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江湖?
一人,一馬,一劍,一壺酒,一曲長天雪滿。
江湖人,江湖事。
不問來路,只問歸程。
江湖郎,燦若晨星與豪杰爭輝。
馬踏飛紅,縱情恣意,闖不敗的玉門山關。
舞九州的劍歌,聽穿風打葉的快意,獨上西北的高樓,嘆古道的離愁別緒。
醉臥山巔,自古英雄腸斷處。
江湖小館,笑飲刀光十年轉瞬過。
“哎,聽說了嗎,前些日子,那位劍客紅塵,打上青城派了?!?p> “真的假的,青城派掌門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青蓮劍訣,在江湖上如此多年鮮有敵手,屬于是老一輩的強者,要我說,這紅塵還是太年輕,竟然……”
“行了行了,別擱這吹青城派了,人家已經(jīng)封山了?!?p> “……連青城派都封山了?這紅塵就有這么猛?”
“出世十年無敵手,每年挑下一個古武世家門派,讓人家不得不封山認輸,你說她猛不猛?”
天下人知,這世上有兩位絕世高手。
這兩人出世江湖不過十年,卻擁有著妖孽般的天賦。有傳,他們已經(jīng)達到了江湖上所謂的“天人”之境。
一人一身白衣勝雪,名喚紅塵。一人一道黑衫如夜,名為逍遙。因為他們各處天南地北,在江湖上,也就有了“南有紅塵客、北有逍遙仙”的佳話。
每年大雪封山之時,這兩位絕世高手會于九臺山上論劍。有人說,他們是一對不死不休的宿敵。
——
九臺山連綿起伏,巍峨險峻,山林郁郁蔥蔥,卻被覆上了一層白芒,霧隱霧散間,怡然有名山之相。
傳聞幾百年前,這里曾居住著隱世的高人。不過無論何人,在時光下終究會化為黃土一捧。
“姜寧,你又輸了?!?p> 他劍指面前的白衣女子,有些戲謔地說道。
“咦?上次是何人所言,下次定要將我斬于劍下來著……我有些記不得了,你還記得嗎?”
女子有些無語地白了他一眼,拍開指著她的劍刃。
“你……下次等著?!?p> 她想惡狠狠地回懟,卻把自己噎住了。撿起自己的劍,揮袖就走。
“別忘了賭注。”
他咧嘴一笑,說道。
“……”
她握著劍的手近乎冒出青筋,選擇了一言不發(fā)。
“喂!姜寧!姜寧!”
“說!”
她實在忍不下去,轉頭嬌喝道。
“也沒啥,就是你別死在別人手里了?!?p> “顧平安,給我死!”
“我去怎么急眼了……”
——
大陸之南,欽州城中,有一古劍宗門,名為“萬劍宗”。此宗門傳承悠久,祖上更是出過超越了天人之境、達到了“陸仙”之境的絕世高手。即便傳承至今,依然底蘊豐厚。
十日后,欽州城萬劍宗收到了一封登門拜帖——
“余聞貴宗劍法天下無雙,五日后定將登門請教?!?p> “——紅塵”
剛剛出關的萬劍宗宗主彭良,看著手中的“拜帖”,臉色有些不好看,隨即冷笑,
“真是可笑,某些無知小輩近些時日在江湖上出了些名頭,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那些山野宗門豈能與我萬劍宗相較?”
“是啊宗主,這小輩竟敢往我們萬劍宗寄戰(zhàn)帖,簡直就是自討苦吃?!?p> 彭良身旁的萬劍宗大長老呵呵一笑,說道。
聽到這話,彭良不由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
“雖傳聞這小輩已達到了天人之境,并且這個傳聞還經(jīng)過多方證實,不過想必也只是那些江湖人不想失了面子?!?p> “就連那青城派也因此封山,想來真是可笑,那青城派掌門自稱同境無敵,也被那紅塵幾招卸了劍,簡直就是徒有虛名?!?p> 大長老輕撫胡須,表情有些得意洋洋,繼續(xù)說道。
他沒注意到的是,宗主的臉上表情微變。
先不論這紅塵達到了天人之境是真是假,但身為萬劍宗宗主,他不久前是和那青城派掌門較量過的,不過雙方也就堪堪打了個平手。
幾招卸劍?
