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重水
披著星空夜色一行人來到重水城門前已然遲了一步,城門落鑰。夏朝宵禁的規(guī)矩是一更響暮鼓關閉城門,邊關重鎮(zhèn)宵禁的制度則更加嚴格,通常在太陽落山后就閉門落鑰,除非是有通關文書、令符傳送軍情時才能破例。
韋溫對著閉鎖的城門大為惱火,扯著嗓子喊道:“我乃西羌都護府都護韋溫,快快放下吊橋打開城門!我有重要軍情稟告!”
城門守衛(wèi)俯視著護城河畔的那百余人回絕道:“城門宵禁,非晨鼓響不可開!快快滾遠些!”
韋溫氣沖沖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西羌都護韋溫,西羌叛變軍情緊急你敢耽誤軍機大事不怕掉腦袋么?”
“上峰有令,全城戒嚴,我們不管你是誰,你沒有信物就不能開門!”
韋溫氣的正欲開罵云清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言道:“韋都護還是讓在下來說吧!”說著上前一步朗聲道:“在下兵部令史云清之奉命前往西羌都護府送軍糧,遇西羌反叛故而一路逃亡至此,大哥們?nèi)羰怯幸蓱]盡可去請重水折沖府的甘明勇都尉前來,我這里還有西羌都護府的大印,和我兵部的魚符,諸君可派人來驗查?!?p> 城墻上的士兵們聽聞云清之如此說也不敢托大,當即派了人去折沖府。
韋溫見狀面露慍色,轉(zhuǎn)而問道:“云令史我的官印何時到你身上去了?”
“逃離西羌時都護您還在昏迷中,我就幫您保管了,您需要我還你!”云清之說著從隨身攜帶的牛皮背囊里拿出了一方用紅布包裹的官印遞給了韋溫。
韋溫接過官印冷著臉道:“你應該早些還我,小小令史隨身裝著正四品都護的官印是何居心?”
錢多多沖上前去不忿道:“韋都護好大的官威??!怎么?咱們救你出樊籠到還是我們的不是了?正四品都護?哼!西羌都護府失守您這位都護已經(jīng)是名存實亡了罷!”
韋溫氣紅了臉,怒斥道:“本官再如何也還是正四品,你一個折沖府的小小校尉算個什么東西,也配來說我的不是!”
趙徵擋在錢多多和云清之面前回道:“韋都護縱然是正四品都護也別忘了西羌都護府的問題朝廷遲早是要過問的,您此時耍威風給誰看呢!阿清絞盡腦汁的救出了你于情于理你都該尊敬他一點?!?p> 韋溫知道趙徵出身忠武伯府,多少也要給他幾分面子當即緩和了臉色,道:“我不過是說云令史該早些把官印還我,既然還了就算了!本官就不追究了!”
“追究?追……”錢多多正要開罵卻被云清之一把捂住嘴扯到一旁。云清之輕聲道:“別爭了,這種事情有什么好爭的!”錢多多仍舊不忿兀自沖韋溫翻了個白眼氣沖沖地背過身去。
云清之扯了扯錢多多的衣袖,小聲道:“好啦,別氣了,我知道你是為我打抱不平,可是現(xiàn)在什么也別說,來坐著休息下吧?!痹魄逯牒灏雱竦睦X多多坐到馬車邊又安慰幾句。
馬車里養(yǎng)傷的徐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撩開車簾小聲說道:“錢校尉別多話,那位韋都護就是那種目中無人的樣子,聽云令史的話,不要和他爭執(zhí)。”
錢多多不屑道:“秋后的螞蚱看他還能蹦跶幾天!”
徐述搖搖頭,道:“韋溫的舅舅是當朝劉相,要是劉相出面保他……”
“劉相?”云清之彎了彎嘴角,道:“難怪這般模樣。”
夜晚的城外寒風瑟瑟,韋溫拿著官印不可一世地回到馬車里休息,折沖府眾人撿來柴枝生了幾堆火,邊烤火邊等待城門守將的回應。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城門上的守衛(wèi)高聲喊道:“云令史請進城罷!”
話音剛落就見吊橋緩緩落下,眾人連忙收拾東西起身入城。令云清之沒有想到的是隨著城門的開啟面前迎候著一位熟人———禁衛(wèi)軍統(tǒng)領成毅。
成毅見到云清之一行,道:“云令史,在下恭候多時了。傳陛下諭令!”
眾人聽聞要宣讀圣意紛紛跪下拜領,成毅從懷中拿出一封黃綢折子,宣讀道:“兵部令史云清之,監(jiān)糧不力,著即罷官免職押還京都,送兵部議罪!巴陵折沖府諸將并劍閣關校尉趙徵一行著即返回駐地!西羌都護府諸人由禁軍接管!欽哉!”
