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諾克拉底(Xenocrates)站在祭臺前面,鮮血從他手中的鞭子上滴落下來。他沒有去管倒在地上的狂祭司,而是從一旁嚇呆的樂師手里奪過一面銅鑼,用力地敲了起來。
正在逃跑的路人被著嘹亮的聲音吸引,他們每個人的耳邊都響起了一句話:
“這不是什么狂歌女的懲罰,只是利用幻術的謀殺!不要逃,兇手已經(jīng)伏法!”
“不要逃,兇手已經(jīng)伏法!”
這聲音以祭臺為中心波蕩開去,讓在場的眾人一下子分神。隨之,他們又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靈魂歸于安寧,快樂充盈生命!”
這語句產(chǎn)生了神奇的效果,每一個聽到這話的人都感到恐懼離他而去,仿佛剛剛只是一場噩夢。人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茫然看著四周。這暫時平息了臺下的混亂,一些人甚至開始配合聞訊而來的士兵們圍成人墻維持秩序。
看到情況得到了控制,色諾克拉底跳下了高臺,他朝著臺下的一位身穿華貴紫袍的老人鞠了一躬,隨后朝他身后走去。
此時,亞里士多德等人趁機擠到前排,扶起了昏倒在地的第歐根尼??吹缴Z克拉底正在離開祭臺,朝遠處走去,阿里斯塔連忙喊道:“色諾克拉底,我們在這!”
聞聲回頭的白衣青年看見了阿里斯塔,他的眉頭稍微皺了一下,卻還是扭轉(zhuǎn)頭看著前面。隨即,阿里斯塔看到一行人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色諾克拉底跟在后面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領頭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人,他面容瘦削,留著半長的棕黑色胡須,深陷的眼眶下長著一個大大的鷹鉤鼻。他怒氣沖沖地走過來,絲毫不顧忌自己的袍子拖在泥濘的地上。他厭惡地看著阿里斯塔等人,似乎馬上就要破口大罵。
跟在后面的就是那位身穿紫袍的老人,他的裝扮華麗而浮夸,相比之下,赫米阿斯的衣著也相形見絀了。他金色的卷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還用一個銀色的發(fā)箍固定在頭上,而他的胡須同樣閃著油光。此時,他正撩起繡著金線的紫袍,高抬起同樣裝飾著黃金的皮靴,小心地躲開地上的污跡。不過,他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似乎沒有什么事情可以讓他擔憂。
“前面那人就是斯彪西波(Speusippe)。”阿里斯塔似乎有些怕他,小聲地對亞里士多德說,“后面是昔蘭尼的阿里斯提波(Aristippus)?!?p> 而亞里士多德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色諾克拉底身前的那位老人,他頭發(fā)花白,稍微有些禿頂,身量不高卻異常強壯。他的額頭平坦寬闊,炯炯有神的雙眼此刻略帶笑意。他一手拂著長長的胡須,不緊不慢地移動著腳步。當他看到斯彪西波準備斥責阿里斯塔時,便率先開口笑道:
“哈哈!小阿里斯塔,你和你的朋友們總是會出現(xiàn)在最需要的地方!”這笑聲打斷了斯彪西波的責罵,同時也讓阿里斯塔松了一口氣。
“我想你就是尼各馬可的孩子,歐多克索將那封信給我看過了?!彼粗鴣喞锸慷嗟抡f道,“我聽說了你不少事情,你表現(xiàn)出的勇氣與智慧都值得你父親為你驕傲?!?p> 亞里士多德深深地低下頭去:“向您致敬,柏拉圖導師。”
柏拉圖揮了揮手,示意他無需多禮,便低頭看向第歐根尼,“我們先要處理好這位朋友的傷勢?!?p> “老師,城邦的護衛(wèi)隊長來了?!鄙Z克拉底近前說道,“他希望我們配合調(diào)查?!?p> “你去現(xiàn)場檢查一下?!卑乩瓐D先是給弟子下達了指示,然后便向著匆匆趕來的利奧斯特納打起招呼,“利奧斯特納,我看到你的臉上充滿了疲憊?!?p> “哲學家,您的歸來讓我欣喜。”利奧斯特納現(xiàn)出釋然的表情,“多虧了您的出現(xiàn),兇手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悲劇。”