彭良自認自己做不到。
難道那紅塵真的達到了天人之境?
彭良的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依照老夫之見,到時或許根本無需宗主您親自出手,有我等在,打壓一個江湖小輩,還不是手到擒來?”
彭良當即拍了拍大長老的肩,面露欣慰,又化為一臉的云淡風輕之色。
“大長老啊,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本宗主正好今日便要啟程去歷練塵世,宗門大小事務,這些日子就拜托你了?!?p> 說完,彭良提起了自己的佩劍和包裹,速度之快,大長老都沒看清他是從哪掏出來的。
“???”
大長老直接愣住。
這不對吧?宗主這是要……跑路?
“不是,宗主,如此時候……”
“宗主!宗主!”
當大長老正準備勸阻時,一個內門弟子匆匆跑來,一臉慌亂之色。
“什么事,慌慌張張大喊大叫,成何體統(tǒng)!”
“宗主,大長老,是那紅塵……已經(jīng)到了山腳了!”
“什么?!”
彭良驚呼出聲。大長老感覺自己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她不是五日后登門嗎?”
彭良連忙扔下包裹,再次拿起那封拜帖,仔細看著。
“宗主,這拜帖是五日前送來的?!?p> 大長老略微有些尷尬地說道。
“為什么不來告知我?”
“您不是在閉關嗎,說讓我們沒有重要的事不得打擾您嗎……”
彭良瞪著大長老,恨不得直接生吞了他。
但實話實說,若非大長老方才說了青城派的事,他也會覺得,這是件無關緊要的事。
“……”
“宗主,該怎么辦?”
那名內門弟子看了看宗主,又看了看大長老,小心翼翼地問道。
彭良咬了咬牙,宗門里現(xiàn)在都知道宗主今日出關,他要是此時不敢出面,叫宗門里的人怎么看他?
“怎么辦?迎客!本宗主還就不信,這世間有三十歲不到的天人境!”
彭良冷哼一聲,提起佩劍推門而出。
萬劍宗山門下,一襲白衣,頭戴斗笠的倩影佳人,正是姜寧,也就是那位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紅塵。
“前輩,請?!?p> 有弟子匆匆下山,恭敬道。
姜寧微微點頭,隨之上山。
……
一刻鐘之后,隨著姜寧下山的卻不再是這位弟子,而是萬劍宗的一眾高層和精英們。
“諸位留步,告辭。”
走到半山腰處,姜寧扭過頭,說道。
“俠士一路順風?!?p> 眾人忙紛紛抱拳,萬劍宗宗主彭良強顏歡笑著說道。
姜寧不做停留,轉頭離開。
跟在宗主長老身后的年輕一代弟子們望向那道遠去的白衣身影,眼中都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從此以后,他們有了追趕的目標。
“今日起,召回在外弟子,萬劍宗封山?!?p> 彭良沉聲說道。
“宗主,我們真的也要封山?萬劍宗立宗數(shù)百年,可從未……”
一個長老有些不甘地說道,彭良黑著臉投給他一個眼神。
“……是。”
彭良也同樣望著那道獨自下山的白色背影,眼中神色復雜。
“世上,又要出一位陸仙了嗎……”
“可惜啊,可惜,心不死,則道不生?!?p> ……
抱劍背倚著石柱,一襲黑衣的年輕人扭頭望向走出山門的姜寧,露出笑容。
似乎,他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怎么樣啊紅塵大劍客,打過沒?!?p> “自然?!?p> 姜寧瞥了他一眼,繼續(xù)前行。
“你打算去哪?”
他喊道。
“找個僻靜的地方練劍?!?p> “唉我說,你怎么就知道練劍練劍?蒼茫大漠,海角天涯,這世間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嗎?”
