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長景嘴角彎起,收扇朝對岸走去,剛踏上河上橋梁,就見不遠處有一人正向她緩緩而去。他不由的停住了腳步,默默望著老槐樹下的二人,心中忽然沉了沉,他們兩個是約好的?
“陸姑娘?”
邵宜相轉身回頭,見到他,不由覺得奇怪,“你怎么在這?”
“我剛從村長那兒過來準備回去?!便宸宓溃骸皩α岁懝媚铮屑虑橄牒湍闵塘恳幌??!?p> “你是想和我商量去揚州的事情?!鄙垡讼喑p輕一笑,“上路的事情你做主就行,我沒有意見?!?p> 沐峰朝她輕輕點頭,微笑道:“多謝陸姑娘?!?p> 邵宜相抬頭望了望樹上掛著的東西,轉身向沐峰問道:“聽說這棵樹不但能保人平安,還能心想事成,你相信嗎?”
沐峰望著前面的老槐樹,聲音平靜道:“鏢局規(guī)矩,一向是進山燒香,進廟拜佛?!?p> 邵宜相莞爾,“有信佛的,也有信道的,江林村倒有趣,還有信樹的。”
“家人遠行,這棵樹就是村民的寄托,希望遠行的家人可以平安回來。有了這棵樹的保佑,心里也多少安心些。”沐峰怔怔的站在老槐樹下,一時有些失神。
邵宜相望著沐峰,日光透過樹枝照射下來,老槐樹斑駁樹影投影在他臉上。驀然想起,他下山接管鏢局之時已是父母雙亡,常年出鏢遠行,不知他又是什么感受,邵宜相突然道:“我做的香袋你還在身上嗎?”
沐峰低頭從懷里掏出香袋遞給她,邵宜相心中歡喜不已,接過香袋低聲詢問:“你一直貼身帶著?”
沐峰解釋道:“這香袋味道極好,所以一直帶著?!?p> 邵宜相抿嘴輕笑,她踮起腳尖,將香袋掛到老槐樹樹枝上,雙手合十,闔目誠心道:“愿沐少鏢主每次出鏢都能順順利利,平安歸來。”
沐峰愣神的望著樹下的邵宜相,日光陰影下,她長身而立,仰頭望著掛在樹枝上的香袋,笑容可掬,一派風光月霽。
“多謝陸姑娘?!?p> 沐峰目光炯炯望著邵相宜,這是今天他第二次向邵宜相道謝,語氣卻比之前多了份鄭重之意。邵宜相轉頭去望沐峰,正對上他黝黑深邃的雙眸,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邵宜相淺笑,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就一句謝謝?”
沐峰怔怔的望著她,有些不知所措。邵宜相抿嘴輕笑,“不必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p> “陸姑娘想讓我做什么?”
邵宜相眨了眨眼,道:“我不喜歡總是叫你少鏢主,感覺我像是你的下屬。你救過我,我也幫過你,我以后就叫你沐峰好不好?!?p> 沐峰含笑望著她,點頭道:“好?!?p> “我也不喜歡你叫我陸姑娘,你也知道我并非姓陸,只是為了行走方便?!鄙垡讼嘞肓讼耄Φ溃骸暗锝形逸鑳海Ψ比~茂的意思,你就叫我蓁兒吧?!?p> 沐峰怔了怔,避開邵宜相的目光朝后退了退,邵宜相卻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小聲詢問:“好不好?”
沐峰抽出自己的胳膊,道:“陸姑娘是托鏢之人,沐峰不敢懈怠。”
“可是……”
“陸姑娘昨天說有話問我。”沐峰匆忙打斷了她的話。
邵宜相見沐峰不肯改口,只好悻悻道:“我本是想問你一些鄭玨和何大嫂的事情?!?p> 沐峰道:“他們二人的事我所知不多,也不便多說?!?p> “今天我去見了鄭玨,我本來很討厭他,他自私自利一心為己,卻偏覺得自己舍己為人,重情重義。昨天若不是酌姐姐,我根本就不會說那些話?!鄙垡讼囝D了頓,望向波動水面,“可我今天見了鄭玨,他坐在椅子上,衣衫不整調著香,雙眼充紅,卻還目不轉睛盯著香鼎。我想,他是真的后悔了?!?p> 沐峰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邵宜相望向沐峰,繼續(xù)道:“我今天把一張調香配方留給了鄭玨,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我只是想糟糕的事情都過去了,之后若是有個好結果也不錯?!?p> “將來事無人能預知,只要于心無愧便足矣。”
邵宜相望著沐峰,腦海里忽然想起與戴長景的婚約,心里有些沉悶的,望著他的神色逐漸變得復雜。
沐峰有些疑惑的望著她,“陸姑娘怎么了?”
