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晴空萬里,雖仍帶著凜然寒氣,卻擋不住家家戶戶熱鬧喜慶的氣氛。大街小巷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戴府一早就掛起了燈籠彩緞,貼上了新窗紙、對聯(lián)、年畫,上下煥然一新。戴長景換上了一件白底繡翠竹錦緞長袍,來到映蓮小院時,恰見銀酌從半月門走來。
她穿了一件紅色梅花束腰長裙,鬢間插了一支白玉梅花簪,簪身白璧無瑕,梅心以紅玉鑲嵌,與耳墜上的石榴紅流蘇耳環(huán)交相輝映。
戴長景失神的望著前面的人向他慢慢走來,直到銀酌站定在他面前,他才回過神來,把裝了露水的竹筒遞給銀酌,柔聲笑道:“酌姑娘這么早就起了?!?p> 銀酌接過竹筒,望著他的眼神不善,“天下絕派人來收賬,說陳管家在他們那里買了一批酒尾款還沒付。不過我看遍了所有的賬簿,都沒有這筆開銷?!?p> 自從得知戴長景中了蛭毒后,戴誠儒便不再讓他飲酒,戴長景便只好溜出去喝酒。再后來,他說服了陳伯讓他偷偷在家藏了批酒。只是沒想到陳伯在把賬簿交給銀酌之前,竟忘了把尾款給付清了。
“小酌怡情也能養(yǎng)身,平常喝一點對你的身體并無大礙。”銀酌聲音冷靜,“我之后會和戴老爺說的?!?p> “多謝酌姑娘,你一句話可比我說上百句話都強?!贝鏖L景又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大紅封遞給銀酌,笑道:“新的一年,圖個吉利?!?p> 銀酌有些疑惑的望著紅封,一臉不明所以。戴長景想到她這些年孤身一人,從無長輩親友。她又常在顯山惡水之地出沒,或許年年家人團圓,喜氣非凡的日子里,她都是孤身一人在寒冷寂寞中度過,更是從未在過年期間收過紅封。
戴長景心中泛起一股酸澀,解釋道:“過年給人紅封,是圖個吉利討彩頭,酌姑娘千萬別拒絕,里面也沒多少銀子?!?p> 銀酌怔怔的盯著戴長景手中的紅封,好一會后才接過他的紅封,道了聲謝后,向大門口走去。戴長景又叫住了她,快步走到她面前,再次從懷中公主拿出了一疊紅封給她。
銀酌更覺疑惑,抬頭望他,戴長景笑著解釋道:“按規(guī)矩,過年遇到的下人、孩童還有親友都該發(fā)紅封,酌姑娘第一次在我家中過年,府中人多,怕姑娘準備的紅封不夠,這些你先用著,若再不夠,陳伯應在倉庫里備了些紅封,姑娘大可拿去用。”
銀酌拿過那一疊紅封,再次向戴長景道謝。
戴長景又重新準備了三十多個紅封,一天下來,手里就只剩下五個紅封了。待天一黑,鞭炮、爆竹聲更是不斷,夜空上方的煙花千姿百態(tài),絢麗奪目。
紅木如意圓桌上放上了四冷四熱、四肉四湯的吉祥年菜。沐峰還是在戴府過年,戴誠儒年紀大了,酒喝了三巡就熬不住困意,早早回了房休息。銀酌沒有守歲的習慣,待戴誠儒退席后,也回了小院。
沐峰見銀酌離開后,轉(zhuǎn)頭望向戴長景,問:“酌姑娘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戴長景一邊倒酒一邊道:“其實酌姑娘根本就沒生你的氣,她想為她師父盡一點力,但也明白你的苦衷?!?p> 沐峰皺眉不語,深邃的雙眸緊緊盯著門外的雪松。戴長景把酒杯推到沐峰面前,笑道:“大過年的,就別皺眉了?!?p> “我有些擔心蓁兒?!便宸灏櫭汲谅暤溃骸叭ツ陮④姼^年是花好人圓,今年卻沒了四哥四嫂,她這幾天都恍著神?!?p> “前兩天我去見了師父,看他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贝鏖L景飲了口酒,又道:“幸好,昨天三哥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師父看到他們心情也會好些?!?p> “四哥走的時候,她忍著難受不肯流淚,當時真的把我急壞了。我也難得這么長時間留在京城,這段時間我會多陪她,哪怕讓她好好哭一場也好?!?p> 戴長景不由想起那夜寒風中,紅衣白袍,身姿傲挺的清冷背影。她也會把傷心難過放在心里,痛苦的時候會一個人躲起來獨自承受。愿有一天,她也愿靠在自己肩膀上,痛痛快快哭一場。
除夕過后,京城又連著下了幾場雪,日子一天天過去,沐峰沒有讓邵彬再回南京,反而是自己回南京。因良玉有孕,邵宜相調(diào)了些適宜孕婦的清雅香料,又想起銀酌也喜愛清雅香料,便去了戴府找銀酌。
天光明媚,映蓮小院里的雪已慢慢化開,積雪順著屋檐慢慢滑落,幽香的梅花味充斥著整個小院。
銀酌本是在看賬簿,聽見邵宜相來了,便放下了賬簿,起身相迎,“六小姐怎么來了?”
