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不配
“塵歸塵，土歸土，家中有女未臣服，繁華終歸要落幕?！?p> 這是師父臨終前的吶喊，也是他同大唐的告別。
自古以來，不管是英雄豪杰，還是奇人異士，皆不甘于寂寞。為遇見更遠闊的山河，他們寧可制造無上的人間煙火。
“昀策，你要記?。悍彩虑胁豢闪η笸昝?！做事只有百分之百的失敗，并無百分之百的完美?！?p> 十年了，他一直將此話奉為人生準則。奈何恩師已矣，其言猶在耳際。那蒼發(fā)白髯之狀更是歷歷在目。
長孫昀策心里明白，師父弘乂道人并非胸無抱負之徒。他兢兢業(yè)業(yè)，為國利民，終其一生都在為大唐盡忠。
無論是擊退吐蕃入侵，聯(lián)合回紇部征討突厥；還是興修水利，屯田煉鐵，更正歷法，都免不了他獻言獻策。
還記得那日朱雀大街火光沖天，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沖在最前，猶如一只輕快的鷹隼疾掠而過。
“塵歸塵，土歸土，家中有女未臣服，繁華終歸要落幕。”
伴著那深入骨髓的疲憊，夜風正當是席卷而來。在一番激烈的廝殺過后，便再未聽到老者的應聲朗笑。
長孫昀策不敢出聲，只身躲在祭臺下的暗格之內(nèi)，屏住呼吸接收著外邊的動靜。
他表面上看似一呼百應，實則卻是一人在唱獨角戲。可是，風流總會被雨打風吹去。
正如師父所料，一切早有預謀！連孩童都知道高處不勝寒，自己卻如何不懂得急流勇退。
原來，只要時間久一點，人都會有所貪戀。而那些所放不下的，便也是最為致命的！
只是在一瞬之間，天策府便已被軍士與火光占領。除卻那一眾巡防的兵士，并不曾有一名反抗者。
他的堅毅與隱忍，終究是換來了長孫一族的覆滅。對方只是悄悄地放了一把火，便把師父多年的基業(yè)毀于一旦。
這通敵賣國也好，舞弊受賄也罷，長孫家族早已是罪不容誅。帝王之道所忌諱的，并非是野心勃勃，而是無欲無求。
當鮮血滴入葡萄酒，夢的溫度還要慢慢煮。向前奔赴一場孤獨，琵琶弦斷才是歸途。
這條路所潛藏的埋伏，需要加速生命來閱讀。一切都已歸于塵土，不管你心里有多不服？
只是仇恨的種子一旦開始萌芽，臉部的笑意便會有所扭曲?；蛟S成為嚴莊，正是他重生的開始。
“好，軍師所言極是！”
高尚只是輕咳一聲，神情略有些凝重。嚴莊此舉意欲何為，著實令人費解不已。
“嚴莊，你當真對我……只有利用！”安慶緒閉眼深吸一口氣，眼神開始變得冷漠起來。
“利用？說明殿下還是有所價值！”嚴莊當下便是一陣局促，卻還依然故作自若。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陣咆哮，“軍師，把你剛才說的，給老子再重復一遍！”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安祿山已然暴怒異常，氣勢洶洶地直奔殿內(nèi)，手中長鞭更是如同閃電，說話間便已朝著嚴莊襲來。
“陛下息怒！微臣……失言了！”
嚴莊心底越發(fā)得不安，如今的局面似乎已有所失控，一切都與最初的預想背道而馳。
他只能賭安慶緒對自己的情分。正是當初的那一場大雨，使得二人于茶樓相遇。
這打鐵少年撞上測字先生，兩位的對話饒是不著邊際。一個詞不達意，一個言不由衷，更引來了周遭看客的圍觀。
二人對視一眼，隨即便開始了即興演說。這荒唐的偽裝，以及浮夸的演技相互成就著彼此。
那些逝去的時光，仿佛是一場劫數(shù)。殿外盛開的山茶花，連同這鞭子抽打在身上刻骨銘心。
“嚴某今日的確狂妄自大，還請晉王殿下莫要計較才是！”
“你不配！”
安慶緒眸光定定，審視著嚴莊，眉眼間盡是淡漠與厭棄?！案呱?，我們走！”
他強撐著僵硬的表情，迅速地逃出寢殿，而后無力的倚門靠坐著。自身縱然有七十二變又能如何，最終還是別人手上的一枚棋子！
回想起當日，嚴莊僅憑一個“安”字，便能窺測出自己的前世今生。倘若一切都是他刻意為之，那么其意圖何在？
“嚴莊，你最好把太子哄高興了，否則伺候你的只有馬鞭！”安祿山停下手上的動作，口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雙眼更是怒火中燒。
聽得那“太子”二字，嚴莊立刻便明白了。陛下心中早已有了主張。倒底是他這出戲演得太著急了。
這十年來，自己走得每一步，都是他所能夠預見的。那種掌控全局的感覺，無疑是會令人沉陷于其中。
后來，隨著獨孤問俗的出現(xiàn)，使他不得不重新正視一個問題：有些事物終將會被湮滅而去。
這世間萬物的造化生滅，都是乘虛而來，還虛而去。偶然存在的一剎那，只是有無相生的動態(tài)而已。
在歷史車輪的飛速轉(zhuǎn)動下，每個人都是一粒塵埃，凡是那些逝去了的，必將不復存在。
“復仇，本身就是一種自我毀滅！不論你成功與否，都是史冊上的亂臣賊子！”
這是安史之亂爆發(fā)前夕，獨孤問俗同他說過的話。
“我是嚴莊，不是長孫昀策！……他根本不配活在這世上。”
這刻漏從未停息，誰也不是萬物的主宰。長孫昀策所癡念的，不過是那無法回去的曾經(jīng)。
他未曾停止自我苛責，安時不愿功成身退，危時不敢背水一戰(zhàn)。那個貪圖安逸的長孫昀策，不配出現(xiàn)在長孫氏的族譜里。
不知是從何時起，那個早已模糊的名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他不聽獨孤問俗的勸告，偏偏還要一意孤行。
事實上，從收到那封匿名信開始，長孫昀策便已經(jīng)亂了陣腳。只是他還未意識到，自己已是在劫難逃。
而嚴莊，只是一個身份的代名詞。哪怕他偽裝得如何華麗，終會有被識破的那一天！
很顯然，他已經(jīng)習慣了“嚴莊”這個身份。但其并不屑于揣測與逢迎，不免會得罪那些心胸狹隘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