“倘若你與鄭玨一樣,喜歡上了一位婚約在身的女子,你會怎樣?”邵宜相輕咬下唇,滿臉期待的望著他。
“絕對不會。”沐峰端正凜然道。
“我是說假如。”
“有夫之妻不可欺,無論什么情況,絕對不能?!?p> 邵宜相無奈,只好繼續(xù)道:“倘若你根本不知道那女子有婚約在身,就連那女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婚事?!?p> “自己婚約怎會不知?!?p> “也許是因為……”邵宜相想了想,又道:“她父母突然給她定的親,也沒問過她的意見?!?p> “婚姻大事,豈會突然定親……”
“夠了……”邵宜相氣呼呼地瞪著沐峰,“是我在問你問題?!?p> 沐峰細細想了想她的問題,才答道:“覬覦他人妻子,幫派大忌,江湖不容?!?p> 邵宜相大驚,“不過是定了親又沒成親,你也太夸張了。”
“萬物淫為首,定了親就是人家未過門的妻子,豈能再有非分之想。”
“都說了……算了不說了。”
邵宜相心中大氣,他這般迂腐就算說出答案也未必是她想要的。戴長景此時走上前,面帶笑容和他們打招呼,邵宜相卻視若無睹,氣沖沖的從他身邊而過。
“陸姑娘怎么了?你又惹她生氣了?”戴長景好奇的問沐峰,剛才離得太遠,他無法聽清二人的對話。
沐峰搖頭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戴長景不再深究,從袖中掏出一片細長的葉子遞給沐峰,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
沐峰接過葉子細細觀看,湊到鼻尖聞了聞,有些不肯定道:“這好像是馥舌草?!?p> “馥舌草?”戴長景微微點頭,“聽說過,好像是一種毒藥。”
“三師叔說過,生在天地之間,沒有任何東西有好壞之分,人是如此,草本植物亦是如此。是毒是藥,皆在制造者的一念之間?!?p> “難道馥舌草還能治病救人?”
“所謂以毒攻毒,也不是不可能?!便宸逵值溃骸拔矣浀迷爭熜謧冋f過,馥舌草和雪靈芝一樣,都是世間極難尋得。”
馥舌草?雪靈芝?戴長景細細思考,二者之間會有什么聯系,讓酌姑娘這般渴求。驀然想起離開擎蒼寨時她所說的話,原來這就是她的所圖。
“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還有,這馥舌草你哪里弄來的?”
“說來話長?!贝鏖L景搖扇邊走邊道:“自從江林村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染了病,村里請了不少大夫但都沒看出是時疫,只當是一般的感冒。上個月黃蘊父親去鎮(zhèn)上交貨偶遇酌姑娘,知道酌姑娘是大夫后,就將村內情況告訴了她。之后酌姑娘就進了村,無意在黃蘊手中發(fā)現了馥舌草。馥舌草是黃蘊上山貪玩不小心沾上的,山路迂回分叉多,他也不確定究竟是在哪里沾上的。再之后時疫蔓延,酌姑娘被抓擎蒼寨,官兵封村,直到剛剛黃蘊才找到了地方。不過很奇怪,一開始黃蘊說找到馥舌草酌姑娘很開心,可到了那地方,酌姑娘看了一圈就一副失望的表情,什么也沒說就走了?!?p> 沐峰仔細想了想,又問:“那地方四周如何?”
“黃沙塵土,雜草斑斑。”
“馥舌草和雪靈芝都是世間難尋的藥材,雪靈芝性寒,需長在寒冷險峻之地,所以世間少見。馥舌草難找,是因為它需長在冰寒之地,卻又要適宜的溫度和陽光配合,雖易長卻難活?!?p> 戴長景瞇眼望向遠方高山,“這里雖是南方,但這座山高聳入云,山頂徹骨。江林村臨靠江河,溫度適宜,倒是個不錯的地方?!?p> “可惜還是沒長成?!便宸逋锵u頭,“馥舌草會吸引百蟲,使四周土地寸草不生。依你的說法,那馥舌草只是個死草,徒有形罷了?!?p> “等回了京城我定要叫人好好尋尋,再難找,也要把雪靈芝和馥舌草給找出來?!?p> “酌姑娘漂泊無定,就算讓你找到了,又如何送她?!?p> 戴長景含笑搖扇,“我與酌姑娘有緣,定能再見?!?p> 戴長景和沐峰回到住所,弱水已將飯菜擺好。一見到戴長景,弱水立馬迎了上去,笑道:“戴大哥回來了,我還以為戴大哥不回來吃飯呢?!?p> 戴長景放下扇子,“外面的飯菜哪有你做的好吃?!?p> 沐峰見廳內只有賀林辰與弱水,問道:“陸姑娘不出來吃飯?”
