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的第一筆錢到賬了,文浩的電影終于開始建組籌備了,暫定名《迷香》。
前幾年國產(chǎn)電影突然刮起了一股恐怖片的妖風,大批低成本的恐怖電影被突擊上馬,除了真有鬼以外,以各種花樣翻新的名目和自以為可以恐嚇觀眾的噱頭涌入全國院線,但是很快這類電影就銷聲匿跡了,就像有一年突然風靡BJ大街小巷的紅燜羊肉和扒豬臉一樣,被觀眾和輿論無情的唾棄了。
文浩說他的電影是純商業(yè)片,是一部犯罪題材的懸疑推理片,也裝神弄鬼,有些驚悚恐怖的元素,游走在懸疑推理和驚悚恐怖這兩大類型的邊緣,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擁抱市場招徠票房,為投資人的錢負責。
文浩真的把拍劇照花絮的工作為陶野爭取了下來,按陶野的說法是文浩給他發(fā)了一“活”。
“活”其實是一些暗許自己為藝術家的從業(yè)者對于自身才華和當下處境的調(diào)侃,能稱之為“活”的工作首先是要有錢賺,能養(yǎng)活自己,其次需要發(fā)揮藝術家的手藝,是一種理想和現(xiàn)實妥協(xié)的稱謂,含有不屑自嘲的成分。
藝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活”是普遍存在的。比如電影編劇會把寫電視劇劇本稱為“活”,電影攝影會把拍廣告稱為“活”,文藝片導演會把拍商業(yè)片稱為“活”,商業(yè)片導演會把拍電視電影稱為“活”。。。但是象文浩這種沒有一部長片作品,也沒有哪怕一點點小名氣的新導演,必須披肝瀝血的把“活”拍得既賺錢,又‘藝術味極濃’,好成為今后的墊腳石敲門磚,能名正言順的被人在職業(yè)稱呼上冠之以導演,并且自己聽了心里也不發(fā)虛。
劇組照例在一家條件簡陋的賓館里建組籌備,賓館的一間套房被臨時設置成化妝間。今天要為預選出來的幾位演員拍定妝照,藝名桔子的化妝師正在給兩個年輕漂亮的女演員化特效“鬼”妝,陶野在一旁不時的搶拍幾張工作照。
桔子在女演員細皮嫩肉上的臉上,脖子上,胳膊上做出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死亡效果,看起來血腥恐怖。兩個女演員都由桔子一個人化妝,她化妝的動作有些匆忙,看起來是在趕時間。文浩在旁邊面露焦急,不時的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想催又不敢催,文浩的搭檔,現(xiàn)在是執(zhí)行制片人的張寧也在,看了一會,終于忍不住催場。
“桔子,還來得及嗎?兩個人才化了不到一半,資方說話馬上就到了?!?p> “寧姐,能不能讓他們稍微晚一點過來啊,不然這會來了也看不到,還得等?!苯圩邮稚霞保钦Z氣還是不緊不慢的。
“哎呦,我哪有這么大本事給資方定時間。”
“別都你一個人做啊,讓助理幫你化一個,這樣也能加快點速度。”文浩提出了建議。
“還是我自己化比較放心。主要是臨時通知的,太匆忙了,好多東西都得臨時準備。”桔子拒絕了文浩的建議。
“都是臨時通知的,我和導演還在四川看著景呢,通知我說資方的老大要見演員,讓買機票立馬回來?!?p> “寧姐,你和導演不會剛下飛機吧。”桔子問。
文浩接過話茬:“就是啊,完事了還得馬上回去,美術外聯(lián)還在那邊等著呢?!?p> “對了,樊麗娜什么時候到啊,別一會人家資方都到了,她還沒來?!睆垖幭肫鹆朔惸?。
文浩趕緊說:“馬上馬上,剛來過電話,說有點堵車?!?p> 聽到樊麗娜要來,陶野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文浩,文浩也正看了他,兩人像是有種默契。
“要不你再打電話催催,咱們從四川打飛的都到了,怎么在BJ還這么磨蹭?!敝破藢Ψ惸鹊膽B(tài)度有些不滿。
文浩答應著趕緊掏出手機,走出房間去給樊麗娜打電話。
剛過了中午,大街上就道路擁堵車流緩慢,樊麗娜的車被堵在當中,正鬧心煩躁的時候,接到了文浩的電話,于是跟文浩發(fā)起了牢騷。
“拐個彎就到了!早知道我不開車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這么堵,這才幾點啊。。。冬至?冬至也算節(jié)了,現(xiàn)在這人怎么什么節(jié)都過,再說也不提前說一聲,你昨天不還在四川呢嘛!”