“可憐的呂西斯特拉圖,我還是沒能阻止這場悲劇?!卑乩瓐D沉重地說,“愿赫爾墨斯照看他的靈魂?!?p> “雖然您剛剛回到雅典,我還是乞求您撥冗幫助。”利奧斯特納語氣誠懇,“這起案件確實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的經(jīng)驗?!?p> “色諾克拉底會把他發(fā)現(xiàn)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卑乩瓐D說完便繼續(xù)看向地上的第歐根尼,“把他抬回學園,他需要安靜的休息?!?p> 這時,色諾克拉底從現(xiàn)場回來,對他的老師低聲說道:“是幻術與自然學家智術的結(jié)合。呂西斯特拉圖應該是被服下了致幻的藥劑,才驚慌失措。臺上的場景被施加了幻術,他是被斬首而死,尸身并沒有破碎。之前的情景都是為了引起人群的混亂?!?p> “至于那個祭司,我暫時還看不出他的來歷?!鄙Z克拉底接著說,“他也服用了大量的迷幻劑,所以不能排除,他是另一個智術師的傀儡。”
柏拉圖點了點頭,“好吧,你再跟著利奧斯特納去現(xiàn)場一趟,回答一些他的疑問?!彼D(zhuǎn)過頭看向眾人,“我們回學園吧。”
……
數(shù)日后的傍晚,雅典城東的山坡上。
第歐根尼拄著烏木銀杖,一步一步地走下山來,他已將安提斯泰尼的骨灰埋在了山上。這位哲學家終于如他自己預言的那樣壽終正寢,第歐根尼和學園的眾人共同料理了他的后事。
亞里士多德站在山腳,他并沒有和學園的其他人一同離開。當他看到下山的第歐根尼,便開口說道:
“城邦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他們從祭司家里搜出了大量的書信,他與一個神秘的組織有聯(lián)系。議事會認定,這是一次外邦針對雅典的顛覆行為?!?p> “你在這等著,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第歐根尼呲牙一笑,“你覺得他們的判斷是對的嗎?”
“我不清楚?!眮喞锸慷嗟驴粗跉W根尼,“這個調(diào)查絲毫沒有提到莫隆的名字?!?p> “人們找到了那個衛(wèi)兵的尸體?!钡跉W根尼說,“他喝得爛醉,掉下了山崖?!彼麚u了搖頭,“是我害死了他?!?p> “我們都知道他為何而死,只是苦于沒有證據(jù)?!眮喞锸慷嗟乱矒u了搖頭,“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要離開雅典?”
“去科林斯,調(diào)查泰阿泰德的死?!钡跉W根尼看著遠方說道,“這是老師交給我的最后一項使命?!?p> “那么,你需要這個?!眮喞锸慷嗟聦⒁粡埞排f的莎草紙遞給第歐根尼,“‘藥劑師’所屬的組織,和這上面記錄的有很大的關系?;蛟S,你可以憑借他找到‘魔術師’?!?p> 第歐根尼看了一遍那張紙上的內(nèi)容,臉上稍稍顯出一絲驚訝:“這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你為什么把他交給我?”
“紙上的內(nèi)容,我已經(jīng)記在心里?!眮喞锸慷嗟抡f道,“這張紙的原件,對我沒什么用處,但對擅長追蹤的你來說,可能是有用的工具?!?p> 他神情堅定地看著第歐根尼,“我只有一個請求?!?p> “那是什么?”第歐根尼也嚴肅了起來。
“找到他們?!眮喞锸慷嗟抡f道,“但不要動手。把消息告訴我,要等我親手了結(jié)他們?!?p> “我答應你?!钡跉W根尼重重點了點頭,接著把那張紙仔細地疊起來放進懷里。
“路上保重,第歐根尼?!眮喞锸慷嗟抡f道,“我希望我們可以再見。”
“不用擔心,親愛的朋友?!钡跉W根尼呵呵一笑,“我已經(jīng)習慣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不過,我也有一句話要告訴你?!?p> 他抬頭看向天空,夕陽的余暉照在他的臉上,微風吹來他的話語:
“無論在哪個城邦,哲學家,都是城邦的異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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