“我看她氣呼呼的從外面跑進了房,準又生氣了?!辟R林辰動了動筷子,撇嘴道:“我兩個姐姐加起來也沒她那么會生氣,是吧沐哥哥?!?p> 賀林辰抬頭去看沐峰,卻見沐峰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賀林辰只好閉嘴埋頭吃東西。
弱水柔聲道:“沐師兄放心,我已經把飯菜給陸姐姐送去了。”
戴長景看見銀酌從廳外走來,她神色平淡,直徑走到沐峰面前,道:“沐師兄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沐峰忙放下手中碗筷,和銀酌一起出了客廳。賀林辰心中好奇,向戴長景努了努嘴,打探道:“戴大哥,他們要說什么,怎么還出去說?”
“你想知道,出去聽聽就行了?!贝鏖L景自顧自舀了碗湯。
“讓沐哥哥知道我去偷聽,又要被他罵一頓了?!辟R林辰搖了搖頭,又把目光落到弱水身上,嬉笑道:“弱水姐姐你告訴我,他們要商量什么。”
弱水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酌姐姐很少和我說她的事情?!?p> 賀林辰悻悻的縮回脖子,吃完碗里的飯后,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白瓶子,從里面到了些粉末在手心,搓了搓后涂在自己臉上。
“你在干嘛?!贝鏖L景不明白的望著他。
“涂藥?!辟R林辰邊涂邊道:“這是酌姐姐給我配的藥,這里的蟲子眼真毒,我皮膚又白又嫩,就追著我蟄?!?p> “酌姐姐?”戴長景道:“你倒是叫的親切。”
“酌姐姐可厲害了。”賀林辰指著自己臉頰,道:“我這里本被蟄了好大一個包,鼓了幾天,用了酌姐姐的藥第二天就消了不少?!?p> 戴長景笑了笑,“你倒和酌姑娘有緣?!?p> “是酌姐姐和氣,不像陸姑娘,一天三頓氣?!?p> “陸姑娘是率直大方,直言直語?!贝鏖L景糾正他。
賀林辰扁了扁嘴,把藥放回袖中,“還是酌姐姐好,她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心腸可好了。”
弱水連連點頭,“酌姐姐真的很好,小時候我怕陌生地方,是酌姐姐一直陪著我安慰我?!?p> 戴長景也贊同的點了點頭,“酌姑娘外冷內熱,事事都替人考慮周全,若能多笑笑就好了?!?p> “對對對?!辟R林辰緊接道:“酌姐姐笑起來真好看?!?p> “你見過酌姑娘笑?”戴長景有些不可思議。
賀林辰點頭,“嗯見過,她笑起來左邊臉頰還有個梨渦?!?p> “酌姑娘還有梨渦?”戴長景仔細想了想,只想到銀酌冷若冰霜,不茍言笑的面容。
“有啊?!比跛溃骸白媒憬愕睦鏈u很淺,只有大笑的時候才能看的出。”
戴長景睜大眼睛望向賀林辰,“酌姑娘還對你大笑?”
“是啊?!辟R林辰眨了眨眼,道:“那天我練搖色子酌姐姐正好在旁邊搗藥,我就讓她隨便說出數字,她說什么我就搖出什么,酌姐姐笑的可開心了,尤其是當我搖出一柱擎天,她笑的梨渦都出現了。”
“酌姑娘竟喜歡看人搖色子?!贝鏖L景后悔搖頭,“我對酌姑娘以誠相待,她卻總對我冷冰冰的,早知道我就給他搖色子看了?!?p> “是我色子搖的好酌姐姐才喜歡看的,行了我走了?!辟R林辰頗為自豪,起身拍了拍衣服,一回頭恰見沐峰踏門而入。
“去哪?”沐峰冷聲問道。
賀林辰低下頭,輕聲道:“都快離開了,我想去和朋友們道個別?!?p> “去吧?!?p> “啊?”賀林辰驚訝抬頭,沒想到沐峰會這么爽快答應。見他面色沉穩(wěn)不似玩笑,當即把腿就走。
與沐峰一同進屋的還有銀酌,戴長景緊緊盯著她左邊嘴角,希望能從上面看出梨渦的痕跡。銀酌冷冷望了戴長景后便回了屋,沐峰冷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干什么?!?p> 戴長景湊身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酌姑娘的梨渦?!?p> 沐峰睇了個無聊的眼神,不理會他,自顧自吃飯。
“酌姐姐又不吃飯?我還是給她盛碗湯?!?p> 弱水舀了碗湯就端過去,戴長景有些好奇問道:“酌姑娘和你說了什么?”
“酌姑娘要和我們一起搭船離開?!?p> “去揚州?你答應她了?”此行還有不知名的黑衣人,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危險。
“酌姑娘并沒說要去哪里。”沐峰道:“畢竟我們也是搭船的,就算我不答應村長也會答應的?!?p> 戴長景想起早上酌姑娘還說有事不與他們同行,現在卻又突然改變了注意,猜測多半是因為馥舌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