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長景回到房間,只見沐峰站于床邊,皺眉怒望,面色鐵青,像極了父親朝他生氣時的表情。他有些同情的朝床上望了望,床上蜷縮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細細打量才瞧出那少年膚色白皙,目朗眉清,彎眉下的一雙細長桃花眼此時卻滿是驚慌倉猝。
“三公子?”
那雙眼睛讓戴長景認出了他的身份,揚州鴻途武館賀家三姐弟都長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尤其是三公子賀林辰,一雙眼睛細長彎彎,瞳孔黑白分明,清澈干凈。他又長得白凈秀氣,戴長景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打趣過,“這哪是三公子簡直就是三姑娘?!?p> 賀林辰聽見戴長景的聲音,探出半個腦袋來張望,見到果真是他,當場哇的哭出聲來,“戴大哥……”
賀林辰從床上跳下來,稚氣的臉龐掛滿淚水,抓住戴長景胳膊,邊晃邊大哭道:“戴大哥救命,救命?!?p> 戴長景被他晃的有些無措,多年未見,他竟一點也沒變。遇事就哭,一哭就拽著人又哭又鬧。難怪當前形勢緊張,沐峰還會卷進軍兵的事情中,原來是為了他,賀家與沐峰關系匪淺,自然要保他周全。
“你再大聲點,就可以把軍兵再召回來了?!?p> 沐峰怒喝的聲音壓住了賀林辰的哭聲,賀林辰低著頭躲在戴長景身后不斷抽泣。
戴長景疑惑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小年紀不學好,不知做了什么事連軍兵都出動了?!便宸搴莺莸牡芍R林辰,“知道闖禍了,連話都不敢說了?!?p> 賀林辰躲在戴長景身后,委屈道:“我,我真不知道?!?p> 沐峰氣極,“你說還是不說?!?p> “我說我說。”見沐峰額冒青筋,賀林辰忙朝戴長景身后縮了縮脖子,想了想,又哭出聲來,“我,我不知道從哪里說?!?p> 沐峰臉色青的嚇人,戴長景忙上前幾步,對沐峰輕聲道:“他還小,受了驚嚇自然嚇的六神無主,讓他喘會氣。”
沐峰狠狠瞪了眼賀林辰,“小小年紀就能讓軍兵滿鎮(zhèn)搜索,當真是年少有為?!?p> 賀林辰畏懼的縮了縮脖,他想說他已不小了,但此時此景,又哪敢出言反駁。
戴長景拉他坐到床上,他既說不出只好慢慢問,“你不是去了鎮(zhèn)江求學,怎么不在書院里呆著?”
“哦,秋闈將至,夫子說我們太吵,就讓不參加秋闈的學生都放假回去了?!辟R林辰擦了擦眼淚道。
戴長景微微點頭,這里倒是途徑揚州的必經(jīng)之地。又上下打量了他,問:“既然回揚州,你的行禮包袱呢?”