賓館走廊里,文浩聽著樊麗娜的牢騷話,忍耐住焦急的情緒。。
“我也是臨時接到通知趕回來的,行了,你稍微快點吧,都等你呢?!?p> 文浩掛斷電話走回房間,對張寧回復說:“馬上了,已經(jīng)快到了,今兒冬至,路上有點堵?!?p> “對啊,今天冬至,應該吃餃子。”桔子開心的說,她剛剛化好了一個,“行了,你好了,可以出去嚇人了”
女演員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端詳著自己的“女鬼”造型,血腥恐怖分外嚇人,張寧看了嚇得直咧嘴,陶野趕緊搶拍了幾張照片,桔子又趕緊化另外一個演員。
“女鬼”站起身,假裝成僵尸的樣子往門口走去。
張寧趕緊叮囑:“你可別出去亂跑,再把人嚇出心臟病來。”
。。。
樊麗娜匆匆忙忙走進賓館,走到電梯前,電梯壞了,正在維修中,她無奈的只能推開樓梯間的門,走進去。
賓館的防火樓梯,樊麗娜拾級而上,化妝間在四樓,她走得氣喘吁吁,停下來休息。樓梯間狹窄陰暗,還堆了很多賓館的廢舊家具,讓她覺得有些害怕,趕緊又往上走去,終于走到了四樓,看到了四樓出口的大門。
大門很重,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推起來很費勁,樊麗娜費勁的把門推開一道勉強能容納自己的縫隙,擠了出去。
賓館走廊空空蕩蕩,同樣燈光昏暗,地毯陳舊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樊麗娜走過拐角,突然看到墻邊站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女人慢慢的抬起頭,撩起頭發(fā)露出臉,是面目猙獰恐怖的女鬼,樊麗娜嚇得大聲的尖叫起來。
聽到叫聲,文浩和陶野從化妝間里沖出來,看到走廊盡頭樊麗娜被嚇得蹲在地上,剛才扮鬼嚇唬她的女演員正不停的道著歉,一邊還滿不在乎的嘻嘻哈哈的笑著。
。。。
化妝間里,桔子開始給樊麗娜化妝,陶野在一旁不時的拍幾張工作照,其他人都出去了,化妝間里這會里很安靜。
樊麗娜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鏡子里的自己,陶野把相機鏡頭對準鏡子準備拍照,自己也出現(xiàn)在畫面里與樊麗娜同框,看到樊麗娜從鏡子里看著他,陶野趕緊調(diào)整角度,把自己避了出去。樊麗娜的頭不動,卻轉(zhuǎn)動眼球盯著陶野看,陶野看到樊麗娜也被化成一副“鬼樣子”,忍不住想笑,又使勁憋了回去,樊麗娜假裝憤怒的瞪他。
兩個化好“鬼裝”的女演員故意在賓館走廊里游蕩閑逛,服務員從剛打掃完的房間里出來,迎面撞上“女鬼”,嚇得驚聲尖叫起來,兩個女演員惡作劇得逞,大笑起來。
尖叫聲傳到房間里,幾個人都聽到了。
“這兩真行,又出去嚇人去了,剛才是不是把你給嚇著了?!苯圩雍艿靡庾约旱氖炙?。
“是啊,這倆太可惡了!”
