昽驊如今氣焰極為囂張,除了他誰都接近不了蘇櫟王,什么事也相當于都是他說了算。還好,晅政府中口風守得緊,他現在還不知道玖兒已被救了回來。晅政就怕他對玖兒再使什么手段,耍什么花招,只能嚴防死守。
晅政有時候也忍得難受。
他想要反。
但只能在心底想。
那日,玖兒對他說,再沒人比他更適合做大蘇的君主。這話回蕩在他心底久久不散??墒?,蘇櫟王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只要他還在世一天,自己就被某種東西束縛住了,做不出忤逆蘇櫟王心意的事情。
這天,朝堂上的昽驊又頒了一道荒唐的旨意,要下令提高田稅和鹽稅的標準。晅政和一眾有良知的大臣當然是極力反駁阻攔的。四月里泗州的洪澇剛過,五六七月隍洲秐洲蕕洲又遭遇大旱,各地今年的作物收成極為不好,在這個時候加稅,無疑是讓平民的生活雪上加霜。
昽驊冷冷的看著他們慷慨激昂的陳述,只扔下一句話說,這是為了給皇上修筑地宮!眾文武百官被堵得啞口無言。
蘇櫟王的地宮已修了十年,占用了數百畝地,無數的能工巧匠把他百年后的安息地修筑得極為富麗堂皇,車馬侍衛(wèi)園林院落一應俱全。
也許今年被行刺后,他更是感覺大限將至,著急忙慌的催著昽驊再修得快些,還要多修些騎射兵在地宮外圍一圈兒。
昽驊自然是希望他修得越久越好,反正都是自己安插的人算賬做主管,油水還不進了自己的錢包?但眼下宮中庫銀所存無幾,能怎么辦?那就加稅唄!
晅政下朝后去了玉龍酒樓,和那些交好的臣子把酒言苦,各個都憋著滿肚子氣,這種窩火的感覺太難受了,酒桌上成了最好的發(fā)牢騷的地方。晅政過去是厭煩這種結黨營私的酒局的,可現在時局動蕩,各方力量都在暗中摩拳擦掌。
各種真的假的消息對他很重要。他也有方法把那些最有價值,最能為自己所用的消息甄選出來。
在回府的馬車上,晅政還在想著心事。
沒來由的,就想起了一句話,與惡龍纏斗,勇士亦變?yōu)閻糊?;凝視深淵,深淵也凝視著你。
雖然,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但是晅政心情很復雜。
他回到政王府時,天色剛搽黑。
可是心中積郁的氣還是沒順平,晅政沒有如往常那樣回勤治苑,他扣響了玖兒的院門。正在練劍的玖兒聽到腳步聲,早早收斂的氣息,平靜的給他開了門。
她見他心情低落,就陪著他沿著院子前的碎石子路,一直往花園走。
玖兒心中默默思量著,往常走一小截,他就會說話了。怎的今日走到花園他也還沉默著?看來今日的煩心事可不小。玖兒便故意選些不相干的事來說寬他的心。
“政王爺,過幾日就是七巧節(jié)了,聽說乾元城里每年都要放煙花的,真想去看看呢。”
晅政愣愣的說,“今年放不了。父皇才下了禁令,說是不想聽到煙火聲響,打擾他養(yǎng)病?!?p> “這樣啊...”玖兒話語里有些失落,但轉瞬又開心起來,“但可以放河燈呀,還能去逛逛夜間集市,看看穿針祈巧的比賽,政王爺,我可以去嗎?”
晅政心中隱約的難受,他抱歉的說,“玖兒...你現在,最好還是別出王府。”
“為何???”玖兒眉頭皺了起來,又問說,“都這么久了...還有誰想害我???”
晅政寬她的心說,“謹慎點總是好的?!?p> 玖兒忍不住問,“難道碧云臺那事還沒過去?太子爺和皇上還在追查我下落?”
提到太子,晅政的眉頭緊蹙,心里的恨意涌上心頭,“昽驊這個廢物,他是想查,但也查不出什么。”
玖兒心一橫說,“那我去殺了他。政王爺,是個人都能看出你比昽驊更強,我不知道皇上為何這樣對待你?!?p> 晅政聞言心中一震,急道,“玖兒,你不可有這種想法。我不允許你再去做這些危險的事?!?p> 玖兒滿不在意的說,“不危險,我身手好著呢,對付鴣影不在話下。”
晅政知道她的心是為著他好,但這口氣也著實太大,鴣影可是連祁佑天也頭疼的人。但就算玖兒能對付鴣影,他也不可能讓她去。
她不是他培養(yǎng)的殺手。
“玖兒,你以后不要有這樣的想法?!睍t政低聲對她說,“很多事,不是你死我活那么簡單。有人會殺昽驊,我們只需要等待。而且,不會等得太久?!?p> 玖兒聽聞此話心中震驚,下意識的就提高聲音問,“誰?誰要殺他?”
