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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洞中，許樸體終于醒來。
“是你？”老先生看著嫦娥，莫名其妙來了這么一句。
“師傅，你認(rèn)識嫦娥？”流星一愣。
“嫦娥？也是很好的名字。去掉女字旁，讀作‘常我’，天地?zé)o常，歲月無常，生死無常，唯我恒常，還是一如既往的霸氣?！痹S樸體語含嘲諷。
嫦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能如此解讀，有些羞赧，“師傅，我父母都是農(nóng)人，并無文化。這名字是他們所取，應(yīng)該是隨意取的，并無這些深意。”
“隨意？”許樸體笑了，“你將這個叫做隨意？”
頓了頓，許樸體話頭一轉(zhuǎn)，“六萬年前，四方天帝之一的帝俊，有個女兒，名作姮娥。姮娥去掉女字旁，讀作恒我，取的就是天地?zé)o常、歲月無常、生死無常，唯我恒常之意?！?p> “師傅說笑了，我是山野村女，怎能比那上古天帝家人？”嫦娥有點局促不安。
“哈哈，上古天帝又如何？天帝之女如何，山野村女又如何？對于這天地而言，都是過客。對于你我而言，都是歇腳的客棧?！痹S樸體冷笑。
嫦娥無助地看了看流星，這才答話，“師傅，我不懂你的意思?！?p> “古往今來，唯我常在！”許樸體聲音陡然提高，喝出了這八個字。
嫦娥身子微微一震，機械地應(yīng)出八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p> “果然，還是你?！痹S樸體眼神一冷。
流星察覺到四季無寒暑的三星洞內(nèi)，空氣冷凝起來。
嫦娥的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渾身氣質(zhì)隨之一變。
“你還在恨我們兄妹?！辨隙鹞⑽@氣。
“天地為籠，囚我數(shù)十萬年，如何不恨？”許樸體恨聲答道。
“這天地之大，你脫離生死，遠(yuǎn)離無常，來去隨意，超然世外，如何能算囚籠？”嫦娥問道。
“我心安處，方是我鄉(xiāng)！判一個人無期徒刑，再給他永生，豈不是這世間最重的刑罰？”許樸體怒笑。
“沒有人要罰你，那只是一個意外。”嫦娥略帶歉意地做了解釋。
“你的意外，是對我的傷害！放我離開，否則我的三千分身，早晚將你的這個天地?fù)v翻、砸爛！”許樸體恨恨說道。
“你居然化出三千分身，真難為你了?！辨隙鹦α?，“何必如此麻煩，你我今日再斗法一場，你若贏了我，我告訴你離開這天地的法子?！?p> “老子打不過你！”許樸體惱羞成怒，理直氣壯地說道。
流星呆了。
師傅，你當(dāng)我還是石頭嗎？
這么直接地認(rèn)慫，在徒弟面前，不妙?。?p> “老子？”嫦娥眉頭一皺。
許樸體有點心慌。
“你可以起名叫嫦娥，姮娥，我給自己的一個分身起名叫老子，不行嗎？”
嫦娥幽幽地看著許樸體，“你有沒有叫孫子的分身？”
“沒有！我又不是腦殘，給自己起那么損的名字！”許樸體見嫦娥沒有動手的意思，聲調(diào)又高了起來。
“這個必須有?！辨隙鹁瓦@么盯著許樸體，不容置疑地說道。
“我說了，沒有！”許樸體在掙扎。
“我說了，必須有?！辨隙鹱旖俏P，笑著向前邁了一步。
“這個，以后可以有?！痹S樸體趕緊改口。
“說說，你那個老子。”嫦娥邁步到河邊，用手指在湖面上輕輕劃過。
湖面一陣顫栗。
魚群開始聚結(jié)，并在水中自成隊形，跳起了舞。
“老子要打破這世界的樊籠，要離開，就要修我自己的道，開我自己的路！你修天補地，不是要保護蒼生嗎？我要讓蒼生修了我道，都將自己看作這天地的中心，‘我心之外，再無他物’，他們還需要你的保護嗎？我要人人都求本我之大逍遙、大自在，心性解脫之后，他們都會與我一樣，將這天地看作樊籠，自然都想著打破！三千年后，我的三千分身，將有三千萬弟子，都要打破你開辟的世界，你還守得住嗎？你還補得全嗎？”許樸體激動起來，仿佛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
“這么簡單？”嫦娥笑問。
“這還簡單？”許樸體感到憋屈。
“好吧，你既然還想藏著后手，你就藏著吧。我也想明白了，生活在這世界的人們，如果不能保護好這世界，只指望著我來守護，那這世界，滅了也就滅了吧。”嫦娥并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
“哦。那我直接動手，滅了這世界吧。人們?nèi)羰菗醯昧宋?，我生死自?fù)。人們?nèi)羰菗醪蛔∥遥慊蛘呖次覝缡?，或者看我離開，如何？”許樸體試探道。
“你的三千分身，如何蠱惑人心，我不會去管，那要世人自己體會和醒悟，這也算是一場場考試，考驗。但你若動用本尊的法力，我會滅了你?！辨隙鸬卣f道。
“你補天兩次，動用心血，耗費元氣，還有多少法力在身？當(dāng)真以為我還怕你？”許樸體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不高。
“你想現(xiàn)在斗法？”嫦娥笑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許樸體大聲說道。
“不敢打就是不敢打，關(guān)君子何事？何況，我們女人，又從不在你說的君子之列。”嫦娥在湖邊站起了身。
湖中的魚兒，各自潛入湖底，不見了蹤影。
“好男不與女斗！”許樸體趕緊再來了一句，“我一個大男人，跟你們女人打架，贏了是以男欺女，以強欺弱，很丟人！輸了，更丟人!”