旨意宣讀完畢眾人領旨后趙徵第一個跳起來質(zhì)問道:“成毅!陛下為何要將云令史免職?你知不知道這次若不是他南疆早就起事叛變了!”
成毅冷冷回道:“趙校尉我看在令尊的面上提醒你一句,我剛剛宣讀的是陛下諭令,你最好乖乖閉嘴!”
“成毅你……”趙徵正要反詰云清之連忙拉住他沖他搖了搖頭,示意其不要再多話,錢多多對這突發(fā)的圣旨也很是不滿,正欲開口被云清之一個凌厲的眼神掃過去,訕訕閉了口。
禁軍接管了馮奎等人和韋溫、徐述一行,成毅走到云清之身邊,道:“云令史跟我走吧!”
“成統(tǒng)領,我已經(jīng)不是令史了?!痹魄逯f完翻身上馬成毅緊隨其后,禁軍邁著整齊的步伐跟隨而去。
錢多多手肘碰了碰趙徵,道:“我們兩人怎么辦?”
趙徵啐道:“能怎么辦?先跟著!”
重水折沖府,面對著烏泱泱的一群人甘明勇有些頭皮發(fā)麻,從雙方的眼神語氣判斷趙徵一行與成毅一行注定是話不投機了,在一群人互相甩眼刀的尷尬氣氛中唯有云清之一人神態(tài)自若,還鬧著餓了要吃東西。
甘明勇帶著眾人去了飯?zhí)?,伙夫們連忙將食物端上長桌,眾將士紛紛落座就餐。
“幾位多吃些,本將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
“甘都尉有事自忙去,我們行伍出身用不著費心陪著了?!?p> 甘明勇的話被成毅打斷也不敢甩臉色,畢竟對方是陛下的親信禁軍統(tǒng)領,自己只能略尷尬的連忙開溜。
趙徵拉著云清之和錢多多坐在一起,小聲寬慰道:“阿清你別怕,我寫封信給我爹讓他去陛下面前替你求個情,會沒事的!”
“不必了,不過是罷官而已,不必讓令尊為我費心了?!痹魄逯α诵Γ骸八自挷皇钦f無官一身輕么?”
“云令史還真是看得開呀!”成毅不知何時站在云清之身后。
趙徵見成毅坐在云清之身旁不滿道:“那么多位子你不去坐偏偏要坐這里,是非要來尋我們的晦氣么?”
成毅掃了眼趙徵,道:“你離京四年余這氣性怎么還是一點不見長進?!?p> 趙徵回道:“一個諂媚權貴爬上禁衛(wèi)軍統(tǒng)領位置的人是我學不來的!”
“趙徵!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教訓你么?”成毅目露不悅之色,趙徵反而一臉無所畏懼的模樣繼續(xù)說道:“對了,是我說錯了,不是諂媚權貴而是落井下石!”
飯?zhí)美锏乃腥硕急贿@股火藥味吸引,一時間鴉雀無聲。只聽“嘭!”的一聲成毅拍案而起怒道:“趙徵有種你就跟我出去打一場!你贏了我跪著給你斟茶磕頭!”
趙徵也拍案而起,叫囂道:“好??!小爺我忍你很久了!走?。∧阋勤A了我給你磕頭喊你‘祖宗’!”
云清之急忙拉著趙徵攔道:“別胡鬧了!我們一路奔波食無味,寢不安的,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了你還打什么架!坐下吃飯!”邊說邊拉著趙徵把他強制按到座位上,沖錢多多使了個眼色,錢多多立刻會意湊了過來。
“咱們一路上沒吃東西,來吃東西!”錢多多邊說邊給趙徵面前擺上一碗黍米飯。
云清之轉(zhuǎn)而又對成毅拱手說道:“趙校尉性子急躁一時失言,還請成統(tǒng)領不要放在心上?!背梢憷淅鋻吡艘谎圳w徵也未多話,冷著臉坐下。
飯?zhí)玫拈L桌上擺滿了吃食每人一份,食物也不是什么精細的東西,每人一碗黍米飯一碟黃齏和一碗羊骨湯。一行人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吃起東西來狼吞虎咽,唯有云清之一人在細嚼慢咽。
成毅扒拉了兩口飯打量了斯文秀氣的云清之一眼,將自己面前沒有動過的羊骨湯推到他面前,道:“我不喝湯,給你吧!”