邵宜相笑道:“我調(diào)了些玉華香,香韻清幽,猜想姐姐一定會喜歡,所以送了些過來?!?p> “多謝六小姐。”
“酌姐姐就別跟我客氣了。”邵宜相拉上銀酌的手,“姐姐還是叫我相兒吧,你再跟我客氣下去,我可不敢再來了。”
“一個稱呼罷了,行了,相兒現(xiàn)下倒春寒,快進里屋吧,外面涼的很?!便y酌拉著邵宜相進了暖閣,命人多備了一個暖爐,上了龍井招待。又見門外積雪漸消,吩咐人清掃路面積雪,未免路面濕滑,使人走路不便。
銀酌一套安排下來,下人各個馬首是瞻,無不服從。邵宜相望著她,掩嘴輕笑,“酌姐姐是越來越像有管家的樣子了。”
銀酌把桌上的賬簿放到了一旁,平靜道:“我住在戴府,無功無勞,自然是要為他們做點事情?!?p> 邵宜相輕笑,看來戴長景還沒告訴向銀酌表明,既如此,她自然也不能先挑明了。便轉(zhuǎn)了話題,道:“我三嫂剛有孕,這回孕吐的厲害,二哥搶著把脈調(diào)養(yǎng),可我信不過他,姐姐若得空了,可否幫我三嫂好好調(diào)養(yǎng)?!?p> 銀酌點頭,“好,明日我就去拜訪邵三嫂?!?p> “好啊……”邵宜相細想了一下,忙又搖手,“還是過幾天再去吧,現(xiàn)下我二哥正鬧著,過兩天他陪二嫂回娘家,到時候你再來我家?!?p> 說話間,邵宜相突然見窗戶邊掛了一個金絲籠,里面關(guān)著一只活蹦亂跳的鳥兒,邵宜相深覺奇怪,起身走到鳥籠邊,原來里面是一只麻雀,邵宜相覺得奇怪,指著里面的麻雀道:“姐姐怎么突然養(yǎng)起了麻雀。”
銀酌起身走到鳥籠前,“前段時間雪大,這麻雀就從樹上掉了下來,摔傷了翅膀,卡在樹枝上不上不下,是大公子幫我把這麻雀從樹枝上取了下來。它也算命大,在雪里凍了半天,還能救活?!?p> “這小東西如今活蹦亂跳的,酌姐姐定十分悉心照顧?!鄙垡讼喽号\里的麻雀,問道:“它傷也好了,酌姐姐什么時候放它離去。”
“放它離去?”
