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折沖府
雖已入夏但夜晚的盤龍嶺卻涼如秋水,云清之躺在榻上裹著薄毯毫無睡意,側(cè)首看了眼身旁已經(jīng)入睡的趙徵幽幽嘆了口氣,伸手將他的薄毯攏了攏,心中思緒萬千竟一夜無眠。
天色未亮眾人便已開始清點物品行囊,踏著破曉微光前往巴陵郡。趙徵一夜好眠自是精神抖擻反觀云清之則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騎在馬上昏昏欲睡。
“你可是病了么?”趙徵在第四次趕走云清之的瞌睡蟲之后忍不住問道。
“起的早了些,不免有些犯困?!痹魄逯畬⑺依锏乃乖谡菩呐南蜃约旱哪橆a,又飲了幾口提了提神。
“若有不適你只管告訴我就是了,別硬扛著?!?p> “我沒事,趁著此刻日頭不強氣候涼爽咱們加快進程?!?p> “嗯!”趙徵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沖軍中眾人喊道:“兄弟們過了這片林子就是巴陵郡,待到了巴陵我請大家好好喝一壺!”
將士們聞言無不歡喜,一行人加快步伐穿梭在崇山峻嶺之中。疾行兩日方才出了密林山道,在山坡上遙遙能見巴陵郡城廓,迎著星光暮色趙徵等人終于趕在城門落鑰前入了城。
巴陵郡是大夏西南崇山峻嶺中難得的一片千里平原,出巴陵城西行三百里便是劍閣關(guān),出劍閣后就是隔絕南境與大夏的烏蒙山脈。整個巴陵郡共有六所折沖府,除了州所巴陵城中一處折沖上府外下轄的三合、重水、劍閣、酈城、僰戎各有一所,云清之此行便是駐守巴陵調(diào)配六處軍需,所攜軍備也是要經(jīng)巴陵發(fā)往其余五地。
巴陵折沖府位于巴陵城西,入城后需要走過長長的街道。夜幕降臨,酉時后城中宵禁,更鼓已起街道上已沒有幾個行人,車轅馬蹄聲飄散在空曠的街道上倍顯城中冷清。到得折沖府前天色已暗,府門有巡夜衛(wèi)士,不遠處的望樓上也有巡視兵丁,皆甲胄弓弩齊備,府門上未設(shè)名號,只有廊下懸掛著的數(shù)個燈籠上有“折沖”二字。
“來者何人?”離折沖府未及一射之地便聽得望樓上有人高喊。借著火光云清之遠遠見望樓上數(shù)名軍士張弓搭弩對準著自己這一行人。
趙徵回道:“劍南道耿鉞將軍麾下校尉趙徵,奉兵部命,與兵部令史云清之攜軍備來此,請放行!”
不多時攔馬刺后來了一小隊衛(wèi)士打著燈籠火把前來核查,領(lǐng)頭的一名衛(wèi)士見到趙徵喜道:“趙帥,許久不見一路辛苦!”
“錢多多你這小子還不快放我進去!”
被趙徵喚做錢多多的衛(wèi)士正色道:“趙帥,老規(guī)矩!還請出示下魚符!”
趙徵示意云清之拿出魚符交予對方核查,云清之從懷中拿出一只青綠色的小布囊,從中拿出一只黃銅魚符交予對方。
與官員的隨身魚符不同,云清之所持有的魚符是兵部單發(fā)的一枚用來調(diào)配軍備糧草的銅符,符為半魚狀,內(nèi)側(cè)陰刻一行小字,上書道:“同,兵部職,調(diào)備?!蹦敲l(wèi)士將魚符與一張有摹印的紙合印勘驗后對望樓衛(wèi)士高喊道:“合!”話音落,望樓衛(wèi)士便收斂弓弩沖府前守衛(wèi)喊道:“放行!”
錢多多所屬的那一小隊人馬陪同趙帥一行入折沖府軍備庫,眾人還未卸車清點便遠遠聽見有人喊道:“可把你們盼來了,阿徵一路可好?”
趙徵見到來人興奮喊道:“紀叔叔!”
來人正是巴陵郡折沖府都尉紀攸,四十左右的年紀,體格健壯,一張國字臉一把絡(luò)腮胡,聲如洪鐘,目光炯炯有神,頗為英武。
紀攸問道:“聽聞你回了趟建安,令尊和令堂都安好么?”
“都好,都好!就是我爹還是老樣子?!?p> “令尊久居京城怕是想我這里的一口肉想瘋了吧?”紀攸笑道。
“家父是羨慕紀叔叔您這的新鮮空氣!”
