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拍攝（一）

　　一部影片的拍攝，前期準(zhǔn)備工作遠(yuǎn)比想象中更繁瑣。

　　就算短片，也是如此。

　　準(zhǔn)備的越充分，細(xì)節(jié)考慮的越多，實際拍攝就越輕松。

　　籌備劇組不單單是人員，還包括道具、場地、布景、器材、群演等方面，甚至連每場戲的天氣都要考慮進去。

　　就算是室內(nèi)的戲份，天氣不好，光線就弱，需要的補充燈光就更多。

　　沈青在確定劇組人員之后，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來和大家溝通拍攝時需要注意的細(xì)節(jié)。

　　可嵐作為制片，專門在微聊上建了一個“佳能廣告拍攝群”。

　　劇組的所有事項都需要她親自過問，包括決定主要演員當(dāng)天穿的衣服，是演員自帶還是劇組提供？

　　如果是劇組提供，那演員的穿衣尺寸就得了解清楚，再交給錢保錢這個化妝師，讓他挑選符合人物性格、場景的衣服。

　　一套衣服，一套衣服的比對。

　　2021年1月25日，天氣晴，微風(fēng)。

　　一間專門布置過的房間。

　　沈青帶著自己親手組建的劇組，開啟了屬于他的導(dǎo)演之路。

　　沒有鮮花，也沒有掌聲。

　　“化妝兼布景，錢保錢?！鄙蚯嗫戳艘谎?，面前的這個光頭猛男，發(fā)現(xiàn)他換了件粉色的背心。

　　錢保錢看了一眼沈青，語氣嬌媚的回應(yīng)了：“我在呢。沈?qū)?！?p>　　沈青腦后一涼，趕緊把視線轉(zhuǎn)向另一個人：“錄音兼后期配樂，刻舟求劍?！?p>　　刻舟求劍沖著沈青點點頭，把手里那根可伸縮的收音桿緊緊握住，表情肅穆。

　　“主攝像兼燈光，李如?！?p>　　李如給了個笑臉。

　　沈青越看她越覺得，像是草帽下的一顆籃球。

　　“主演：張起元，張翠靜?！?p>　　張起元表情很興奮，張翠靜就顯得平靜許多。

　　說完，他朝著可嵐眨了眨眼睛：“制片兼演員，柯可嵐?！?p>　　可嵐刮了他一眼，腦中回想起當(dāng)初答應(yīng)沈青的對話：

　　“我演妻子？不行不行。我根本不會演戲。”

　　“就一個鏡頭，很簡單的?！?p>　　“真的？”

　　“比真金還真?！?p>　　“你為什么選我？”

　　“因為這部短片，需要一個美麗的妻子。你很美，上鏡后會更美?！?p>　　“那……好吧。”

　　可嵐覺得自己瘋了。

　　“場記兼雜物搬運工，周明昊?！?p>　　“沈?qū)В@個雜物搬運工，我覺得叫劇務(wù)會專業(yè)些?！敝苤B聽有點委屈。

　　沈青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眾人說道：“雖然我們只是一個小劇組，人員也不多，但是我相信，這并不會影響我們拍出一部好片子?！?p>　　“各就各位，演員準(zhǔn)備，攝像準(zhǔn)備，燈光準(zhǔn)備，錄音準(zhǔn)備?！?p>　　“我們，正式開機。”

　　沈青坐在連接攝影機的監(jiān)視器后面，看了一下畫面，光線和構(gòu)圖都符合他的分鏡腳本，心里暗暗給李如豎了大拇指。

　　“場記，打板?！?p>　　周諦聽把場記板對著攝影機，正面展示：

　　“佳能廣告片，一場一鏡，第一次?！?p>　　重重的合上場記板。

　　“action”

　　這是一張略顯凌亂的桌子，上面豎著一個相框，相框里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在畫板上作畫，只能隱約看到正臉。

　　桌子上除了照片，還有日記本、筆等日常雜物。

　　之外，還有一束素雅的菊花。

　　菊花的根莖藏在照片后面，花瓣落在鏡頭前。

　　忽然，丈夫的手出現(xiàn)在桌子上，輕輕擦拭了合照，把相框收好，放進一個紙箱。

　　紙箱里有一些女人的用品，熊貓模樣的鑰匙扣、有點破舊的女士錢包、屏幕已經(jīng)碎裂的手機，以及一張“車禍認(rèn)定事故書”的A4紙。

　　“咔”

　　開場的第一個鏡頭，到此結(jié)束。

　　沈青回看了記錄的畫面，覺得有點點的不舒服。但是他從監(jiān)視器里看不清，就起身站了起來。

　　“怎么了？”可嵐是和沈青一起盯著畫面的，見到他的動作，下意識問道。

　　沈青沒回答，只是來到桌子前，仔細(xì)端詳了一番，才發(fā)現(xiàn)問題：菊花太新鮮了。

　　“劇情大家都了解，這個畫面想要表達的意思相信大家也清楚?！鄙蚯鄾_著視線集中在他身上的眾人，解釋道。

　　“妻子因為意外離開了這個世界，丈夫正在收拾屬于她的遺物?！?p>　　大家紛紛點頭。

　　“那這捧菊花，就不應(yīng)該這么新?！?p>　　“沈?qū)?，菊花可以是被丈夫放上去不久，這在邏輯上是能解釋的。”李如爭辯了句，因為她作為攝影師，必須得為畫面負(fù)責(zé)，“花要新鮮，這樣拍出來的畫面才會好看?！?p>　　“對啊，這花還是我一大早去花店挑的?！笨蓫乖谝慌砸舱f道。