這一舉動驚得趙徵停下了筷子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成毅,埋頭吃飯的錢多多也住了口。感受到飯桌上的古怪氣氛,云清之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多謝成統(tǒng)領,我吃不下那么多?!?p> 趙徵搶過湯碗,“我渴了,給我喝吧?!?p> 成毅白了趙徵一眼,云清之則淡淡一笑繼續(xù)吃完自己面前的飯。
回去休息的路上云清之見身邊的趙徵一臉愁思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怎么了?你怎么這副表情?”
趙徵問道:“你認識成毅?”
“我考中探花殿上謝君那天被陛下喊去手談一局,出宮的時候就是成統(tǒng)領送我出宮的。怎么了?我聽你剛才在飯?zhí)贸臣艿恼Z氣似乎認識他很久了?”
趙徵喟嘆道:“我和他最開始就在羽林衛(wèi)認識的,開始的時候關系還過得去,后來他跟了當今陛下,那時候陛下還是九皇子他是陛下的近身侍衛(wèi)。后來先帝去世陛下即位沒幾天就爆發(fā)了晉王逆案,那時候他負責追查搜捕逆犯。當時有一名我們在羽林衛(wèi)認識的兄弟后來當了晉王的近侍,那時候人人自危他是晉王的親信自然是不會被放過,抄家那天就是成毅帶隊去搜捕的?!?p> 云清之問道:“你那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他叫衛(wèi)仲,是信平侯家的小兒子?!壁w徵長長嘆了口氣,“雖說出身世家但是為人很好又比我年長三歲,武功箭術在羽林衛(wèi)中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對我一直是當?shù)艿芤粯咏虒?。晉王案時信平侯被牽涉其中,本來依他的身份又是在戰(zhàn)場上立過戰(zhàn)功是可以免于一死,那時我去找成毅讓他同陛下求個情,可他不僅不幫我反而還落井下石幫著帶隊去搜捕他,不久我就聽說衛(wèi)大哥死在獄中了?!?p> 云清之聽完良久無話,趙徵見他垂首無言怕他是憂心回京后的處罰,后悔自己同他說這些,忙道:“別擔心,你會沒事的!我想了一下最多朝廷就是按照失職之罪處罰你,我寫信給我爹讓他保你,你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多謝!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我也去休息了,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睡個覺了?!?p> “嗯!你好好休息!”
云清之因是戴罪之人與趙徵等人不是住在一處,而是禁軍所住的一所小院?;氐轿輧?nèi)云清之疲乏的摸黑癱倒在床上,這段日子自己委實是太累了。
“你的警覺性就這么差?”黑暗中忽然冒出一句男音,驚的云清之從床上跳起右手摸向腰間的匕首。
黑暗中一人從桌案邊起身走到云清之面前三步遠時停住了腳步。“成統(tǒng)領?”眼睛熟悉黑暗環(huán)境借著窗外的微光慢慢能看清面前的人影,云清之收起匕首,問道:“您這么晚有事么?難不成你要連夜審我?”
成毅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走不走?”
“什么?”云清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究竟在說什么?
“離開朝堂!走!走得越遠越好!”
云清之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為什么要走?回到帝都,兵部定我什么罪我認了!”
成毅上前抓住云清之的肩膀,急道:“你明白我在說什么!你為什么要走這條路?”
云清之的肩膀被他抓的發(fā)麻,用力掙脫了幾下完全是徒勞無功,氣道:“你放手,我手疼!”
成毅慌忙松開手,道:“對不起!是我失態(tài)了。你走吧!不要回京了,那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那么哪里才是我該待的地方?”云清之反問道。
“你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成毅急切道:“總之不是京城!”
云清之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笑道:“我從哪里來?我能到哪里去?你告訴我,我家破人亡了,我還能夠去哪里?”
“哪里都行!”
“哪里都不行!”云清之狠狠回絕道:“我沒有別的選擇了!”
成毅搭著云清之的肩膀在黑暗中凝視著他的眼睛,大手覆蓋上云清之光滑的脖頸輕輕摩挲,急迫的問道:“為什么?為什么沒有?去北海、去南陵、出玉門關去烏蠻去高昌……這些地方都不行嗎?”
云清之眸中浮現(xiàn)怒意:“我的路我自己走!用不著你來給我規(guī)劃!”
成毅眸中掠過哀傷,帶著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說道:“走吧!好么?我給你一筆錢離開京城,離開這個是非地!西羌的事情我會替你善后,你好好活著!好不好?”
云清之用力推開成毅,扭過頭嫌惡道:“我的事情用不著大統(tǒng)領費心!很晚了,你該出去了!”
成毅自知無法再勸云清之痛惜的一步步離開,臨出門前,丟下一句:“他在懷疑你了!”說完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