紀攸哈哈一笑轉(zhuǎn)而打量起一旁的云清之,問道:“這位是與你同行的那位令史么?”
云清之上前見禮:“紀都尉,在下兵部司庫令史云清之。”
紀攸抱拳還禮,道:“云令史一路辛苦,待清點完物品我為諸位接風洗塵!”
“紀叔叔可備酒了沒有?我們這風塵仆仆的模樣若是沒有酒肉撫慰怕是要賴你這兒不走了!”趙徵打趣道。
“你這賴子!快快清點入庫罷,我去親自安排酒肉,必定虧不了你!”紀攸在趙徵肩頭捶了一拳笑著離去。
云清之與趙徵將所攜軍備一一點算入庫,與幾名折沖府書令清查核實后簽字合印方才離開。紀攸在府院中設(shè)宴洗塵,此行將士無不酣暢痛飲,云清之也飲了幾碗酒,敬予紀攸、趙徵及諸位將士。席間也不知是誰說起云清之是此次殿試探花,眾人起哄鬧著云清之要賦詩助酒?!澳銈兇笞植蛔R幾個也好意思讓云令史賦詩?你們聽得懂么?”趙徵打斷道:“云令史別與這群兵魯子一般見識?!?p> “無妨!”云清之執(zhí)酒起身朗聲道,:“承蒙諸位大哥瞧得起,同行本就是緣分何況諸位在路上又對在下百般照拂,我就和詩一首贈與諸君。”言罷將酒飲盡,高聲頌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
趙徵聽完云清之的詩心中細細品味,暗道:“這小子的詩作倒是不俗,頗有一番氣勢?!?p> “我老張不識字云令史的詩前面我沒怎么聽懂后面的我聽懂了,總之就是咱們當兵的好?!贝朔S行的一名張姓士兵聽完說道。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云清之接道:“張大哥說的對,今朝外敵環(huán)伺唯有軍者守土保家,馬革裹尸,一腔熱血,何等豪情!”
“云令史說的好,我老張敬你一碗!”
“我也敬你!”
“喝了這碗酒,云令史今后咱們都是兄弟!”
“我以前只當令史大人你只是個文弱書生,豈不知你也是大好男兒!來來來,喝酒喝酒!”
······
一時間將士們紛紛沖云清之敬酒,軍中不比京城,行事粗邁豪放飲酒皆是用粗瓷碗盞,這米酒酒力不強,但云清之素少飲酒連飲了幾碗后只覺得雙頰滾燙,一旁的趙徵見狀急忙打斷道:“你們這一個個的是要讓云令史醉死在這嗎?來,我替他喝!”趙徵說著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紀攸見趙徵替云清之擋酒的模樣不由得彎了彎嘴角,側(cè)首瞧著通紅雙頰躲在趙徵身后微醺的云清之,腦海中依稀想起一個人來,那人也如云清之一般的書生氣,但飲起酒來卻豪情磊落。
“你們別只顧著飲酒,這些飯食可不許浪費!若不吃完你們一個也別想離開!”紀攸身邊的副將封源寧替趙徵打趣解圍道。
席上眾人飲酒說笑待到酒足飯飽后方逐漸離席,趙徵扶著搖搖晃晃的云清之回到住所,埋怨道:“你酒量不行還喝那么多,要不是我夠義氣替你攔著你現(xiàn)在怕是成一灘爛泥了!我和你說這酒不烈但是后勁足,你這酒量就等著頭暈吧!”
“唔……已經(jīng)暈了!”云清之捧著腦袋趴在案上嘟囔著。
“真沒用!”
趙徵搖著頭抓起云清之反手將他丟在臥榻上,正要替他除了鞋襪云清之忽然一個激靈,坐起來道:“我好多了,多謝趙大哥!天色已晚你也快回去休息?!?p> 趙徵奇道:“這么快就好了?”
“嗯!”云清之咧嘴笑道:“小爺我身強體健,千杯不醉!待我睡一覺,明朝又是生龍活虎的好漢!”說完將鞋子一踢拉過薄毯閉眼倒下。
“說什么醉話呢!”趙徵滿臉嫌棄的替云清之掖好毯子方才離開。
紫宸殿中龍涎香的氣味緩緩從鎏金竹節(jié)熏爐中散發(fā),屋內(nèi)的數(shù)盞宮燈給氣氛冰涼的大殿中帶來絲絲暖意。大殿中除了正在欣賞書畫的顧晏外唯有溫平侍立在側(cè)。溫平忐忑不安的偷偷看了眼正在欣賞一幅書畫的皇帝旋即垂下頭去,已經(jīng)一個時辰了,陛下已經(jīng)看了十幾張書畫,不合心意的書畫被丟在一旁,其中不乏前朝名家之作,若在市面上一幅之價不下百金,如今這些都被隨意丟放。
顧晏正欣賞著一幅《烏江寒雪圖》忽而開口問道:“壽安宮這幾日可有人來么?”
