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斷斷續(xù)續(xù),婦人說了很多,等到我離開時,心上像壓了塊大石似的。
離開時男孩送我們出來,一直送到村口的香蕉林,他說:“放心吧老師,學費我會努力的,等開學了,我就會來上學了……”
那一刻,我突然間淚盈眼眶。
這些年沉浮于婚姻的恩恩怨怨,我差不多忘記了初心為何物,如今想來,人生最大的悲劇恐怕不是失去愛,而是失去最基本的愛的能力吧?
汽車在一望無際的深山老林穿梭,男孩的身影漸漸凝成一個黑點,終于消失不見。
汽車里,我和楊康都沒有說話,只有車載音響里單曲無限循環(huán)播放著阿冗的《你的答案》。
良久,楊康打破沉默說:“小林,李忠這孩子,你怎么看?”
我苦笑:“我們是私立學校,這事兒我們恐怕有心無力?!?p> “我倒不這么覺得!”楊康笑笑,“天無絕人之路,如果開學他真能站到我面前,那么,我可以給他這個機會!”
“可是……”我憂心忡忡,“我們一個學期收費八千多,他哪里來這么多錢?”
“事在人為嘛!”
沒想楊康的事在人為是這樣,他連夜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跟學校職中部校企合作班的幾個老板商議,能否出一部分資金組建一個慈善基金,承擔這孩子高中三年的學習費用。當然,學校能給到的折扣減免,他也盡力爭取。
但無一例外,除了學校這部分,其他通通都拒絕了。
第二天,頂著一雙熊貓眼的楊康笑著跟我調(diào)侃,說這年頭好人不易做,善良總比無情者孤獨。
我笑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們自己都還浪蕩底層,哪來的余力兼濟天下?”
不可否認,面對李忠和他的母親,我不可能不感動,但有時人就這個樣子,對于自己無能為力之外的事情,總是淡漠多過于熱情的。
李忠的事情很快被我們拋到腦后。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幾支隊伍一直活躍在淫雨霏霏的邊境縣城,晚上打電話,白天家訪。
我手中的五百多個意向客戶,電話聯(lián)系的占了三分之二,其他的,我們都通過家訪的方式進行了直接接觸。
而這樣實地走訪的最好結(jié)果是提高了我們學校在百姓心中的知名度和信任度。同時也讓學費昂貴、辦學模式單一的立卓學校失去了核心競爭力,如無意外,J縣除去公立學校錄取的學生之外,剩下的大多數(shù)會進入我們學校。
八月十二日,我和楊康結(jié)束為期兩周的家訪工作,回到J縣縣城。當晚,J縣政教局長王鎮(zhèn)雄致電楊康,說好久不見十分想念,能否賞臉大家一起吃個飯。
楊康無法推辭,只能應允。但為了安全著想,還是將我們的人分成兩撥,一部分留下駐守招生處等待通知,另外的一部分則隨他赴會相互照應。
而我,很不幸地被分在第二撥。
是夜,大雨滂沱,我們一行四人開車到王鎮(zhèn)雄組局的水晶宮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
飯桌上坐了一群人,王鎮(zhèn)雄坐主位,旁邊是立卓集團宣傳主任周勇宣并他手下的幾個小嘍啰,當然,半個月前,他還是我們的J縣招生辦主任。
果然宴無好宴,這哪是一般的老友相聚,分明是鴻門宴??!
我和楊康對視一眼,不動聲色的在王鎮(zhèn)雄的介紹下相互寒暄,完了各自落座。
楊康坐王鎮(zhèn)雄右邊,周勇宣坐左邊,我則被安排到了周勇宣身側(cè)。其他人則被一一分散入坐,說是有利于大家相互溝通感情。
相互溝通感情不見得,相互打探虛實倒是真的。
“各位好同志,好朋友,今天大家能夠相聚在一起,是我們所有人的緣分,來來來,為我們的緣分干杯!”
待我們坐下,王鎮(zhèn)雄照例來了一杯大團圓。我們所有人站起身,畢恭畢敬地干了這杯。
接下來便是吃些菜墊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雙方的話題漸漸熟絡。
王鎮(zhèn)雄倒?jié)M一杯酒,勾著楊康的肩膀說:“兄弟這段時間辛苦了,難得你為我縣的教育大事上山下鄉(xiāng),只是這些孩子家庭條件都不太好,去你們學校就讀只怕經(jīng)濟上會吃力吧?
楊康聞言微微一笑:“我們學校最貴的藝體生也才一萬六一年,立卓教育半年一萬二,相比起來已經(jīng)很便宜了,你說是不是呢,周主任?”
周勇宣皮笑肉不笑:“貴校的前身是職業(yè)學校,以培養(yǎng)學生的謀生技能為主。如今卻把手伸到高中教育,恐怕是屎殼郎爬鞭稍,只知道騰云駕霧,不知道死在眼前罷?莫非楊主任還天真地以為,這高中的學生還會像職中那般好騙?”
“騙?”
楊康冷笑。
“周主任作為我們學校前招生辦主任,騙不騙人你還不知道嗎?倒是你的新主子,每年打著送學生出國的旗號招搖撞騙,幾十萬的費用進了國外野雞學校的口袋,培養(yǎng)出來一些不咸不淡的海帶,這才是騙吧?”
論打嘴炮,楊康可沒輸過,周勇宣一時被揶得說不出話來。
“哎呀,兩位大主任都是同行,吵什么吵?”眼見宴會的氣氛愈發(fā)熱烈,王鎮(zhèn)雄連忙緩和氣氛。
他斟酒滿上,跟兩位主任各喝了一杯,然后笑道:“今天把你們叫在一起,不就是為了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嗎?”
“要我說,你們也不用吵,我給你們劃個線,J縣以南的地方,你去收!”他指周勇宣,“J縣以北,你去!”他把手搭在楊康肩上,一副公平公正的樣子。
楊康頓時臉都綠了。
誰不知道J縣以南是這段時間我們家訪的重點,算是我們的客戶基地。王鎮(zhèn)雄卻要我們把這部分生源拱手讓人,這和在我們臉上抽大嘴巴子有什么區(qū)別?
“王局長說笑了!我們是辦教育的,除了市場,更要有情懷,去哪個學校都要由學生決定,怎么能自己想當然,您說是不是?”楊康一推二六五,拒絕。
“呵呵!”王鎮(zhèn)雄冷笑,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那么楊主任是不接受我的調(diào)解了?”
“哪里,哪里!”楊康否認,“孩子要去哪里讀書,家長說了算!”
“好一個家長說了算!”
王鎮(zhèn)雄冷笑數(shù)聲,氣氛開始緊張起來,他搖晃著杯中琥珀色的葡萄酒,慢條斯理地說道:
“楊主任,你來這邊好幾天了吧?來到我的地盤,招呼都不打一聲便要帶走那么多孩子,是不是太不把為兄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