他繼續(xù)喊道,沒了回應,他長嘆一聲,不由撇了撇嘴。
她似乎愣了神,搖了搖頭。只是,她并沒有停下腳步。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芒有些吝嗇,它只留下那獨一抹灑在前路。
顧平安看著那道背影漸漸消失在夕陽最后的余暉之中,不由入了神。
忽然,他眉頭一皺,手捂住了頭,面露痛苦之色。
“嘖……”
當他感覺好些時,恍然蘇醒。卻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身處黑暗之中。
——
劍客紅塵獨上萬劍山、一人挑翻整個萬劍宗的事,很快傳遍了江湖。
酒館之內,幾個打扮各樣的江湖人喝著酒。
江湖有規(guī)矩,客棧酒館不得打斗,想要找茬可以,出去一較高下。
所以,酒館便成了江湖人的八卦之地。
“嘖嘖,真沒想到,頂級武宗之一的萬劍宗也沒逃過紅塵的三尺劍鋒?!?p> “說起來無論青城派還是萬劍宗,都是有著半步天人境高手的,看來,這位紅塵果真是天人之境。”
“那想必,那位逍遙也是天人了?不然又怎會和紅塵每年都相約論劍?”
酒館不起眼的角落,側頭望著窗外的年輕人自顧自的喝著。江湖人的八卦,無非就是討論強者。
“嘖嘖,江湖上這些年一直是斷代狀態(tài),一位獨斷的陸仙,卻沒有出一位天人。如今倒是好,兩位天人同出!哼,不知那喬陸仙,是否會有所忌憚啊?”
一個虬髯壯漢此言一出,酒館原本的喧鬧聲突然停滯,眾人紛紛望向了他。
“客官慎言!避諱,避諱!”
酒館的掌柜聽聞此話立刻走了出來,神色有些緊張。
那年輕人的眉頭不自然地陰沉下去,似乎,他想到了什么。
“您的酒錢我請了,不過是要請您換處地方了……”
待虬髯壯漢悶哼一聲離開酒館后,眾人又開始笑談,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偏桌的那位年輕人不知何時也已離去,桌上留下了幾兩碎銀。
——
這世上,有著一位陸地神仙。
傳聞他從前朝活到了現(xiàn)在,這世上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姓喬。
兩朝交替的亂世,血流漂杵,人人自顧不暇,那時的江湖沒有規(guī)矩,有的只是刀光血影弱肉強食。
在那個年代,也只有那些古老武宗的弟子們能夠保全自身,一介散修,不知何時就有可能曝尸荒野,可一個經(jīng)歷了滅門慘案的青年,卻活了下來。
不僅如此,他一步步踩著無數(shù)敵人的尸骨向前,超脫了桎梏,超越了天人,達到了百年未有的陸仙之境。
位列陸仙,又經(jīng)歷了一些不可言說的往事后,他選擇了遠離塵囂,獨上平天山隱居。
他的傳奇故事,也就如此傳了下來。至今,也有三十年了。
——
北風撫萬物,萬物綴瓊芳。
瓊芳自天落,何處是歸鄉(xiāng)。
“顧平安,以后我們每年都在此一決高下吧?!?p> 望著漫天飛雪,她忽然說道。
身旁的少年不覺一怔,側目望向她,她則繼續(xù)說道,
“每年大雪封山之前……就在這里。”
“好啊?!?p> 他望向遠山。這一年的雪來的很晚,如今已是深冬,才飄然而來。
“不如,來點賭注?”
他忽的眉頭一挑,摸了摸下巴。
“賭注?”
“對啊,總不能既分高下,也決生死吧?”
“隨便你。”
“隨便我?行,那要是你輸了……就去挑下一家武宗吧?!?p> 他摸了摸下巴,想出了這個奇怪的賭注。
“可以。那若是你輸了,就告訴我,你到底瞞了我什么?!?p> 她不假思索地說道。語氣平淡無比,仿佛在說一件早就想說的事。
他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可她卻依舊面無表情。
“那好,一言為定?!?p> 如今想想,這賭約竟然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贏了。”
“呦呵,你竟然會主動認輸?”
