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將這種心情同任何人傳達,百感交集之后便是急速的心亂如麻。
他不知同她說什么,聽見下人來傳話說,十二娘已到,他手中的杯子都險些拿不穩(wěn)。
如那日她走一樣,他將屋中所有的窗戶都合上,屋中也未點一只蠟燭,四下昏暗,也不容易看清他略有慌張的神色。
十二娘推門進來了。
“奴婢見過郡公大人。”
她的聲音在發(fā)顫,他也聽出來了。
但是他沒有說話。
隨后,她捂住臉在他身邊哭了。
這不是他認識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二娘了,她在他面前服了軟,落了淚。
“你哭什么?”他的聲音也變了,急躁不已。
他去牽她的手,還沒有碰到他便被她緊緊握住,她不肯說話,只是哭,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可惜的是,他想聽她說的話,永遠都不能如愿。
十二娘說,“我沒有做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什么都沒有做錯。我沒有對不起你,更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敢指天對地起誓?!?p> 他看著她,漸漸從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十二娘,怎么可能會認錯呢?她沒變過,一直都是那個脾氣頂壞,心思極深,又喜歡玩弄男子的姜十二娘。
“那你來做什么?”他向后退了半步。
“我想要來求你一件事,你不要再把她帶到我面前來,也別在我面前碰她一下,我實在受不了。我知道你是有意的,我已經(jīng)很痛苦了,我也知道我一走你就會對姜家下手,我也不想為姜家做任何事,但我母親念了父親一輩子,她泉下有知,定難以心安,我恨姜家,可我母親是無辜的,她只是不該對姜文慮抱有幻想。你可憐可憐我,讓我略微喘口氣,我現(xiàn)在每天醒來都是姜青禾那張肖似她母親的臉,我恨不得殺了她,但是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做?!?p> 當(dāng)年手中抱著一包蜜餞的十二娘不會說這種話,她不會說,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到。
公羊濃心軟了。
他抬起頭去摸她的額頭,卻被她躲開。
她的額頭燙得嚇人,方才他碰到她的手就已經(jīng)知道了。
她裹在厚袍子里,可依然渾身發(fā)抖。
公羊濃只好將她按倒在火爐邊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熱茶給她暖身子。
十二娘捧著茶,去看那團火。
“我在家里等了你一天一夜,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可我想著,也許我等等,你就會回來,我覺得,你總是回來,要是不在我身邊,你可怎么活下去,是我自大了,你離開我,也同樣很好,你給我寫信,要同我離別,將十?dāng)?shù)年的夫妻情分都一朝拋在腦后,跟著別的男子走了。十二娘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欺騙我那么多年……你明明不愛我,可為什么在我身邊裝了那么多年的賢惠妻子?”他眼中含淚,在火光中倒映十二娘的臉龐。
十二娘給不出解釋。
“我發(fā)了瘋一樣想要將你留著身邊,想要作你一輩子的丈夫,你只覺得可笑是嗎?”
“不管我和你之間過去如何,現(xiàn)在我們都已經(jīng)不是常州的那對恩愛夫妻了,你是北丘郡公,這樣很好,我是梨落院的戲子,這樣也很好,你和我本來不該成為敵人。我祝你夫妻和睦,兒孫滿堂,也祝公羊家千秋萬代,香火永繼?!?p> “我那樣做,你心里會滿意嗎?”他故意問她。
“我不想讓你過得不快活。”
“那你如今快活?”
“一點也不?!?p> “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你為什么要讓我們兩個人都痛?”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也是我唯一的抉擇?!?p> “不……你有很多路可以走……回我身邊來,只要你愿意回來,我什么都可以不追究,我已經(jīng)是郡公了,父親也已無權(quán)插手我的事,你要是害怕,我什么都可以幫你解決……我知道的,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他已經(jīng)語無倫次了,到了現(xiàn)在,他還抱著一絲希望,那就是十二娘從未背叛他,她心里是有他的。
“我該走了。”
她站起身,往門外走。
穿了一層層厚衣,也看不出她如今多消瘦,但他握住她肩膀,讓她坐下取暖之時,他知道,她的肩膀更薄了。
將這個形容枯瘦的女子同當(dāng)初那個嬉笑他一本正經(jīng)的女子放在一起比較,公羊濃頓時心痛不已。
“不要走?!彼麛r住她。
“為什么?”
“我想讓你多留片刻?!?p> “這是向安的請求,還是北丘郡公的命令?”
他沖她咆哮,“要是只有命令才能把你留下,那你可以以為這是命令?!?p> “我是在賤籍上的女子沒有錯,可我不是你養(yǎng)的一條狗,你讓我坐下我便坐下,你讓我站起我便站起?!?p> “有什么區(qū)別,那些男子把銀錢丟給你,你不是什么都會照做?對了,一定是我沒有給你銀錢?!彼麑l(fā)冠上的玉簪取下丟給她,“我的冠上之物,能否入十二娘的眼?”
她先是低下頭,公羊濃以為她又會哭,可她沒有。
她站在他面前,將后袍子脫下,將身上每一件衣服都脫下,在他面前凍得瑟瑟發(fā)抖。
公羊濃被她氣壞了,“你在做什么?”
急忙為她穿上小衣,她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任由他擺弄。
公羊濃將她摟在懷里,用體溫暖和她,她像是冬眠了的活物,仍舊不動。
他發(fā)了怒,用盡所有力氣去吻她,只求她的回應(yīng)。
他是這樣在乎她,在極致的放縱中,他甚至想要折斷她的脖子,也許只有殺了她,她才會真正屬于她。
這個念頭,不止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天亮后,兩個人背對著。
許久,公羊濃才緩緩轉(zhuǎn)過身,將她擁入身前。
她面色蒼白,一句話也不說,豆大的眼淚從她眼眶中滑落。
她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貼在他胸膛上聽他有力的心跳。
公羊濃道,“我不做郡公,你和我離開這里,我們回常州去,好不好?”
她恐懼道,“不……絕不可以……”
直到她走后,他還呆呆地躺在她方才停留的地方。
他凝視著十二娘躺過的枕頭。
他覺得自己不能沒有她,她可以離開他,她不會有任何損失,但是他做不到放手,如果十二娘不在他身邊,那這一切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傍晚他來到了十二娘從前的宅子。
丫鬟出來傳話道,“大人,十二娘此時不方便?!?p> “為何?”他問道。
“彭……彭大人在此處……”
公羊濃自嘲道,“是啊,客有先來后到,總不好壞了旁人的興致?!?p> 嫉妒的一瞬間便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他拿出了十兩黃金,“等十二娘叫你,別忘了告訴她,這是她昨夜的過夜錢,今早她忘了拿,我特意來給她?!?p> 做完這些事,他想了一想,回身對那個丫鬟道,“再替我傳一句話,這個冬天結(jié)束之后,我不想在北丘的任何一寸土地再看見她,否則,我會殺了她,我說到做到?!?p> 他精疲力盡,沒有心思再同她搏,只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