“我……”賀林辰膽膽顫顫的望了眼站在一旁的沐峰,小聲道:“我落在前一個小鎮(zhèn)的客棧里了?!?p> 沐峰喝聲道:“落了一兩樣東西也就罷了,怎會整個包袱都落了。你老實交代,不準閃閃躲躲?!?p> “我……”賀林辰看著沐峰雙眉緊皺,眉目帶慍的樣子不由一驚,不安的去看戴長景。戴長景看見沐峰此時模樣與父親神情無異,也是心中一凜,又見賀林辰向自己投來求助的目光,對沐峰道:“你轉(zhuǎn)過身去。”
“我轉(zhuǎn)過身去作什么?!便宸迕奸g皺的更深。
“你這樣子莫說是他,連我也看的慌?!贝鏖L景催促著,“你先轉(zhuǎn)過身去,讓他把話說完。”
沐峰面色鐵青,賀林辰低著頭不敢見他,戴長景打著手勢催他轉(zhuǎn)身。沐峰無奈,只好背過身去。
戴長景又對賀林辰道:“你放心,無論你做了什么,只要你說實話,你沐哥哥絕不追究?!币娿宸搴蟊澄?,戴長景忙大聲道:“你別動,讓他說完?!?p> 賀林辰見沐峰安分的坐在椅子上沒有轉(zhuǎn)過身來,知道他算是默認了,也知他一向說話算話,這才繼續(xù)說下去,“我到了小鎮(zhèn),找了間客棧投宿。恰好那間客棧有個琵琶女在唱曲,她彈的好唱的也好,我想她唱了那么久嘴巴肯定干了,就拿了壺酒請她喝,可誰知她好賴不分,不喝也就算了還拿酒潑了我一臉?!?p> 這下連戴長景也面色不善,說了一大堆,四個字就能總結(jié),調(diào)戲民女。戴長景見沐峰右手成拳似要發(fā)作,起身走到身邊按了按他的肩膀讓他沉住氣,冷聲對賀林辰道:“你繼續(xù)說?!?p> “沒多久就有個大漢大步走來給了我一拳,然后把我拎了出去,大庭廣眾之下對我一頓拳打腳踢。幸好我也是練過的,否則都爬不起來了。后來掌柜出面協(xié)商,我才知道那個大漢是他們請的坐店鏢師,他們也知道是誤會一場,可那個鏢師就是不肯道歉。我被扯的衣服凌亂,只好先回房換衣服。再回大廳時,那個鏢師已經(jīng)不見了。我想著反正他是坐店鏢師,明天肯定也會來的,誰知掌柜的告訴我,他們鏢局接了大活召集所有人手回去?!?p> 戴長景越聽越覺得奇怪,問:“你知不知道他是哪家鏢局的?”
賀林辰連連點頭,“我知道,是長遠鏢局?!?p> 戴長景和沐峰皆是一怔,互視一眼,聽得賀林辰繼續(xù)道:“我當時氣不過,心想著總不能無緣無故挨頓打。恰好包袱里有之前在書院廝混時同學給的氧粉,想著讓那大漢鏢師出出糗也好,就打聽了地方,趁黑摸了過去?!?p> 戴長景又問:“既是鏢局,又接了大活定有人守著,你去了又能怎樣?”
“我可以鉆狗洞進去。我在書院時鉆多了知道哪些墻角會有狗洞,我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真的找到了一個狗洞,雖然小了點但還能鉆的進。進去之后是內(nèi)院……”
賀林辰忽然停了下來,戴長景忙問:“之后怎么了?”
“之后……”賀林辰咽了咽口水,語氣中帶著些恐懼,“之后我怕被人發(fā)現(xiàn),就藏在雜草里慢慢前行。我本就穿了件黑衣服,黑燈瞎火根本就看不出來??墒峭蝗粋鱽硪宦暰揄懀袷谴箝T被撞開的聲音,沒多久就開始嘈雜起來,兵器相擊的聲音。原本聲音是從前堂傳來的,我想一定是出事了,怕受牽連,本想立馬再從狗洞鉆回去的。但內(nèi)院突然被好幾把火把照亮,我趴在草叢里動也不敢動,我看到那個大漢鏢師和幾個人從前堂沖了出來,他們本想跳墻離去,但突然被一些穿著黑衣服的人用鐵鉤子從墻上拽了下來,把他們……把他們都殺了……”
賀林辰越說越怕,身體也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他強自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繼續(xù)道:“之后,那些黑衣人就到處翻查,翻查房間,翻查假山,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翻查。我怕極了,藏在草叢里動也不敢動……我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心想完了肯定……肯定要死了。誰知那人只是用腳踢了踢他面前的雜草然后就走了,我才……才逃過一劫……見他們遠去,才敢慢慢挪動身子回到狗洞鉆出去?!?p> “滿門被滅,你沒報官?”戴長景神色凝重望著他。
“我不敢?!辟R林辰顫抖著掉下淚來,“我……我看到那個用腳翻雜草的,他穿的是軍靴?!?p> 戴長景心中慢慢有了清晰輪廓,又問:“既然你已經(jīng)不動聲色逃出來了,又為何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
賀林辰不停抽泣道:“我爬出狗洞后就想立馬回客棧,當什么也沒看見。可是轉(zhuǎn)過墻角發(fā)現(xiàn)門口多了一排守門的人,而且他們黑衣打扮腳穿軍靴。我趕緊窩在一旁不敢發(fā)出聲響,想著只要熬到他們離開就好了??墒俏乙幻g,發(fā)現(xiàn)我?guī)サ难醴鄄灰娏??!?p> 戴長景隨即明白,“若是落在了那些雜草內(nèi),被那些黑衣人拾得,定然會發(fā)現(xiàn)那附近的雜草有被人壓過的痕跡,你肯定還留下了腳印,順著腳印爬行痕跡定然能找到狗洞。到時候他們就知道,有尚存者?!?p> “最重要的是,包著氧粉的紙是當日我在書院書本上隨意撕下來的,那張紙還印著書院的章。我當時就不敢再待下去了,脫下靴子拎在手里躡手躡腳朝另一邊跑去。我當時只想活命,什么也不敢想,跑了許久我才想起客棧里還有我的東西?!?p> “你沒回去?”
