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后。
尹鴻無事,去自己住的別墅后的花園里,放眼望去,滿是艷紅,與薄薄的雪形成鮮明對照,白紅相間,煞是好看。他還從未見過有花可以在雪中綻放,他不禁好奇地驅(qū)步上前。
本以為是奶奶說過的紅梅,不想,竟是紅色玫瑰花。他暗自稱奇,正想這些花是哪里來的,身后便傳來了一個深沉穩(wěn)重的男聲:“你回來了?”
尹鴻被男人的聲音驚擾到,猛然回頭,看到那雙沉著、老練的眼瞳時,他才想起別墅里還住著這樣一對令他頭疼的男女。還有另一個住處那個笨笨呆呆的傻女人。
尹鴻很快平復了心情,痞笑著說:“一個大男人怎么整天搞得和女人一樣種個花,還學那些主婦在家等人?對我有意思???”
狂妄、刻薄、鄙夷的神情,多么像凌海年輕時的樣子,那時的他也是這樣得不羈,以為全天下沒有能難倒他的事。
年少輕狂是青春時代揮霍一切的印證與標記,也是最為難能可貴的。多少的人與事都是因為年少無知而敢于見證一切,敢于反駁一切。可是,也是年少的輕狂才讓更多的人得知,隨著歲月的變遷,那種足以融化一切的火熱激情漸漸的被消融。
也許,青春過后,是面對現(xiàn)實的無能為力,越來越多的人覺得世界不在掌控之內(nèi),越來越多的人在聲討無奈的生活。也許,青春過后,是面對生活的淡定從容,磨煉出來的沉穩(wěn)已經(jīng)足夠掌控今世的生活。
不管曾經(jīng)是什么樣子,如今的凌海不再會因為一個人在言語上讓他不快便會讓那人嘗到百倍的代價,也不會因為個人喜好而言出刻薄。他越來越沉著,越來越能以平常心看待一切,越來越像尹矜。
即使此刻尹鴻的話刻薄難聽,可是他仍把尹鴻當作一個普通的孩子,笑容中略有慈愛,自嘲到:“人不服老不行,老了就只能待在家里種種花了。哪像你一樣,能去自己喜歡的地方隨便玩兒啊?!?p> 凌海的反應完全超出了尹鴻能夠招架的范圍。
爺爺曾告訴他,凌海是“慕潔”和爺爺?shù)呐淹剑麨槿藝乐?,不茍言笑,手段狠辣,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手,以前爺爺信任他,所以委以重用,可是他卻不聽爺爺?shù)闹甘径米孕袆?,干了很多對不起爺爺?shù)氖?。所以爺爺要他把凌海抓來關(guān)著。
尹鴻記得他小的時候,凌海還是“慕潔”的ceo,常常出入旗下的各處商鋪、酒店、賭場。
尹鴻曾見過他幾次,那時的凌海總是一身嚴謹?shù)暮谏b,一臉嚴肅的表情讓那時還很小的尹鴻心生怯意,總不敢和他說話。從那時起,尹鴻就渴望變成凌海那樣,那樣,他就不會再受爺爺?shù)慕d,到那時候他就可以自由了。
只是他不知道,當他真的努力的做上這個位置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他不但擺脫不了爺爺?shù)墓苁?,更甚的是,他看到了人心的另一面黑暗,他想逃離、忘記,卻被緊緊地束縛住,泥潭深陷,再也逃不出。甚至,他已經(jīng)忘了他曾是想過要變成凌海的。
他也真的如凌海一樣了,冷血、無情、刻薄。卻也空虛起來。
可是,現(xiàn)在站在尹鴻面前微笑著的凌海實在讓捉摸不透,他看起來已經(jīng)不是那個孤傲的男人了,似乎,有著長輩的慈祥。
尹鴻虛瞇起雙眼看著凌海,眼角不自覺地跳動了幾下,眉頭一皺,有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他不愿看到這樣的凌海,氣憤地說:“誰讓你種這破花的?你別忘了,你是個階下囚,不是來當老爺?shù)?!你乖乖的等著爺爺回來發(fā)落你,不要和我?;ㄕ?。你女兒還在我手里呢?!?p> 尹鴻果然如尹矜料想的那樣,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小孩子,表面深沉、鎮(zhèn)定,其實最是藏不住事,也最容易沖動的。
凌海想來,他在尹鴻這個年紀的時候似乎要比他更加成熟一些,不禁感嘆起來:“我真是老了,再也比不上你們年輕人了,你想要怎樣就怎樣吧,至少讓我種個花。”
尹鴻突然暴怒起來,拼命地拔滿是荊棘的玫瑰花,狠辣地眼神掃過:“再也不允許你種花!”
他手掌中濡濕的液體讓他從瘋狂中回過神來,他低頭一看,滿手的都是鮮紅的血液,濃稠的液體順著指尖、掌紋滴落在潔白無暇的雪地上,瞬間暈染、滲透,殷紅變?yōu)榉奂t。
此刻手中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才讓他理智的神經(jīng)更加清晰起來,他表情痛苦,不再看向鮮血淋漓的手,只保持著從容的步伐離去。
凌海心疼這些和尹矜一起悉心照料的玫瑰花,想起了曾站在大樹下身穿紅衣的和山坡上迎風哭泣的凌洋,想起凌洋悲慘的一生。
他慢慢地蹲下身來,輕捧起殘敗的花枝,悲從中來,看著帶血的花枝,他心頭微顫,他心疼的不光是如凌洋一樣的玫瑰,他心疼的是凌洋生命的延續(xù)啊,是他的親人。
他還記得,那個總是在眾人前微笑卻總是獨自一人哭泣的,那個總是被人捧在中心卻總不被人關(guān)注的,那個總是被人擺布卻總有自己主見的凌洋。
他早在白家跟著鄭霖翔時便見過她,欣賞她的果敢,卻不知道她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妹妹。
他時隔多年再次見到她,她早已沒了往常總帶的三分喜色,整個人像枯萎的花朵,可是,他卻欣賞她的敢愛敢恨。
當他看著她殞落,看到她嘴角的微笑,他心里團成了一團,他竟不知道人死的時候可以有如此欣然的表情,他佩服她的勇氣。
如今,他只能看到她唯一留存在這個世界上和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可是他和她的孩子之間卻有萬丈深淵,他不知道該如何起步。
他真恨,為什么他不能早點知道她是他的妹妹,為什么人生有這么多的不確定,為什么生活的道路是這么得曲折。
他恨似被上帝玩弄的今生。
恨,只是他年輕時面對現(xiàn)實不公的情緒,可是現(xiàn)在,他早已不知道恨是什么感覺了,因為他曾經(jīng)恨得太多,早已麻木了神經(jīng),不知道該怎樣去恨了。
現(xiàn)在,他有屬于他的處理方式,只要身邊的人過得好,他也不會再強求什么了,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他早已求了太多次,也等了太多年。
現(xiàn)在,很好。
至于尹鴻和凌瀧瀧,也許尹矜說得對,這是他們的劫,是他們的人生,應該由他們?nèi)ミM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