　　沈青搖搖頭：“邏輯上是可以解釋，但是菊花的花語是追思。既然是追思，那就是對逝去的懷念，它應(yīng)該有點陳舊，有點破損。”

　　“略帶著枯萎的花瓣，才更有感覺。”沈青著重說了句。

　　“可是?！崩钊邕€想說什么。

　　“沒有可是。”沈青立馬打斷了她。

　　看著李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才是導(dǎo)演?！?p>　　李如動了動嘴，把原先的話給憋了回去：“好吧?！?p>　　“花的問題，你現(xiàn)在能解決嘛？”沈青把視線轉(zhuǎn)向錢保錢。

　　錢保錢把室內(nèi)的遮光窗簾拉開，看見外面的太陽很大，點點頭：“如果只要一點點的枯萎感，暴曬幾分鐘就行?！?p>　　沈青讓錢保錢去弄。

　　“畫面里的光還是有點亮，稍微把燈光調(diào)暗?！鄙蚯鄬χ钊缯f道，“暗色的臥室，更能表現(xiàn)丈夫低落的心情?！?p>　　李如說自己明白了。

　　“作為丈夫，你的手太平穩(wěn)了。”沈青走到張起元的面前。

　　沈青問道：“當(dāng)箱子里已經(jīng)收納了許多妻子的遺物，而丈夫把這張妻子的照片一直留在桌子上，說明什么？”

　　張起元想了想：“說明還沒來得及收拾？”

　　沈青笑了：“說明這張照片，對丈夫來說非常珍貴。他多少次都不舍得把它收起來?！?p>　　張起元恍然的點點頭，說自己明白了：“所以手要微微顫抖，這樣才能體現(xiàn)丈夫的不舍?！?p>　　沈青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是沒懂，這不僅僅是表現(xiàn)出不舍?！?p>　　“既然丈夫把這么珍貴的照片裝進箱子，就代表他已經(jīng)決定要把最寶貴的記憶封存，代表他在深夜驚醒，再也不能走到桌子前觸摸妻子?！?p>　　“當(dāng)丈夫作出這種選擇時，表示他有兩種情感：接受妻子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或者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p>　　“你覺得是哪一種？”

　　張起元看過劇本，知道丈夫?qū)ζ拮拥膼塾卸嗌睢?p>　　五分鐘后。

　　桌上的菊花，花瓣萎靡了一絲。

　　“一場一鏡，第二次?！?p>　　“action”

　　丈夫的手，顫抖著出現(xiàn)。

　　“咔”

　　沈青對著張起元大叫：“太刻意了，重來?！?p>　　“一場一鏡，第三次?！?p>　　“action”

　　丈夫拿著相框的手，微微顫抖著。

　　“咔”

　　“還是太重，我只需要一點點的顫抖幅度?！?p>　　“張起元，你懂什么叫做一點點嘛？”

　　“再來。”

　　……

　　“一場一鏡，第十八次?！?p>　　“action”

　　丈夫的手出現(xiàn)，輕輕撫著相框的玻璃，緩慢的放進箱子里。

　　“OK。這條過了。換機位，準(zhǔn)備下一個鏡頭?！?p>　　張起元長長的舒了口氣。

　　周諦聽拿出場記本，用紅筆把今天第一條通過的鏡頭劃去，也跟著長長舒了口氣。

　　他打板都打累了。

　　可嵐看著監(jiān)視器的畫面，小聲問沈青：“畫面里他的手看不出顫抖?。俊?p>　　沈青按了回放鍵，讓可嵐再仔細(xì)看看。

　　“只有很小的抖動，不仔細(xì)盯著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p>　　沈青點頭：“是的，這個畫面的手部是沒有特寫的，幾秒鐘的鏡頭，觀眾看不清楚?！?p>　　“為了一個注意不到的細(xì)節(jié)，你就花了一個多小時?！笨蓫褂悬c不理解，她相信劇組很多人也是這么想的。

　　“是不是覺得一部短片而已？需要這樣嘛？”沈青問道。

　　很快，他又給出回答：“需要啊。因為我自己心里清楚?！?p>　　可嵐抿抿嘴，沒有說話。她覺得沈青過于較真，拍攝效率太低。

　　沈青掃了一眼可嵐，就把視線轉(zhuǎn)回：“你知道嗎？我可以讓張起元把手平舉幾分鐘，等到感覺手臂肌肉有些酸的時候，再拍就行了?！?p>　　“這時候手的顫抖幅度，是剛剛好的?！?p>　　可嵐本來不想和沈青說話，但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既然你有辦法，為什么還要這么折騰他？”

　　“他還年輕，需要的是演技，不是技巧?！鄙蚯嗫粗诓煌Ｉ詈粑皖^沉思的張起元，說道。

　　過了一會兒，當(dāng)李如把機位固定好，沈青發(fā)現(xiàn)張起元的表情，比剛開始拍攝時，呆滯了一些。

　　沈青從口袋里掏了根煙點上。

　　“其實，我要的不是手抖，我要他的心是抖得。”

　　“這個叫做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