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里又安靜下來，沈四航的呼吸聲突然粗重起來，旋即又慢慢平穩(wěn)了。蜀帝不知在想什么，他坐在背光里，又低著頭，幾個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周柞櫟的話是是否合他心意，一時不敢擅自表態(tài)。
一直在旁邊低眉不語的祝相慢悠悠站起來，躬身道：“陛下，江南大營空置已久，錢款是早就撥出了的，臣以為調(diào)回不妥?！敝茏鯔档溃骸胺钕鹊畹纳裎灰o，這項停之不吉。況招兵也都停了，那錢款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挪來先用上，招兵和補兵缺的事日后寬裕了再謀算?！?p> 許淮道：“銀根緊縮是年后的事，江南大營招兵的款項是年前好幾個月就已經(jīng)撥出去的，陳大人賬面上可是都做下了？”陳靖點點頭，“這項銀子早就撥出到了兵部，賬面一概都齊全的，沈大人正是經(jīng)手的。”沈四航終于有機會說話，憨憨道：“正是呢！這銀子到我這兒已有四月余，雖是停了招兵，但江南大營里太子和贇王贈的那些兵勇也都支了小半年的俸祿，這樣了再撥回，從未有過這樣的例啊！”
周柞櫟笑道：“事急從權(quán)嘛！羽林和江北兩營的補缺不也都停了嗎？”沈四航急道：“那是新添的款項，怎么和這個同的！”
蜀帝揮揮手，“老沈你這嗓門也太大了些，太后都要被你喊來了！”
“臣知罪！”沈四航喏喏告罪。
這時祝相又道：“陛下，錢款之事干系甚大，又是最精細(xì)不過的。撥來調(diào)去難免會有差池，傳出去，咱們要調(diào)回已入賬的錢款，難免會惹人遐思，以為咱們根基動搖。臣與許大人去過奉先殿，國婚省下的一萬銀子雖不能完全修繕妥當(dāng)，但修復(fù)漏雨的屋瓦已然足夠。周大人說的是，事急從權(quán)，那不如就一切從簡吧？”
蜀帝點點頭，“相爺說的有理，非常時刻，想來先祖?zhèn)兌ㄒ膊粫肿锏?。?p> 臣工們回稟完了朝政，都告退出去了。蜀帝靠在迎枕上，小鹿子趕忙走過去，給他按揉頭部。蜀帝一向有頭疼的毛病，小鹿子手法嫻熟，他舒服的閉著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余福輕輕走進(jìn)來，低聲稟告：“皇上，三爺和王妃在外面求見?！笔竦廴允情]著眼睛，哼哼道：“叫進(jìn)來吧?！庇喔Ｍ顺鋈?。聽見腳步聲響，接著是福王和王妃跪地叩頭的聲音：“兒臣（兒媳）給父皇請安，父皇萬安?！?p> 蜀帝睜開眼，仍是靠著迎枕，小鹿子手也未停。他抬抬手，“起來吧，家常的行這么大禮作甚！”祁昭逸和冷月抬起頭，卻還是跪著不肯起來。蜀帝看著古怪，問道：“怎么了？把你皇祖母的綠菊打翻了？”
舊年祁昭逸在慈仁宮玩耍，打翻了太后養(yǎng)的綠菊。滿宮里都知太后極愛綠菊，那時祁昭逸還傻著，皇后也是后宮里盡可糟踐的。其實太后是很疼祁昭逸的，想來并不會太過苛責(zé)，他卻突使奇招跑到蜀帝這里來認(rèn)罪求庇護(hù)。那時蜀帝一直忽略皇后母子，小半年都沒見過他們。冷不丁一個白胖憨萌的娃娃跪到跟前來，話都說不全的要請罪。蜀帝見他軟糯糯，呆笨笨的樣子，想他一個嫡皇子，竟為了一盆菊花怕成這樣，一下子心就軟了，抱起他親自送到太后宮里請罪，又送回皇后宮中，那日后才又有了昭華。
蜀帝今日見他又如此，還帶著他那個本事大過天的媳婦，不禁心里發(fā)笑，拿他小時候的事打趣兒他。不想祁昭逸卻沒笑，仍是跪在地上，和他媳婦兩個跪著低著頭，真是認(rèn)真認(rèn)罪的樣子。
蜀帝坐直身子，“這是怎么了？抬起頭回話?！?p> 祁昭逸抬起頭，恭敬道：“父皇，?兒做了錯事，我?guī)J(rèn)罪來了?！笔竦坌Φ溃骸澳阆眿D兒犯什么錯兒了？是偷了蕭家的米了？”福王妃對蕭銘翎的婚事盡心盡力，不惜得罪蕭家主母硬是壓制著蕭夫人把婚事辦得妥帖，這在京城官眷圈里是周知的。不知是誰先打趣兒，說福王妃是吃了蕭家的米，才這般落力忙活。蜀帝早聽說了，便也來打趣兒兒子媳婦。
祁昭逸卻笑不出來，“前日里父皇曾與兒臣說起月底月初的要給江南大營招兵，兒臣心里喜歡，回家便跟?兒說了。不想.......不想她是個嘴快的，那日蕭府大喜，她就在內(nèi)宅里說了出去，如今怕是滿京城都知道了?！彼f著又跪地叩頭，“兒臣知道茲事體大，父皇與兒臣的閑話還未有旨意便這樣吵嚷出去，實是兒子的不是。但兒子和媳婦絕沒有要鬧得滿城皆知，威逼父皇的意思。父皇英明，請父皇恕罪！”冷月忙也跟著祁昭逸不停叩頭，嘴里喊著“父皇恕罪！”
磕了一陣子頭，就在冷月覺得有些天旋地轉(zhuǎn)的時候，聽頭頂蜀帝笑道：“朕還以為什么大事？朕說過的話哪有反悔的道理？不過是一道旨意，明日就到你府上。快快起來，別把朕的羔絨毯磕掉了毛！”
余福趕忙把兩人攙扶起來，冷月見蜀帝面色平常，沒有生氣的樣子。忙拿過帶來的食盒，擺在炕桌上。“父皇大度，?兒犯了錯，理當(dāng)要罰的，就罰?兒給父皇侍奉點心湯水。”
蜀帝最愛謝?外府廚子做的吃食，平日里便常傳了進(jìn)宮。見冷月投其所好，早早備下了，笑罵她道：“你個小猢猻！早算著了朕不會責(zé)罰你，拿這些吃食來堵朕的嘴。還說是什么罰？難不成你不犯錯朕就不能吃你家的點心了！”
冷月笑道：“父皇疼愛兒臣們，怎舍得責(zé)罰！可兒臣犯了這樣大的錯，父皇若半點不罰怎說的過去？總要拿些東西出來填父皇的嘴！”
蜀帝被她哄得哈哈大笑，余福見主子極少這樣高興，心里也喜歡。趕忙給福王夫妻置了座兒，請他們陪蜀帝一起用膳。父子三人其樂融融，西暖閣里滿是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