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毛賊果然來了。
還是前世一般的年紀,前世一般的樣貌,前世一般的狠厲。
又一次破他的城。
這次不能再讓毛賊殺了。
他扔下極目鏡,跑到他的父王跟前,不對——是他的孫子跟前說道,“我要去請降,不許攔我?!?p> 孫子一如既往,沒敢攔他。
他如愿以償?shù)匾姷搅四贻p毛賊,活生生的!他莫名開心,漢語沒白學!
年輕毛賊主動尊稱他為“祖越世子”,他不得不稱他為“藍玉公子”。
沒想到,年輕毛賊不僅會笑,會說話,還愛著一個字寫得比禽爪子還難看的傻姑娘……這就有意思了。
他當然想看毛賊出丑,時不時的也想往毛賊心口狠狠拍上一爪,好教毛賊嘗嘗胸口碎大石的滋味,他前世那一槍是白挨的嗎?
他空有野心,卻沒機會下手。
他換了容貌和身份,毛賊雖然沒有認出他來,但一直在暗中提防他,似是天性使然。
那暮城來的兩個姑娘,倒像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想盡辦法與他套近乎。
他好吃好喝地招待,想辦法把她們糊弄過去,她們最終無功而返,一早回了暮城。
他以為這事到這里算完了。
以后他在明,毛賊在暗,他想干什么都行。
他不一定會殺毛賊,甚至會支持、幫助毛賊。但他希望這一世主動權(quán)能握在自己手里,他要耍毛賊,不要被毛賊?!?p> 不曾想,毛賊把傻姑娘哄回去,好騰出精力收拾他。今天上演的這出吐血戲碼,就是為了探他的底。
非要他背,不就是想聽聽他的脈相,確認他會不會武功,是不是蒼羽本人嗎?
他極力藏息憋氣,未能騙過毛賊。
……
見祖越世子陷入沉思,陳藍玉使勁撐著身子想要起身,又因“渾身無力”倒回床上,之后一臉純情地試探道,“蒼羽——叔叔?”
見世子不理不應,他自說自話,“還是叫哥哥吧,不能把你叫老了。”
祖越世子幽幽地看向床上的人兒,用眼神回道,“你裝啊,繼續(xù)裝,看你能裝到幾時。”
陳藍玉安靜地躺著,任由世子看著,不驚,不懼,不惱。
直到他意識到,世子再這樣“深情款款”地看下去,極有可能情難自禁,朝貌美如花的自己撲來,才不得不再次運氣,把體內(nèi)殘留的第二撥毒血逼出來。
他對祖越世子急急說道,“我還要吐,快拿銅盆!”
祖越世子看陳藍玉一副不拿銅盆就吐你身上的架勢,立馬端過一側(cè)盛水的銅盆,舉到他胸前,惡意滿滿地說道:“你吐啊,最好把整顆心都吐出來。”
陳藍玉不理會他的惡語,朝銅盆里噴了兩大口血,但見血花漫散,鬼魅如煙,拿回記憶時被泄力藥湯強行壓下的內(nèi)傷淤血,此時全部排除干凈,胸口舒服多了。
吐完血,陳藍玉溫馨提示舉著銅盆的祖越世子,“蒼羽哥哥,你的劍就在隔壁,不去看看嗎?”
祖越世子冷臉不吭聲,放下銅盆,甩甩衣袖,出門看劍去了。
陳藍玉從西域古籍上了解到,西域王死后,其族系、余脈的流向,隱姓埋名的佩林郡祖氏,確是西域王后人。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祖越世子竟然親口承認,蒼羽是他的曾祖父。
聽阿沈說,祖越世子的身體里住著另外一個人,他當時就想,那個人極有可能是蒼羽。
蒼羽的記憶和靈魂是完整的,祖越世子是蒼羽塑造出來的假面,或是蒼羽這一世想要活成的樣子。
畢竟,上一世的蒼羽,活得太累了,拜他所賜,結(jié)局也不好。
……
他和太子能重活一世,西域的王者為什么不能?