“是啊?!鄙垡讼喽号槿?,理所當然道:“麻雀長了翅膀,自然該無拘無束,翱翔在天空之上。”
銀酌靜靜望著籠中的麻雀,低低道:“外面風大雨大,遠不及籠內(nèi)安靜平安。”
“???”邵宜相聽得不清楚,回頭去望銀酌,見她眸色晦暗,怔怔的望著籠中鳥,隨即又聯(lián)想到銀酌出聲,猜她定是在感懷自己的身世,便笑了笑,道:“麻雀是姐姐救的,姐姐想什么時候放就什么時候放?!?p> 敲門聲突然響起,丫鬟進屋告知天下絕送了酒過來,銀酌點頭,在丫鬟確認了數(shù)量之后,便在遞來的單據(jù)上簽了字。待丫鬟離開后,邵宜相有些吃驚道:“姐姐怎么在天下絕買這么多酒,就不怕大公子心癢難耐。”
銀酌淡淡道:“他想喝酒誰能攔住,與其讓他在外面偷喝,倒不如正大光明在府中喝。還能讓他控制有度,不至于喝壞了身子?!?p> “有姐姐在,大公子哪敢喝過頭?!鄙垡讼鄿惖姐y酌身旁,輕笑道:“我聽我五哥說,天下絕的酒最香醇,可是家中只讓我飲果酒。今天被我撞到了,姐姐可否賞我一壺酒嘗嘗。”
“在這兒喝酒?”
銀酌有些猶豫,邵宜相挽著她的胳膊,撒嬌道:“自打回京后,家中人只讓握喝果酒,天下絕的酒也只聽說過卻沒嘗過,姐姐就陪我喝一回吧?!?p> 銀酌望著她輕輕嘆了口氣,隨后喚丫鬟去取了酒。
暮色降臨,戴長景托著疲憊的身子慢悠悠的走到長街上。臨近暮色時,皇長孫和裘冗竟同時派人來取第一筆分紅。他雖把賬面做的滴水不漏,使人看不出問題。但那兩方畢竟一個是官、一個是賊,自然不能讓雙方碰面,只好輪著招呼,一直到了現(xiàn)在。
剛走到門口,就見一人騎著馬快速奔馳來,穩(wěn)穩(wěn)的在他面前勒住了馬,沐峰自馬鞍上下來,道:“我正好有事與你商量?!?p> 戴長景見他一身風塵仆仆,道:“你定是快馬加鞭回來的,先進屋吃口飯吧?!?p> 二人進了大廳,下人們熟練的把飯菜擺在了桌上。這幾日戴長景一連幾日都在四通當鋪做賬,每晚都回的晚,銀酌早早就安排廚房,溫著戴長景愛吃的飯菜,待他一回來就能吃口熱的。
“你要走?”戴長景吃驚的放下碗筷,“那京城的鏢局誰打理?三哥?”
沐峰也放下了碗筷,點頭道:“如今三嫂有孕,要留在京中靜養(yǎng)。三哥留在京中的鏢局,照顧三嫂也方便些?!?p> “那南京那邊呢?”
“我已經(jīng)和廖鏢師說過了,他會多留一年在南京,姜叔也會幫忙看顧?!?p> “廖鏢師是從姑父那輩過來的,的確靠的住?!贝鏖L景正色問道:“你把南京和京城的鏢局都放下,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去天山?!?p> “天山?”戴長景不解,“你去天山做什么?”
沐峰頓了頓,解釋道:“天山有一種雪蓮,藥品極佳,于每年隆冬綻開。三師叔幾乎年年都會在那個時候去天山采蓮。我想去碰碰運氣,看能否在路上遇到三師叔?!?p> “因為酌姑娘?”
“當初酌姑娘來求我替他師父說話,但我已決意不再回云水門,所以真的不能答應她。后來我想到三師叔曾經(jīng)也和銀三郎一起學醫(yī),說不定他可以幫酌姑娘解了心結(jié)?!便宸逦@一口氣,“只是那個時候,鏢局在京城還未站穩(wěn),我也沒有找到適合打理鏢局的人,所以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p> “這里離天山,來回可要一年半載。”戴長景道:“六小姐那怎么辦?”
“蓁兒她會明白的?!?p> “六小姐明理是一回事,可你要離開那么久,她肯定會不開心的。”
“我明白,不過她一向把酌姑娘當姐姐看待,她會同意我的做法?!便宸迳钌畎櫭?,“希望可以解了酌姑娘的心結(jié),云水門對她有了交代,也算是對銀三郎有了交代?!?p> 戴長景心中有些郁悶,他明知她對云水門的心結(jié),卻因是外人,不能為她解愁。煩愁間,有人匆匆跑來,急聲道:“不好了少爺,六小姐和酌姑娘在屋里喝了酒,不想越喝越多,在屋里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