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十平米的會議室里，一場融資并購案的會議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投影上，數(shù)不清的餅圖、柱狀圖、數(shù)字一一在屏幕上掠過，持續(xù)了三個小時的會議一點點消磨掉了每個人的精力。
終于在最后一張PPT播放完畢后，所有人都隨著slogan的出現(xiàn)而松了一口氣。幾個坐在床邊的人拉開了窗簾，日光傾瀉而入，帶走了窒人的沉悶氣息。
坐在左手邊的蘇廷琛簡短地總結(jié)了這場會議的重點，提出了幾個問題，又開始布置下一步的工作任務。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有種讓人信服的魔力。
冗長的會議終于結(jié)束，蘇廷琛開啟了手機，蹦出了數(shù)不清的信息和十來個電話。
來電名單的最上方是江棠棠，打了三個，最近一個是兩分鐘前。
蘇廷琛一邊回撥給了江棠棠，一邊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等待的通話的鈴聲還沒來得及響第二遍，電話就被接起來了。江棠棠壓低了嗓子在電話那頭說：「喂，蘇廷琛，救我~」
透過手機，她的聲音多了幾分軟糯，但蘇廷琛更關(guān)心的是江棠棠的處境：「江棠棠，你出什么事了？你在哪？」
江棠棠捧著手機，小聲說：「我沒事，就是在廁所里不能大聲說話，不好意思啊，打擾你了。其實我是找李馳的，可是我沒有他電話，只能托你幫我給他帶個話?！?p> 「帶話？」蘇廷琛在真皮辦公椅上坐下，李馳隨即就推門而入，嘿，說曹操曹操就到，就是這么巧。
蘇廷琛沖著李馳點點頭，笑著說：「可以，你說吧?！?p> 李馳被他看的心里發(fā)毛，就見蘇廷琛把手機放在了桌上，還按下了免提。
「真的，太謝謝你了。」江棠棠頓了頓，她壓著的聲音陡然拔高：「麻煩你跟李馳說，李馳你王八蛋，琬姐現(xiàn)在跟我在一起，你讓他趕緊聯(lián)系我。晚了，后果自負，哼！」
一句話江棠棠說得中氣十足，吐字鏗鏘有力，仿佛這是街邊高音喇叭里播放的，皮革廠老板跑路的另一個版本。尤其是結(jié)尾的哼，極有靈性，帶有強烈的江棠棠風格。
「就是這樣，蘇廷琛你要幫我把話帶到哦?！菇奶牡穆曇粲直粔旱土?，好像剛剛的義憤填膺是竄錯了臺：「謝謝你，我得空了請你吃飯哈?！?p> 電話切斷了，只留下蘇廷琛跟剛進門的李馳大眼瞪小眼。
蘇廷琛的眼睛透過鏡片直直地鎖定了李馳，指著手機說：「現(xiàn)在回撥過去?！?p> 李馳下頜一緊一松：「我今天看見楊琬偷偷預約了婦產(chǎn)科，她應該是懷孕了。」
蘇廷琛挑起一邊眉毛：「應該？打電話問唄?！?p> 李馳：「重點是，楊琬沒有給我打電話。」
他煩躁地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兩只腳來回翹著二郎腿，卻怎么都不舒服，只能站起來，在屋子里轉(zhuǎn)圈。
李馳這樣，蘇廷琛很愿意稱之為熱鍋上的螞蟻。
「我們兩天前就為了生孩子這事吵了一架，到今天還在冷戰(zhàn)?！估铖Y扶著額頭，又踱步到椅子旁：「現(xiàn)在有了，她肯定不會生的?！?p> 蘇廷琛聽著李馳東一句西一句沒有重點的念叨，也實在拼湊不出個所以然，他直截了當問道：「所以，結(jié)論？」
「結(jié)論？」李馳重重嘆了一口氣：「她不想要，我總不能強迫她生吧?！?p> 蘇廷琛：「這跟打電話有沖突嗎？」
李馳搖了搖頭，苦笑：「我跟楊琬在一起8年了，她什么性格我是了解的。她不聯(lián)系我，就是不想我知道，她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我…我尊重她?！?p> 蘇廷琛眼睛瞇了起來，他把辦公椅往前移，笑著說：「想不到，我李師兄這么善解人意。」
李馳瞪著蘇廷：「蘇廷琛你陰陽怪氣的，特么意思！」
蘇廷琛雙手抱胸，無視了李馳的怒火，淡淡地說：「沒什么意思，就是看你這副自以為是的大肚嘴臉讓我覺得——假?！?p> 「蘇廷琛你！」李馳是徹底被蘇廷琛惹怒了：「我跟楊琬的事你不懂?！?p> 蘇廷?。骸赣惺裁床欢?，在我看來你就是怕負責。嘴上說著尊重她的選擇，實際上卻是把責任跟壓力都推到了楊琬身上。你婚禮上怎么說的？攜手相伴，共度風雨?！?p> 他瞇著眼冷笑：「現(xiàn)在風雨來了，你把楊琬推了出去，自己到躲在了一邊。你當做手術(shù)就跟街邊的三無小廣告一樣輕松？她找的醫(yī)院正規(guī)嗎？醫(yī)生技術(shù)過關(guān)嗎？她自己躺在手術(shù)室里跟畜生一樣任人宰割，外頭只坐著一個江棠棠，你也放得下心。出事了誰來負責？」
蘇廷琛接著說：「術(shù)后，假如楊琬后悔了，你大可怕拍屁股裝個純情，你自己的選擇，我可不知道。李師兄，規(guī)避風險這招果然還是您用的好?！?p> 李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是想把蘇廷琛掐死，又像是想把自己掐死，他用力一錘桌子：「我特么還是男人嘛！」