嫦娥帶著憐憫的眼神，走到流星跟前，“你完了，你聽了不該聽的，你師傅心眼不大的。”
流星惶惶然眨眼，“你們在說啥？我完全聽不懂??！”
“那就是聽見了？”許樸體乜斜了流星一眼。
流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師傅，我什么也沒聽見！”他趕緊改口。
“杵在那里聽了半天，卻什么也沒聽見，你還是做回你的石頭吧！”許樸體袖子一揮，流星變成了一張石凳。
“你坐不坐？”許樸體跟嫦娥客氣了一句。
反正你也看見了，這凳子是流星變的，一個大男人，你好意思坐上去？
“你還是這么無聊?！辨隙鹦Φ馈?p> “你被關(guān)了幾十萬年，你也會一樣無聊?！痹S樸體走到石凳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幾聲噗噗聲響起，是許樸體在痛痛快快地放屁。
“做個山野村女，對這人間有何體會？”許樸體問道。
嫦娥默默望著湖面，不悲不歡，不言不語。
“感覺世人變好了，還是變壞了？”許樸體換了個問題。
“他們一家人，都死了。人間，怎會如此？”嫦娥郁郁說道。
“人間，本就如此！你做至高無上的天神，人人敬你仰你，甚至是隔了幾百幾千代的陌生人，在你面前都畢恭畢敬，表現(xiàn)的都是他們善良、謙和、美好的一面。你做一個凡人，又是一個山野村女，即便是你的親生父母、兄弟姐妹，也可能因為自己的利益訴求，像常強一樣拋棄你于荒山野嶺，像常平一樣不在乎你的生死、只在乎你的三頭牛，像常閔弘一樣將你送到鬧過妖怪吃人事件的咕咕洞。”許樸體看到嫦娥難受的樣子，心情大好，典型的幸災(zāi)樂禍。
“其實，我可以理解他們。我難過的不是他們準(zhǔn)備怎樣傷害嫦娥，我難過的是，他們因我而死去?！辨隙鹌D難地說道。
“這確實是你的錯！”許樸體不客氣地說道，“就如這湖水，正因為它的混沌，所以才會誕生生命，產(chǎn)生各種各樣的魚蝦龜鱉！我稱之為‘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親’?！?p> 嫦娥默然。
看著嫦娥孑然獨立的樣子，許樸體心情復(fù)雜起來。
“也不能真的怪你。你自己有補天修地之功德，身上有億萬人愿力之加持，那些對嫦娥產(chǎn)生壞心思的，都會遭到億萬倍之惡報，也算是他們咎由自取了。”許樸體破天荒安慰起嫦娥。
“九天玄女引渡林桂花，是你的安排？你在可憐我？”嫦娥問道。
“我哪有資格可憐你！”許樸體答道，“只是林桂花為嫦娥付出那么多，積下了仙緣，所以才會早早辭別凡人身份?！?p> “李樂淳，也是你的三千分身之一？”嫦娥又問。
“我沒有動用本尊的法力！”許樸體尖聲說道。
“常強雖然最終選擇將嫦娥拋棄，但他還是將嫦娥拉扯了那么大，養(yǎng)活了那么多年！他也可以將嫦娥賣給李樂淳的，但他沒有。他對女兒嫦娥的善意，有六分到七分，但他對兒子常平的善意，有九分到十分。你逼他在兩者之間做個取舍，他選擇了遺棄嫦娥，這對嫦娥來說是最大的惡，但對常平來說，卻是最大的善?！辨隙鹁従徴f道。
“常平也因為你種下的心病，對嫦娥敬而遠(yuǎn)之，但他畢竟在他父母都離世之后，沒有斷了嫦娥的衣食，還是將她帶大成人了！也許嫦娥這個妹妹，對他來說，沒有那三頭牛重要，但嫦娥欠他的，這是事實。他從沒有過要害死嫦娥來保全自己，或者給自己減輕負(fù)擔(dān)的想法，這就是他的善良?！?p> “常閔弘也是如此，只不過是想守護他想守護的人，才放棄了嫦娥，我都能理解他們。”嫦娥緩緩說道，“放了他們的魂魄，讓他們再到這人世間，走一個輪回。”
“后羿從未放棄一個他應(yīng)該守護的人，你為什么要送他遠(yuǎn)離嫦娥？”許樸體問道。
“他只是在生活的壓力測試下，過關(guān)了。但他經(jīng)受的生活誘惑還很少，許多在壓力下能堅守本我的人，在誘惑面前都失去了本心?！辨隙鹫f道，“這次不用你來檢驗他，我親自來。”
“他義父呢？那個土地公死了，你都不管？”許樸體問道。
“死的不是土地公，是天庭。”嫦娥黯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