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照例卯時校場集合。
照例先唱一遍《團結(jié)就是力量》，再集體背誦一遍六條軍規(guī)。
然后，呂兵指著身后的軍規(guī)墻，向士卒們發(fā)問：“有人曾問過我，軍中事務(wù)繁多，為何只有六條軍規(guī)，又為何每條軍規(guī)后不附上刑罰手段？我回答，這些軍規(guī)本就不是用來約束大家的行為，強迫大家服從的，而是向你們傳遞一名士卒應(yīng)有的理念，寄希望你們有了這些理念后，能自覺端正自己的行為。但——
“單憑自覺是很難的，因為總有人不會認同這些理念，比如至今未歸隊的七名士卒，他們曾和你們并肩站在一起，但現(xiàn)在他們做了逃兵。我理解你們此時的情緒，因為我也有同樣的情緒，背叛最令人痛恨。
“但我們?nèi)砸钚羞@六條軍規(guī)。所以不斷有人來提示我把他們抓回來，我卻遲遲沒有決斷，因為我要想清楚一個問題，他們七個人的行為，依照我奉行的軍規(guī)和理念，應(yīng)當如何處決？現(xiàn)在我把這個問題交給你們，請你們依照這些軍規(guī)來評判一下他們的行為?！?p> 換作剛進隊那會，眾人一定能輕松回答出這個問題，因為逃跑這回事，在所有軍隊中都有定論，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但他們訓(xùn)練十來天后，都感受到了呂兵統(tǒng)率下的弩弓隊與他們以前待過的部隊處處不同，甚至他們自己的觀念也在慢慢發(fā)生變化，開始試著擺脫原有觀念的影響，按呂兵的要求，依據(jù)六條軍規(guī)來重新審視逃跑的行為……
這并不是一個能隨意回答的問題。
一片沉默后，呂三率先回答：“報告！”
“講！”
“軍規(guī)第一條，絕對服從長官的命令，隊頭規(guī)定了歸隊的時間，而他們卻沒有遵從隊頭的命令按時歸隊，所以他們違反了軍規(guī)。呂三請求隊頭下令，允許我?guī)巳グ阉麄冏セ貋?，以正軍?guī)?！?p> 呂兵搖了搖頭：“他們不愿回歸弩弓隊，我不會再認他們是我的士卒，他們也不再把我當做長官，所以不用遵行我的命令?！?p> 更長的沉默后，又有士卒站出來道：“報告！”
“講！”
“他們違背了第二條軍規(guī)，私自出逃，損害了全隊的榮譽和利益。”
呂兵依舊搖頭否定：“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弩弓隊的士卒，全隊的榮譽自然也與他們不再相關(guān)。”
直到有士卒答出他們的行為是“怯懦可恥”時，呂兵才適度認同：“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逃跑都是可恥的，因為逃跑本身就是怯懦，就是向困難屈服，向敵人磕頭求饒……但他們的逃跑行為僅僅是可恥，讓我們心生鄙夷，不屑與他們?yōu)槲椤?p> 聽到這里，站在呂兵身旁的李煥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喊道：“報告！”
“講！”呂兵同樣允可。
“難道他們逃出了隊伍，我們就沒有辦法了嘛，就不能追究他們曾經(jīng)的過失，不能把他們抓回來治罪嗎？”
李煥的觀點贏得下面大部分士卒的認可，校場響起一片譴責……
呂兵置若未聞，反問李煥：“為什么要把他們抓回來？”
“歷來逃兵……”李煥只說了前半句，最終還是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他考慮到這是全隊集會的正式場合，他身為副隊正，不應(yīng)當在這種場合下發(fā)表與呂兵相左的意見。
呂兵也沒有對李煥繼續(xù)解釋，直接朝向了所有士卒宣布處理結(jié)果：“他們私下逃跑肯定不對，我們可以在道德上譴責他們的行為，但他們……并沒有罪。”
此話一出，下面更是一片嘩然，自古以來私自逃離軍隊都是重罪，是軍隊里鐵打不動的規(guī)矩，也是長官們維持隊伍的最主要手段，現(xiàn)在竟有人說逃兵無罪……
好在弩弓隊已被練得軍紀嚴明，士卒們喧嘩一陣后就意識到這樣不對，強忍住心中的疑惑和震驚，很快又恢復(fù)應(yīng)有的肅靜。
“只要不是在戰(zhàn)場上，兩軍對壘時逃跑，私下當逃走，無罪?！眳伪室忸D了片刻，見無人再喧嘩，才接著說，“當初你們都是主動報名來到弩弓隊，我沒有強迫，同樣你們要離開弩弓隊，我也不會強留，只是希望離開前能告知我一聲。
“不但不強留，相反，我會感激那些主動離開的人。因為他們和我們的理念不同，本就不應(yīng)該待在同一支軍隊里。
“我們將來要共赴戰(zhàn)場，要生死相托，站在這里的每一個人，我們互相視為兄弟、家人，我們彼此信任和依靠，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同富貴、共患難……所以，我們當中絕不能存在理念相悖的人。如果下面還有這樣的人，現(xiàn)在就可以提出來，弩弓隊的大門是敞開著的，我絕不會阻攔。”
呂兵說完后等了足足半刻鐘，讓下面的士卒們考慮清楚。
他明白，堅決擁護他和堅決離開隊伍的人都只是少數(shù)，絕大部分人尚處于左右搖擺中。而他現(xiàn)在所做的，就是逼那些搖擺的人站隊，因為無論離開還是留下，都將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
人，只會為自己的選擇而負責，而拼盡全力……
最終無一人提出離開。
這個結(jié)果并不讓人意外，呂兵向來謹慎，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敢逼他們做出選擇，便是對最后的結(jié)果心中有數(shù)。
他喚李煥取過名冊來，當著所有士卒的面將那七名士卒的姓名劃去，正式宣布他們被弩弓隊除名，再無瓜葛。
而后，呂兵突然有了感慨，對下面的士卒們正色道：“記住你們今天的選擇，以后你們會感謝這個選擇的，因為，它是正確的?！?p> 這番話講完，已經(jīng)到了早餐時間，同樣背誦完一遍軍規(guī)后，呂兵宣布解散，半個時辰后再集合訓(xùn)練。
大家背誦軍規(guī)時，聲音較往常稍低沉了些，卻似乎更具有力量。
考慮到將來作戰(zhàn)時的隊形問題，現(xiàn)在少了七個人，呂兵只得托付李煥立即進城，再去招七個新的士卒。
李煥接到命令后沒有立刻動身，朝遠處的士卒們看了看，對呂兵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做法才是正確的?！?p> “希望如此吧?！眳伪粫つ孔孕?。
其實，對于那七名逃兵，是放任不管，還是抓回來懲罰，甚至說處以極刑……呂兵并不關(guān)心。關(guān)鍵是如何利用這件事來引導(dǎo)士卒們的觀念，來強化他們的訓(xùn)練效果……
至于最終的效果如何？
誰也不知道。
呂兵只是知道，他應(yīng)當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