他沖到門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幾乎打不開門，試了幾次只能悶聲說：「蘇師弟，能不能麻煩你送我一程，我手抖怕開不了車?！?p> 蘇廷琛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把桌上的東西歸置整齊，笑著說：「剛好我要回家收拾下午出差的東西，帶你一程吧?！?p> …
新晉心頭好美蛙在前，也沒法勾起兩個心不在焉的食客。江棠棠跟楊琬胡亂吃了幾口墊吧肚子，剩下的大半盆只能打包了。
經(jīng)過一頓飯的緩沖，楊琬的情緒穩(wěn)定了很多。她踩著高跟鞋在商場里胡亂溜達著，那又細又高的鞋跟看得江棠棠心驚膽戰(zhàn)。
突然楊琬不走了，直勾勾地看著三四米外的一家商店。
那是一家童鞋店，溫暖明亮的櫥窗外擺著好幾雙小鞋子。它們在幾束射燈的烘托下，竭力像路人展現(xiàn)自己可愛的造型，精致的做工。
楊琬撇開江棠棠，著了魔似的走進了這家童鞋店。她左看右看，拿起了一雙粉色的小鞋子放在手心，低垂了一整個上午的嘴角，綻放出了笑靨。
楊琬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歡，低聲說：「好可愛?！?p> 江棠棠翻開了商標，倒吸了一口冷氣：「價格也很漂亮。」
好家伙，小人兒一雙鞋夠她三四雙了，現(xiàn)在怕是孩子的生意最好做了。
楊琬又看見了一雙鑲著蕾絲花邊的鞋子，怎么都看不夠。
但看著看著，她好不容易舒緩的眉眼又沉了下來。把鞋輕輕放回了鞋架上，離開了鞋店。
楊琬低低地說：「棠棠，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壞?！?p> 江棠棠怔了怔，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太難了。
「琬姐，你不想要他真的就只是因為工作嗎？」
楊琬在商場提供歇腳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呆呆地搖了搖頭：「上個月就有獵頭找過我，另一家公司想挖我。對方是個女老板，我跟她聊過，她說想跟我建立的是長期的合作關(guān)系，所以懷孕、產(chǎn)假她完全可以接受?！?p> 江棠棠：「那你還…」
楊琬垂下眼睫，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說：「其實知道懷孕的時候我很高興，我想生，可是我害怕棠棠，我害怕?！?p> 江棠棠不解：「怕什么呢？」
楊琬抿著嘴：「我完全不喜歡小孩，我一聽到孩子的尖叫我就煩躁。你說我要是跟我媽一樣，脾氣來了就打他怎么辦？我連我自己都照顧不好，我怎么照顧一個孩子？我…我對生孩子，養(yǎng)育孩子完全一竅不通，我把他帶壞了怎么辦？我一想到這些我就感到窒息，而且我害怕我不僅做不成一個好媽媽，還會把我的事業(yè)搞得一團糟，我真的很失敗…」
「琬姐，琬姐」江棠棠握住了楊琬的手，她的手像一塊冰，冷的嚇人。江棠棠雙手包住楊琬的手，想讓她溫暖起來。她笑著說：「琬姐，你太緊張了，我這人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墒俏蚁?，既然你自己想得這么累，為什么不讓李哥幫你分擔一點呢？」
「李馳…」楊琬扶著額頭：「李馳什么都讓著我，尊重我，甚至他為了孩子這件事都跟他爸媽吵了好多次。這么好的人，我怎么就不愿意為他生孩子呢?！?p> 楊琬痛苦又矛盾，以至于陷入了深深的自責里。
「小琬，我說過只有你愿意，我們才孩子。你心里有這么多話，怎么就不跟我說呢?！?p> 楊琬驚訝地抬起頭，看向了僅有幾步之遙的右手邊的長椅。李馳坐在那，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同樣看著她。
強撐了大半天的情緒在此時，像是被聲浪驚醒的雪堆，撲簌簌滾落成了一場情緒的雪崩。
楊琬忍不住紅了眼眶：「老公…你這王八蛋?！?p> 江棠棠看著楊琬撲進了李馳的懷里，她也忍不住紅了眼，想說些什么，手臂卻被什么人拉住了。她回頭一看，竟然是蘇廷琛。
蘇廷琛推了推眼鏡，小聲地說：「剩下的，就是他們夫妻兩的事了，你去當什么電燈泡?！?p>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江棠棠忙不迭點頭，輕輕把楊琬的東西放下，自己提溜起那一大盒美蛙，跟著蘇廷琛悄悄地退了場。
兩人走了好遠，江棠棠仍不住地回頭，喃喃地說：「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個好結(jié)果?！?p> 蘇廷琛雙手插進了大衣口袋，淡淡地說：「主要是他們共同的決定就是好結(jié)果?！?p> 江棠棠認同地點點頭。
蘇廷?。骸富丶覇幔俊顾牣愖约壕谷话鸦丶叶终f的這么順口，不自然地低下頭，摸了摸鼻子說：「我下午要出差，要回去收拾行李，載你一程？」
江棠棠笑著說：「好啊，剛好我也打包了這~~么大一份美蛙魚頭，請你吃?！?p> 蘇廷琛也笑了，江棠棠覺得這個笑啊，跟他在公司的笑可不一樣。
別說，怪好看的呢。
看來，這頓飯?zhí)K廷琛該是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