時近晌午。太陽當空。
陽光是溫暖的,可全讓那西北風(fēng)給刮跑了。地上的雪沒有一點消融的樣子。眺望遠處披著白雪的山梁,象一把開了刃的刀鋒迎向天空。
這時出現(xiàn)了一個扎著紅腰帶挑著擔子的貨郎走在刀鋒上。
貨郎老孫瞇著眼抿著嘴挑著擔邁著腿,如同往常一樣速度,不慌不忙不快不慢行走在這不知走過多少遍的山梁的路上。一陣勁風(fēng)吹過,打亂了他原有的步伐,抬頭看了看天,前后望了望嘴里嘟囔了一句,拐下了山梁,熟門熟路走進了一個無人居住的舊窯洞。
進了窯洞,放下?lián)?,解開腰帶,習(xí)慣的走到門外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土。折回窯洞,從窯洞角落抽出幾根干樹技,點燃窯洞中央的小火塘,從貨郎擔子里掏出二個黃生生的玉米窩頭,放在火塘邊上的石板上烤著,又從貨郎擔子里取出一個表面已經(jīng)是坑坑洼洼的鋁杯,到窯洞外背陰處裝滿一懷雪架到了爐上,忙完這些,靠在火塘邊上,從懷里掏出一小酒壺,打開蓋子,美美的呡上一口,憋了好久后才長長的吐了口氣。
塘里的火苗歡快的跳躍著,塘上鋁杯里的雪水已經(jīng)化了,漸漸冒出了熱氣,窯洞里的溫度明顯升高,再加上一口高粱酒下肚,老孫感覺到從四肢到五臟從皮肉到骨頭沒有一處不舒服的。他取過烤熱了的窩頭,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瓣開來送到嘴里有滋有味的吃起來。
“孫掌柜的在嗎?”
一聲呼號從梁上傳下來,他立馬停止了咀嚼,側(cè)身靜聽,長條臉上的小眼睛放出機警的光芒。
“老孫頭在嗎?”
他笑了。起身朝外走去,站在門外,朝梁上喊道。
“在咧,下來暖和暖和。”
一個身材墩實比老孫年輕幾歲賣面醬的貨郎挑著二只面醬桶如走平地一般從梁上下來。
走進窯洞,放下?lián)印?p> “你咋知道我在咧?”
“這是你老孫歇腳的地,誰不知道,我路過都會照照,喊上一嗓子。這天,太冷了?!闭f著從懷里也掏出一小酒壺,一陣子謙讓后,喝了二口。
“你還沒吃飯?”他望著老孫手中的窩頭。
“我正吃著呢,就聽到你喊我。來,一塊吃。”
“我吃過了咧。你慢慢吃,我去裝點雪,再燒點開水。媽的,這天太冷了,風(fēng)吹的我全身都不得勁?!?p> 取回雪,架好鋁杯,撥旺塘火,抽出旱煙袋。
“真吃過了?”
“真吃過了?!?p> “是不是又是在后彎村那個小銀寡婦家蹭的飯?”
“孫掌柜也在取笑我?!?p> “小銀人不錯,帶著個孩子,日子不好過,你也是一個人,對心思的話,湊一起過算了?!?p> “不満老哥,我同小銀商量好了,準備今年中秋就把事給事辦了。我也想抓緊時間多跑跑,多掙幾個,讓小銀娘倆以后日子好過些?!?p> “這才是過日子的想法。到時候可別忘了請我喝喜酒喲。”
“一準請大哥。”
“來,我先祝賀你。你看有什么用的著我老孫頭的就說話?!?p> 倆人舉起各自的小酒壺碰了一下,呡了一口。
“大哥?!?p> “嗯。”
“上次那太平鎮(zhèn)拉面大會上認錯人的那個掌柜,聽說散會后人就跑了,連家都沒回。你說他會不會是八路?”
“不跑怎么辦,讓鬼子掂上了有個好?鬼子殺個人,比你打死個耗子還容易。日本鬼子真是鬼,裝成咱們的人,騙人上鉤。不管那掌柜的是什么人,那天他總是想救咱們中國人,是個好人?!?p> “是哩。日本鬼子真他媽的鬼大。還有那山靈也了不得,大白天就敢在鎮(zhèn)上打死鬼子,還把那幾個沒人認的人給救了。那天我回到家里,都迷糊了好幾天,太嚇人咧?!?p> “你咋知道那是山靈打死鬼子救的人?”
“鄉(xiāng)親們都這么說。傳說這人上山下坡跟走平地一樣,來無蹤去無影,槍打的又準。大哥,你見過山靈嗎?”