“我當然得回去,包袱里還有書院的東西,若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就知道是我了。我特意撕爛了自己的衣服,弄得蓬頭散發(fā),回去才發(fā)現(xiàn)客棧已被軍兵包圍,恰好有領頭人從里面出來,我看到他手里拿著我的包袱,后面還有軍兵拿著一幅畫像,我想一定是那個掌柜把我給賣了。”
“看來,他們是真的找到了你遺失的氧粉,又根據(jù)線索找到了客棧?!贝鏖L景順了順思路,問:“你一直說軍兵,官府呢?有沒有出面?”
賀林辰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我看見的一直都是軍兵,沒有官府的人,就連包圍客棧也沒有官府的人出面。”
“那之后,你又是怎么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
“我不敢回書院,想盡快回揚州,但又沒了錢,幾乎是一路行乞。也不知為什么,我一路回揚州避開大路走小路,也能碰到那些軍兵,大街小巷還能看到一些我的畫像。我白天不敢出行,只敢躲在暗處,只好到了晚上再趕路。我今晚進了鎮(zhèn),肚子餓的實在是受不了了,正好有個擺面攤的小販,我只好舔著臉問他要吃的,他一見到我就啊了一聲,我以為他不愿意,只好離開,誰知他又招手喚我回去,還給我做面,我開心的蹲在旁邊給他打下手。面剛下鍋他又說肚子疼讓我?guī)退粗鴶傋尤トゾ突兀叶亲訉嵲谑丘I的受不了,面還沒開,我恰好看到鍋子旁邊防著兩個饅頭,我想著先吃他饅頭之后我定千百倍奉還。就拿了饅頭來吃,這才被我發(fā)現(xiàn)他用來墊饅頭的竟然是我的畫像?!辟R林辰氣的咬牙,“他肯定是想把我套住,然后去找軍兵。我抓了兩個饅頭就跑,果然身后就響起了軍兵的腳步聲,我拼了命往前跑,一轉(zhuǎn)彎正好看見沐大哥。”
弄清了來龍去脈,沐峰這才起身,對戴長景道:“我照例去客棧周圍查看,卻被我看到那些畫像?!便宸宓闪搜圪R林辰,其他的也就算了,偏那雙眼睛眼長內(nèi)尖,形似桃花。畫的尤為相像,也極具辨識度,“我心中有異,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恰好看到他冒冒失失沖了出來,我把他帶了過來。好險,幸虧躲了過去?!?p> 房門突然響了起來,賀林辰瞬間跳了起來,拉著沐峰袖子急切道:“是不是又來查了,沐哥哥你可要救我,看在我爹,我姐姐份上,你一定要救我?!?p> “少鏢主是我?!苯鞯穆曇魪拈T外傳來,“熱水燒好了,可以讓他洗個澡。”
聽清來人后,賀林辰這才放下,整個身體軟了下來,拍著胸口直喊,“嚇死了……”
“你敢孤身闖鏢局,我看你膽子大得很?!便宸搴莺莸闪速R林辰,上前開門,姜明拎著熱水進來。
“真的臭死我了。”賀林辰抬手聞了聞身上,直嫌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