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我沒有去楞場，圍在穆煥叔的靈堂左右，陪著他，一直到把他安葬到冰天雪地的大白山山坡上。那里有他最愛的夕陽、河流、和山林。山坡上，積雪正在悄然消融，杜鵑花正在含苞待放。不用多久，春風會把這里變成花香襲人的極艷之地，蜜蜂在花間嬉戲，游魚在水中追逐。????????
我磕頭離開，鼻腔中噙著酸辣交織的味道。林場送葬的車輛也一一鳴笛離去，那些同風雨共患難的同事，那些尊他為師長的年輕伙伴也戀戀不舍告別，目光中送出最后離別的不舍。????????
??傷高懷遠幾時窮，亂云深處有青?！????????
穆煥叔從此離開了我的生活，他那些風采動人的往昔，以及循循善誘的話語，都會扎根在我腦海里，我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忘記他，忘記由他帶來的那么多的快樂和哀傷。????????
出靈那天，楊曉敏穿著病號服，坐在輪椅上，在醫(yī)院門口向太平間這邊遙遙張望，目送穆煥叔的靈車離開。這個不幸而堅強的女孩心里肯定不好受。因為離我太遠，我沒有看清她的表情，????????也沒有和她打招呼。
正月十六那天，我去看望她。她看起來恢復得很好，眉宇間英氣顯露、容光煥發(fā)。從哈爾濱回來后還得在本地醫(yī)院觀察一段時間，做一些調(diào)整治療和修復鍛煉，然后才可以回家休養(yǎng)，兩個月后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回林場上班。????????她這次死里逃生純粹是奇跡，連醫(yī)生都無法解釋奇跡是怎樣發(fā)生的，一般人經(jīng)過這樣的重壓，基本上就沒命了，而她只是脾臟被壓碎了，其他內(nèi)臟還都完好，撿回一條命。也有了解四輪車的人分析過，那輛四輪車沒有壓死她，和沒有爬上坡的原因是一個，就是圓木裝得前輕后沉了。
那天，我憋了半天紅著臉說：“你好了就別上班了，以后我養(yǎng)你行不行？”
她笑了，是嘲笑。她說：“哥們！我們不合適，你覺得你能養(yǎng)得起我嗎？我也不可能…呀！你想的多了吧！……”
話語中對我的漠視溢于言表。????????
這么直白的話對我來說確實傷的很深，我甚至在以后好多年的時間里，為此抬不起頭，自卑又自廢。若干年后我才漸漸的、越來越多的解讀出她的話中或許還隱藏著什么，也可能是我臆想的，但什么都晚了。????????
轉(zhuǎn)眼三月份到了，哈拉林場全面進入了木材運輸階段。包裝板廠的剩余物也基本上都倒運到了支線楞廠里。????????
這天，王杰找到我。????????
“你的事完了嗎？完了的話到廠里找薛廠長。有新工作交代！”????????
“什么工作？”????????
“我給你透漏點吧！是看木頭，看鐵臺，森鐵處的卸貨區(qū)里，工作非常輕松！”????????
“怎么看木頭？告訴我！”????????
“很簡單，不用告訴你，你上單位找薛廠長吧！”????????
王杰說完，轉(zhuǎn)身走了，怕我刨根問底，溜得比泥鰍還快。????????
看鐵臺上的木頭就是看守從哈拉林場運回來的剩余物。木頭運到鎮(zhèn)里是清早，工廠還沒有上班，要在森鐵處卸貨區(qū)停留幾個小時才能倒運回廠。????????
臺班車每天早上4~5點鐘從山場回到森鐵處，回來的鐵臺分門別類停在卸車區(qū)。因為卸車區(qū)還有很多其他單位的圓木暫停那里，一些戧樹皮當燒材的人會來到這里，把圓木上的松樹皮一一戧掉，拉回家當材燒。其中偶有一些搗蛋的孩子，有時會偷鐵臺上的小桿，以及能拿得動的剩余物。我看鐵臺的目的就在于制止這些孩子，不然李志強他們裝車的數(shù)量到工廠后就會變少。????????
戧樹皮是小鎮(zhèn)生活的一部分，我也干過，首先要有趁手的“樹皮戧子”。“樹皮戧子”是圓鋼在烘爐打造出來的，圓鋼直徑在25mm左右，一米長，一頭打成橢圓形手柄，一頭打成鋒利的板斧形狀的戧子，寬度10厘米左右。每個林區(qū)生活的人都熟知這一工具。????????
就這樣，有臺班時看鐵臺，沒有臺班時就到工廠歸愣和造材、下料，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中，李志強回來了一趟，采購些食品，向領(lǐng)導匯報裝車工作。
他告訴我董建華倒運完后，人和馬早已回家。支線楞廠的剩余物還有很多沒有裝車，全部運回廠還得半個月時間。另外哈拉林場已經(jīng)轉(zhuǎn)運完運材路上的圓木，只剩下兩個臨時楞廠里的那部分木頭，但是這部分木頭非常多，可能會干到6月份。目前運材路上的雪基本上化完了，道路泥濘得要命，汽車只能進到楞廠的位置，無法在楞廠更深處正常進出。要想進到牛背山的里面只有靠爬山虎幫忙。
再有，林業(yè)局那場宏大的“采伐設(shè)計規(guī)劃”比賽也落幕了，上山檢查打分的人員給予哈拉林場的評價還是很高的，但是山場驗收部門卻不買賬，在眾口紛紜、爭議不斷的情況下，哈拉林場最終沒有獲得名次。????????
李志強回來那天，又下了一場大雪，天空白晃晃的，不像正常雪天那樣陰暗，但雪花像紙片一樣傾覆了整整一個下午，大地上堆滿了柔軟的“棉花”，握到手里特別容易成團，失去了”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屬性，不再如粉如沙，變成了魯迅先生筆下暖國的雪。這場雪給運材工作者又放了兩天假，我也獲得了一天的雪休。????????
三月十五日，一年一度的防火期到了。一到這個季節(jié)，鎮(zhèn)上大街小巷都貼滿了防火標語。????????
“春風大，草木干，護林防火要當先”就是林區(qū)人耳熟能詳?shù)囊痪洹１M管剛剛下了一場雪，但是在充足陽光的照耀下，雪很快變成房檐下、馬路沿、河流邊滴水的冰凌，最終被蒸發(fā)干凈。這也預示著冬天馬上過去了，取而代之的將是春和景明的日子。????????這樣日子里，一定要防止忽如其來的山火燃燒起來，釀成不可挽回的大型森林火災。
我每次路過儲木場，都會向里張望，看看里面的木垛又高了多少，看到無數(shù)木楞像樓房一樣拔地而起的速度，我有種自豪感，因為那里面也有我的辛勤勞動，有我流汗流血的成果。????????
這晚下班，端起碗還沒有吃，沉默多年的林業(yè)局大院的喇叭破天荒開始喊話：“林業(yè)局所有職工注意了！現(xiàn)在馬上回本單位報到！林業(yè)局所有職工注意了，現(xiàn)在馬上回本單位報到！……”????????
聲音很大，距離喇叭八公里外的我，都能透過喇叭聲聽到播音員那急促的呼吸。一定是發(fā)生什么大事了。我趕緊往肚子里倒了一碗粥，然后返回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