“一會等化好了,你也去嚇唬嚇唬她倆?!?p> “今天是冬至,一年當中日最短夜最長,陽氣最弱陰氣最盛,小心別真把鬼給招來?!碧找跋雵樆樆扇?。
“招來就招來,誰怕誰啊,正好讓桔子看看鬼長什么樣,可以照貓畫虎?!?p> “我可不敢看,其實畫鬼比畫人容易,沒人見過鬼長什么樣,只要嚇人就行,世界上其實根本就沒有鬼。”
”那可不見得啊。。。”
陶野還試圖繼續(xù)嚇唬兩人,被樊麗娜打斷。
“得了得了,你是不是又想講鬼故事嚇唬人,都是對付小女生的把戲,在我這沒用?!?p> “完了,我看你是嫁不出去了,連鬼都不怕的女人太可怕了。”
兩個人又要開始斗嘴。
“她是不相信男人說的鬼話?!苯圩右会樢娧?。
“你倆這都扯哪去了,哎,對了,不是審查規(guī)定不能有鬼嗎?還化成鬼干嘛。”
“導演說宣發(fā)的時候用,還有海報上也要用。”桔子解釋說,“萬一沒被審查發(fā)現(xiàn),成漏網(wǎng)之魚了,可以增加票房,查出來了,把有鬼的鏡頭剪掉就行了?!?p> 化妝助理端著一個大碗從衛(wèi)生間理出來,碗里盛著剛做好的“血漿”。
助理問桔子:“姐,這些夠不夠?”
桔子看了一眼說:“不夠,再多一倍吧?!?p> 樊麗娜瞥了一眼“鮮血”,露出厭惡的表情。
“這都是你身上流出來的血?!苯圩痈惸日f。
“哎呀,不會都倒我身上吧?!狈惸扔X得自己怕什么來什么。
“對啊,一會你要躺在血泊當中,變成厲鬼?!碧找爸噶艘幌滦l(wèi)生間。
“能寫出這種劇本的也真夠變態(tài)的!”樊麗娜故意大發(fā)感慨。
“劇本是導演寫的?!苯圩语@然不知道樊麗娜跟導演的關系。
“那都小心點吧,變態(tài)原來就在身邊。”
“你說導演變態(tài),小心導演聽到?!?p> “對啊對啊。。?!狈惸燃傺b害怕捂住了嘴。
正說著,文浩和張寧從外面進來,幾個人趕緊閉上嘴。張寧剛通完電話,一邊把電話掛斷,一邊無可奈何的看了看屋里的眾人,先嘆了口氣。
“唉!資方不來了?!?p>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啊,不來了,這不是折騰人嘛,太任性了吧?!苯圩訁s對此感到有些失望。
“太好了,不用趴血里了?!狈惸葎t非常高興,覺得死里逃生一回。
“人是不來了,但是讓咱們把定妝照和視頻發(fā)過去,還要我和導演趕過去,當面演示闡述,他們都等著呢,也要快?!睆垖幒啙嵉南逻_了指令。
。。。
衛(wèi)生間里,瓷磚地上鋪著可樂加紅糖做成的血漿,文浩讓樊麗娜做出各種尸體的姿態(tài)躺在血泊里,供陶野拍照。為了增加恐怖效果,陶野還簡單的做了些燈效,讓氛圍看起來更加陰森。
接連拍了好多張之后,陶野好意的提醒文浩,“可以了導演?!?p> 文浩似乎不放心,拿過相機一張張的從頭翻看起來。
賓館本來供暖就不好,衛(wèi)生間里更冷,陶野和文浩都穿著羽絨服,樊麗娜躺在濕漉漉的“血漿”里,衛(wèi)生間的瓷磚地冰涼,死者遇害的時候穿的又是裙子,拍照的時候,陶野能看得出來樊麗娜非常痛苦,凍得渾身直哆嗦。
文浩看完剛拍的照片,又看了看樊麗娜,琢磨了一會,自己擺了一個姿勢做了個示范。
“再拍幾張這個角度的吧?!?p> 陶野只得接過相機又拍了起來,他加快拍照的速度,想趕緊結束,可是文浩是個新手,好像拿不準哪個瞬間是最佳效果,就讓樊麗娜不停的拍,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