至于命運的走向,重活一世的意義何在,還要邊走邊看。
他能成為更好的人,蒼羽也能。
他要摘下蒼羽的面具,迫使他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經(jīng)年累積的困惑迷茫,有機會想通了就好。
那便從蒼羽之劍開始。
這把劍是他攻下佩林郡,把祖越世子帶回沽美做人質(zhì)之后,禹王爺從書房里取出,親手送給他的,說是西地寶劍。
他素來喜歡兵器。
這把劍,他光是看著,就覺得很美。試練,也還順手。但書房是讀書寫字的地方,再喜歡的兵器擺在那里,都會讓他覺得煩心礙眼,他把它藏到屏風后面。
他最近翻閱古籍,看到有劍,名為“蒼羽”,經(jīng)過反復對比,加上前世記憶,最終確定屏風后面的劍,就是昔日蒼羽拿在手上,與自己對戰(zhàn)過的王者之劍。
與此同時,在陳藍玉的書房內(nèi),蒼羽和他的故劍重逢。
他試了試,利刃出鞘,光芒畢現(xiàn)。
真沒想到,他的劍還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通過奪命仇人之手,又回到他這里。
很好,物歸原主,這劍他要拿走。那些因為質(zhì)子不得私藏利器,負責看管他的人,誰要敢攔他,他就削了誰。
取了劍,他環(huán)顧小小的書房,劍架腳下,還有一把小巧的近弩。
近弩他也拿走。
近距離射殺陳藍玉,他不是沒有勝算的可能,就看他想不想。
因為陳藍玉執(zhí)意要祖越世子一人進屋照看,進了院子,被攔在臥房外的禹青春只能和溫小云聊天,聽溫小云訴說親眼看著藍玉哥哥吐血的心得體會。
戰(zhàn)場撕殺都沒見他吐血,只是告?zhèn)€別而已,又不是再也見不著了,竟然傷情至此,由此可見,“愛情”這東西碰不得。
溫小云想好了,他才不要什么愛情,這輩子他有藍玉哥哥一人就夠了。
正聽著,禹青春看進了書房的祖越世子左手拿劍,右手舉著近弩,朝院門大步走去。她生怕出亂子,趕緊追了出去。
……
禹青春跟在后面連喊幾聲“祖越世子”,對方都沒有應答。
她大聲叫起來,“姓祖的,你給我站住,你這樣出去,會闖大禍的!”
姓祖的?
祖越世子一時頓住,頭也不回,只沉聲應道,“郡主不必擔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禹青春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跑到他面前,看他沒有了往日的溫和謙善,一臉怒氣?不對,應該說是一臉威嚴,或是王者風范?
最近怎么回事?
陳藍玉時隱時現(xiàn)的,三十歲大哥般的眼神,已經(jīng)足夠讓她害怕,不敢靠近。
年長她一兩歲的祖越世子,現(xiàn)在向她投射過來的,是三十七八歲大叔的眼神?
這一個個的,都想著震懾她,是她平日太兇了嗎?這老虎般的脾氣得改改了?
禹青春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被大叔的王者眼神唬住了,她不覺換了一副溫和的口吻,“我不是擔心你傷他們,我是擔心他們傷你。”
祖越世子冷笑一聲,沖口而出,“我看他們誰敢!”
說罷,看到郡主一臉吃驚、不解,還帶著幾分不安的神情,他思考片刻,把劍和近弩遞到她手里,語氣緩和下來,“這是藍玉公子贈予我的,我的身份不方便攜帶,請郡主代為保管?!?p> 祖越世子說完,朝囚禁他的木頭小院快步走去。
陳藍玉看院外二人走遠,坐到茶桌邊含水漱口。
溫小云發(fā)現(xiàn)藍玉哥哥之前發(fā)青的臉色,在極短的時間里恢復正常,眼中除了抹不去的離愁,整個人看起來還算暢快愉悅,心道,莫非吐血就是傳說中的排毒、解憂療法?
陳藍玉看他愣神,安撫道,“別多想,我沒事?!?p> 之后,他隨便找了個借口,把溫小云支去新兵營,晚上也不許回來。
他要等人,聽力敏銳又一心護他的小云在,實在不方便。
……
入夜,陳藍玉靜坐在黑暗中,等待未解的殺氣。
蒼羽果然持弩負劍而來,以他的輕功,想必潛入郡主書房取兵器易如反掌。
他在寬大的薄石屋頂上輕微走動。
他往院中的圓柱射了一箭。
沉寂片刻,他往臥室射了一箭。
之后,一支疾箭破窗而來,剛好射在他端坐著的書案上。
院門、花槽、房梁、書架、小樹桿……都未能幸免于難。那個射箭的人,并非真要取他性命,但每一箭,都充滿了憤怒、痛苦、不甘。
所有的暗襲,都是在試探,在泄恨,也在表明,我不想殺你。我要嚇唬你。
“差不多了,出來吧?!?p> 陳藍玉走到院子正中,對著暗夜說道,“再不停手,我在西地就沒有容身之所了?!?p> 祖越世子自院外高處的樹冠躍至屋頂,很快就在陳藍玉面前站定,他還穿著白天的衣服,夜光之中,神色難辨,但他在茶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陳藍玉也跟著坐下,“折騰了大半夜,氣消了沒有?”詢問聲中帶了幾分甜媚的討好。
祖越世子把手里的近弩往他手心里一放,負氣道,“還你。”
緊接著,他又從背后取劍,放到桌上,“我只有一個要求,明天郡主問起來,你就說,這兩樣兵器你后悔送我了,于是你半夜?jié)撊胨恐型祷??!?p> 陳藍玉:“……”
祖越世子說著往院門走去,隨手拔下適才射在門上的幾支利箭,臨走回頭補了一刀,“忘了跟你說了,郡主回去后,直接把兵器放在自己的閨房里了,你,好自為之!”
這是擺明了要讓郡主收拾他。
陳藍玉嘆道,祖越世子這招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