“昨兒午后壽安宮的桂芝來了?!?p> 顧晏冷冷道:“她問什么了?”
“她問奴家陛下這幾日頻繁欣賞古玩字畫是做什么?”
“你怎么回答的?”
溫平答道:“奴家說陛下是在為太后千秋壽辰選賀禮?!?p> “嗯?!鳖欔毯掀稹稙踅﹫D》抬眸說道:“咱們這紫宸殿總是那么不干凈!”
“奴家失職!”溫平急忙跪下。
“這事怪不得你,你說的很好。該怎么說該怎么做你心里清楚!”顧晏將卷起的《烏江寒雪圖》隨手丟到一旁,低聲問道:“蕭家抄沒的所有書畫就只有這些了?”
“但凡是沾了有字的奴家攏共就只找到這三箱,這些已經(jīng)是最后的一批了,剩下的就只有兩箱古玩。這是府庫的冊籍,請陛下過目?!睖仄秸f完從袖中拿出一本冊子恭敬地放在顧晏面前。
顧晏翻閱冊籍,問道:“當年帶領(lǐng)抄家的人是誰?”
“是劉相和余太尉?!?p> “啪?!鳖欔虒⑹种械膬宰雍仙希澳惆殉梢銈鱽?,再去門外盯著?!?p> “諾?!?p> 成毅入殿正見顧晏盯著燭火怔怔出神,輕聲喚道:“陛下!”
顧晏回過神來,語氣頗為疲憊的問道:“寧州查的如何?”
“已經(jīng)查回來了,陛下可要召見?”
“傳?!?p> 成毅出門領(lǐng)進來一位衛(wèi)士,那名衛(wèi)士行完禮后,道:“稟陛下,屬下左千牛備身張喚奉命前往寧州查云清之過往,因那年赫赫部叛亂縱火屠城官衙失火,戶籍資料有所殘缺遺漏,屬下去往周邊城鎮(zhèn)問詢過,北固口的確有一戶姓云的人家,是行商出身也略有家底,家中確有一子,但年歲形貌姓名卻并無人得知。云清之是去年四月在寧州府衙重錄的戶籍,據(jù)戶籍補錄官員所述云清之自言曾流落塞北草原為奴替人牧馬放羊,尋得機會才逃脫回國。”張喚從袖中取出兩張紙交由成毅奉予顧晏,續(xù)道:“本朝戶籍歷來是一造三冊,縣、州、戶部各有一份,這份是從寧州府衙抄錄來的戶籍資料?!?p> 顧晏仔細看過資料,道:“這是補錄的戶籍?從前的戶籍資料呢?北固口燒沒了寧州府應有存案。”
“稟陛下,寧州府的是六年前的存案。自北固口被毀已有近五年,本朝三年一造籍,自戰(zhàn)亂后北固口已成駐軍城防并無百姓居住,算來北固口已有六年籍冊沒有更新?!睆垎纠m(xù)道:“第二張就是六年前的戶籍資料,上面所述的是一位名叫云澄的人?!?p> “云澄?”顧晏看著紙張上寫道:“云澄,丁卯年六月初七生,年十三,寧州北固口人士……”
“屬下也覺得頗為奇怪,便仔細盤問了當時補錄造冊的官員,云清之這個名字是當時補錄時提出更改的,戶籍官在盤問核查了他過往資料與他所述并無差錯才同意他更改名字的?!睆垎绢D了頓,又道:“屬下說云清之考取本科探花,京中需要查驗戶籍,那官員才又告訴我云清之補錄之時曾說‘諸般過往亦如前世,今朝便以字為名,宛如新生罷?!识麨樵魄逯鹿偎懿榈降谋阒挥羞@些了?!?p>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鳖欔谭愿劳暧肿屑毝⒅莾蓮垖憹M蠅頭小楷的紙張看了良久。
成毅打破了殿中的沉寂,開口道:“陛下還需要臣繼續(xù)查嗎?”
“云清之在兵部司庫如何了?”顧晏折起手中的紙張問道。
“他半月前押送軍備往巴陵駐守去了,聽聞還是毛遂自薦去的。”
“哦?”顧晏笑了笑,道:“好好的京城不呆著竟要去那種地方,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