他們站在山崖邊,聽狂風呼嘯,看雪漫天山,心中漸漸變得寧靜。
“這一次去哪?”
他大聲問道,聲音小了,會被那狂風蓋住。
她轉頭看向他,卻并沒有說話。
“好吧,隨便你,不過還是那句話,你可別死在別人手里了!”
他依舊露出一個欠揍的笑容,喊道。
“顧平安,這話我也送給你!”
說罷,她轉身離去??伤麉s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那眼神他很熟悉,那是訣別的眼神。
三日后的平天山腳,白衣的身影久立此處。
朝霞的光芒灑落于山脈的云頂,朵朵金云美不勝收。只是不知為何,天地仿佛籠罩在壓抑的氣息之中。
“呼……”
姜寧長呼一口氣,握緊了劍柄,踏上了上山的石階。
平天山有九轉,九轉不如一,轉轉景成奇。其中不見群山渺茫,但見遠路蒼蒼。
峰回路轉,山腰之處,一道刺眼的光芒落下,她不由伸手去擋。
卻見一道身影漸漸擋下了那道光芒。
那是一次無言的對視。
他們忽的笑了,笑的如當年那般純粹。
若當年見山是山,會不會仍如這般。
鶴發(fā)青衫的老者坐在松樹下,靜品香茗,隱然有出世仙人之相。只是,她眉宇間藏不去的嗜血,讓人透骨生寒。
兩人并肩而來,老者卻未曾看他們一眼。
“你們來得比我想象中早。”
他放下茶杯,沉聲吟道。
“看來,你們已經(jīng)超越了你們那死去的師父和父親。”
他終于轉頭望去。這位無敵于世間許久的喬陸仙,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不屑而殘忍。
姜寧咬緊了牙關,抽出三尺長劍,朝霞不知何時成為了這場戰(zhàn)斗的邊界。
當世人知曉時,這場曠世之戰(zhàn)已過去了三日。
天人戰(zhàn)陸仙,聽起來本就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平天山上只剩下了喬長青的尸身,以及他和紅塵的斷劍。
喬長青死了。
那位不可一世的喬陸仙死了。
沒有人會知曉那場戰(zhàn)斗會有多么激烈,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人們只知,此戰(zhàn)之后,“南有紅塵客,北有逍遙仙”的故事,從此落幕了。
——
漫天雪飛,右手持劍,左手劍指,三尺青鋒橫于身前,清冽的月光被劍身反射進她的雙目,映的她黯淡的眼眸卻不再如之前般神光湛湛。
她注視著劍身,黛眉輕皺,左手擺出的劍指輕撫過劍身,劍身宛如明鏡,清晰照出這片天地間,只有一個她。
劍影在銀光中搖曳,月光如水般清冽。
她在風雪間又看了這把劍最后一眼。寒劍微顫,天地無言,天地寂寞。
或許,還是不舍,還是不想忘記。
她忽然想起他們的初見。
清風徐徐吹,竹葉沙沙作響,竹林深處一股仙氣繚繞,少女腰間銅玲搖晃,風吹蕩她白紗裙擺,劍光閃去,露出她稚氣的面孔。
不知何時,少年已經(jīng)站在一旁,一襲黑色披衣搭手上,腰間別著一把黑色長劍,靜靜地看著眼前少女。
“不愧是師父的女兒,你的劍法很精純啊,我說,要不要比試一下?”
——
天地霜寒,天地劍鳴,余光掠過那棵他們曾經(jīng)一同種下的海棠,昔日的樹苗,如今已亭亭而立,陰翳如蔽了。
她一如既往的練著熟悉的劍訣,只是在最后收劍的時候,慢了許多。
悠悠情川芳草碧,花開花落人世間。
唯有不相忘,可抵歲月長。
只是,她將那柄劍留在了九臺山。
“姜寧……”
“你說?!?p> “你永遠是我劍尖揮不去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