“沒有?!?p> “要是多幾個山靈就好咧。前些天,警備團的那個馬久仁說我一直沒有去報告情報,我哪有什么情報,他說聲不對,就打了我一巴掌,還要把我關(guān)起來,說我通抗日分子,硬生生的訛走我一塊大洋。一塊大洋啊,大哥?!?p> “那你就去給他報告些情報唄?!?p> “大哥,我就一個貨郎,那有什么情報?就是看到了什么,我也不敢說啊?!?p> 他往門外看了看,朝孫掌柜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
“那鬼子漢奸咱惹不起,可那八路國軍還有八王嶺上的土匪咱能惹的起?咱成天都是一個人走在這梁上坡下的,誰要是打了咱的悶棍,扔到溝里喂了狼都不知道。再說了,咱再不濟,也是中國人,也不能向著日本人不是?!?p> “看不出,你心里還挺硬氣?!?p> “那是。”
“可日本人警備團那邊老挑你的事,這日子也過不安定。”
“誰說不是啊。大哥.......”
“有事?。俊?p> “有件事,我是不信啊。也不知是那個吃飽撐著的人瞎編排?!?p> “啥事?。俊?p> “是說你.......”
“什么事?”
“大哥,這事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你倒是說啊。”
“那我就說了?”
“你想急死我啊?!?p> “說你近些日子常去警備團,還得了賞錢?”
“就這事?。俊?p> “嗯?!?p> “有啊。”
“還真有?”
“白給錢誰不要?”
“白給錢?”
“給錢是小事,有就拿著,沒有就拉倒。主要是省的他們找麻煩。我今天還要去報告呢?!?p> “今天還要去報告?”
“是啊。”
“今天遇上啥了?”
“非得要遇上啥才能報告?”
“那......?”
“那天拉面大會你不也在嗎?”
“在啊?!?p> “何怪在會上不是說了,凡是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外口音,有帶槍的,鄰里有陌生人的,違反良民行為的都要舉報?!?p> “有嗎,誰去聽他那個?”
“就知道吃。訛了你一塊大洋,那得吃多少回拉面啊,虧大發(fā)了?!?p> “可不是咋的,狗日的馬久仁。大哥,咱們在這山梁上一起走了有十多年了吧?大哥是什么人,可我心里有數(shù),大哥一定是有化解的辦法,求求大哥救小弟我一命,不但是救我,也救了小銀和那孩子,要不我這跑斷了腿也經(jīng)不住警備團訛我。”
“瞧你把話說到哪了?你知道我去警備報告啥了嗎?”
“不知道?!?p> “那天開拉面大會,何怪在會上說了,后來街上布告上也有說,遇到這四種情況要報告。一是發(fā)現(xiàn)有帶槍支的人,可這你敢報嗎?”
“不敢?!?p> “我也不敢,這年頭有槍就是王,誰敢招惹他們啊。第二條是發(fā)現(xiàn)鄰家有陌生的人,可你會去報嗎?”
“不會?!?p> “是啊,報告了以后在鄉(xiāng)親面前還怎么做人啊。第三是發(fā)現(xiàn)違反良民行為的?!?p> “什么是良民行為?”
“我也到現(xiàn)在還沒弄明白什么是良民行為。第四是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外口音的,你聽的出關(guān)外口音嗎?”
“我沒去過關(guān)外,也不知關(guān)外是啥口音啊。等等,你等等,有槍的不敢報,鄰里不能報,良民行為咱也不懂,那就只剩下這關(guān)外口音這一條了。”
“聰明。咱不懂啥叫關(guān)外口音,報告時就說是外地口音就成。”
孫掌柜的起身走到窯洞外張望了一下,回來低聲說道。
“這么跟你說吧,待會回去,我就直奔太平鎮(zhèn),報告說在這坡下的窯洞發(fā)現(xiàn)了幾個說外地口音的人。”
“可是這沒有什么外地口音的人啊。哦,我明白了。他們要來看怎么辦?”
“他們?nèi)缫獊?,我就帶著他們來,咱們貨郎別的沒有,不就練的一雙腳嗎?如不來,也省日后他們找我麻煩?!?p> “來了看沒人咋辦?”
“沒人沒關(guān)系,只要他們來到這,看到這塘里的灰是熱的,邊上的石頭是燙的就說明有人來過,咱們沒瞎說就成。這一去一回小十里路,這么長時間,也許人家是歇個腳就走了?!?p> “大哥,這辦法好?!?p> “好了。咱這是飯也吃好了,晌也歇好了,回去報告的事也整好了。起身,準備回咧?!?p> “大哥大哥?!?p> “怎么了?”
“你看能不能把這次報告的機會讓給我。自從拉面大會后,一次都沒報告過,警備團都找過我好幾回了,每天回家這心里都是虛的?!?p> “你敢?”
“這有甚不敢?”
“行。不過你一定要記住,不管鬼子漢奸怎么嚇唬你,你千萬不能改口,一口咬定聽到的是外地的口音?!?p> “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