“可以了導演,夠用了?!?p> 陶野再次提醒文浩,終于文浩自己也覺得有些過分了,說了句:“行了”
其他人都出去了,陶野收拾著燈具,樊麗娜還坐在“血泊”里沒有起來,她抱著腿,眼神空洞發(fā)著呆。
陶野提醒樊麗娜:“別坐在那了,趕緊洗個澡吧,別感冒了?!?p> 樊麗娜的目光掃過設施陳舊簡陋,并且被折騰得“血跡”斑斑的衛(wèi)生間。
“先披上點吧,別著涼了?!?p> 陶野拿過浴巾遞給樊麗娜,樊麗娜用胳膊擋開。
“這是慘了點啊,湊活洗吧,水還挺熱的?!碧找翱催@浴巾發(fā)烏發(fā)硬,說不定都擦過馬桶。
樊麗娜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洗澡,再加上陶野這么一說,委屈瞬間就迸發(fā)了,小聲的哭了起來,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陶野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樊麗娜的樣子非常狼狽,完全沒有了自己給他街拍時大模的風采。
“他是不是自己也沒個準主意,就沒完沒了的拍,其實最后也不見得用他說可以的那張?!狈惸劝驯г沟拿^指向了文浩。
陶野差一點脫口而出,想說“新導演都這樣”,話到嘴邊意識到不對,咽了回去。
“他是想把你拍得更符合劇情一些,好讓資方能認可你?!碧找疤嫖暮平忉屨f。
“他怎么一拍起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你也一樣,你們都覺得拍電影特好玩,特享受是嗎,不管別人的死活!”
樊麗娜把自己的委屈和對兩人的埋怨全倒了出來,陶野覺得樊麗娜確實是個聰明人,感受很準確。拍電影就是這樣,戲比天大,她今天遭的這點罪才哪到哪。
“我哪能跟你和導演比,你們都是在創(chuàng)作。哎,給你發(fā)紅包了嗎?”陶野趕緊岔開話題。
“什么紅包?”樊麗娜不解的問。
“演死人,制片都會包個紅包,錢多少無所謂,辟邪的?!?p> 樊麗娜搖了搖頭,又一波眼淚涌了出來。
。。。
陶野走出賓館,長出了一口氣,很吸了幾口清冷的空氣。快到下班時間了,街上的車和行人更多了起來,陶野走進了賓館邊的一家小賣店。
陶野再回到化妝間,房間里只有樊麗娜一個人。她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她只洗了頭,把頭發(fā)上粘的“血跡”洗掉,正在自己吹頭發(fā)。
陶野拿出一個紅包遞給樊麗娜:“揣起來吧,放衣服兜里。”
樊麗娜感激的看了陶野一眼,默默的接過紅包,揣進褲子口袋。
“我請你吃飯吧?!狈惸韧蝗徽f。
“???那你可虧了,紅包里才十塊錢?!?p> 樊麗娜應該還沒從之前的情緒里完全走出來,這會沒心思跟陶野斗嘴犯貧,正兒八經(jīng)的對陶野說:“什么錢不錢的,今天不是冬至嘛,我請你吃火鍋吧。”
“今兒應該吃餃子?!?p> “火鍋也可以煮餃子啊。”
“啊,忘了,你是重慶人,一切皆可火鍋,那叫文浩一起吧。”
“別管他,一拍完就不見人影了。”
也許紅包真能辟邪,樊麗娜霸氣回歸。
“他跟制片一起去投資人那了?!?p> “就知道拍投資人的馬屁!”
“做導演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人肯投資,這是他第一部長片?!碧找疤嫖暮平忉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