晅政聽出她話語里別樣的關切,心里突然像被刺了一下,酸酸的痛。他說,“總之,不是碧云臺的那伙人?!?p> 玖兒略感放心。也是,眼下刺殺昽驊對時翊并無好處,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可是...自己為何又要再想起時翊?為何要擔心他?
明明,已經決定不想了。
發(fā)生過的事,她要忘記,必須忘記。一年忘不了就十年。
總會在某一天,徹底忘記的。
晅政心里酸酸的痛更強烈了,他回頭盯著玖兒眼眸說,“玖兒,那天碧云臺上我說的話,并不只是為了讓你脫困于險境,那就是我心底真正想對你說的...你在我心中是無法替代的存在...”
玖兒聽他突然要剖白心意,一下子慌亂了,急忙垂下頭不去看他。
心里突突突的跳得特別快。她總是在逃避,但怎么逃也逃不掉,該來的始終要來。
而晅政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脆生生的嬌俏聲音打斷,“政王爺,原來你和葉小姐在花園里啊?!?p> 原來是云珞。
云珞現在在人前也叫她葉小姐了。玖兒好生不習慣。
晅政本來想發(fā)火,竟在這種時候打斷他。但一看來的是云珞,又只好硬生生的把怒火壓在了心中,只能語氣不太耐煩的問她說,
“有什么要緊事嗎?”
云珞渾然不知他們在聊如此重要的事,她笑著說,“政王爺,沐浴的水已經準備好了。”
晅政奇怪道,“平時都是秋月負責此事,怎么今天叫你來了?”
云珞笑說,“秋月姐姐今天身體不適,也許是貪涼,吃多了冰碗里的果子,捂著肚子在床上躺著好難受呢。我是幫她來叫你的?!?p> 玖兒敏銳的嗅到一絲熟悉的味道。
這是自己以前在許大娘身上使過的。
可是當時接近晅政,是被瑜姑她們脅迫,必須得?;ㄕ薪咏铰犌閳?。
而云珞...她的鬼鴆毒已經解除,再不受任何人擺布,她這樣做卻是為何呢?
玖兒看著眼前云珞的打扮,突然臉色一紅,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垂著頭低聲說,“政王爺,你去沐浴吧,我先回去了?!闭f完后,還不待晅政答話,她就匆匆忙忙的轉身離去。
晅政氣惱自己想說的重要話還沒說完,但被云珞這么一打斷,哪還有心情拉住玖兒再說呢?
他嘆了一口氣,皺眉走向了涿清池。
晅政從不用熱水洗浴。哪怕數九寒天也是一池子冰水,這是他的習慣。他是想提醒自己,哪怕在舒適安逸的壞境里,也要保持身體意志的專注和強韌。
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殿內正中是一個磚砌的正方水池,四周雕刻著張嘴吐水的朱雀。那池子里碧盈盈的水已經放至了合適的位置。
云珞自然而然的跪下身為他摘除玉帶上的佩玉和荷包。
就在她碰觸身上飾物時,晅政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云珞今日的衣服...胸口也開得太低了吧,她跪下身時,以自己的視角,剛好看得一片好春光。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晅政立刻明白了云珞的意圖,他惱怒的說,“你起來?!?p> 云珞不解的抬頭看著他,“政王爺,怎么了?”
她的兩腮泛紅。明明這里不是熱騰騰的浴室,而是冰涼的殿堂,可云珞的樣子,就像是在那澡堂才泡過澡似的。她臉上身上比平日雪白太多,白里還透著紅,精致的櫻桃小嘴泛著濕潤的光澤,一雙小鹿似的眼睛惶恐又帶著可憐,還透著隱約的春情。
晅政并未被這景象打動,反而更惱怒了,他嚴厲的看向她說,“秋月教得還挺仔細,肚子痛到躺倒在床,也不忘教你如何伺候我嗎?”
云珞心里哐當一聲巨響,這話戳中她隱蔽的內心,這,當然不是秋月教的。如何給政王爺寬衣,是她偷偷看來的。
可是,為何秋月能做的事,她不能做?云珞楚楚可憐的看向晅政,“政王爺,我想學,我可以做得比秋月姐姐更好?!?p> 晅政眉頭緊蹙,“你不需要學。在我這里,所有人各司其職。你的本分,就是看好茶水點心。”他的話語里透著絕對的威嚴,眼神也帶著拒她千里的冷漠,晅政不再看她,背著身說,“你出去吧?!?p> 云珞又羞又氣,悶悶的應了聲是,垂著頭退出了殿門。
晅政泡在冰涼的池水中,出神的想著心事,昀熙...他終于要露出狐貍尾巴了。
熙王確實很急不可耐。
他是二皇子。
若是昽驊一倒下,自己就能明正言順的坐上太子的位子,然后繼承大統(tǒng)。以前礙著蘇櫟王身體尚好,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偽裝好自己小心翼翼的討好昽驊。而現在,蘇櫟王遇刺后,身子每況愈下。
他的母妃秦貴妃很明確的告訴他,蘇櫟王拖不了多久了。
這是行動的信號。
可是偏偏就在這骨節(jié)眼上,熙王爺后院著火,出了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