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東一句西一嘴,直到天色隱隱漸亮,東方吐白。
秋風悠悠起,送寒到街頭。
此間,原本繁華到夸張的江寧城變得一片蕭瑟,連走卒與商販也沒了,只有偶爾的幾只貓狗在街頭來回晃悠。
街面上僅剩的,是昨夜戰(zhàn)斗時留下的斷壁殘垣,還有斑駁的千足蟲殘尸。
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的仙門弟子沒來得及歇息,又利用仙法將所有人的肉體搬到了安全的地方,等待魂魄的回歸。
這一來一去,轉(zhuǎn)眼間半日便已經(jīng)過去。
“別說哈,誰若將昨夜掌鐘之事說出去,就弄死誰!”
李長安佯裝兇狠,伸出一個手指在所有人面前掃過:“就說昨天是仙鐘無主自行,跟我沒關(guān)系,聽著沒?”
“是……”
“嗯,出門在外的,才不可外露,我想大家都會明白的?!?p> 李長安十分滿意地背過手,腳步輕快地走進了街頭的一家客棧。
明白?
眾人心想,我明白個屁!
一位神圣,整天裝成個窮書生,要不要臉。
不行,這件事必須給他捅出去,還得畫許多畫像,找許多說書先生,到處給他宣傳。
到時候讓他上個茅廁都有人在外面等著,看他還裝不裝!
“李前輩,我正到處找你呢,你快跟我來。”
一進客棧,燕洵匆忙迎上前來,拉著他的手便要往廂房里走,神情很是急切。
李長安覺得有些納悶:“等等,慈航普度還沒來,你這么著急找我所為何事?”
“師姑祖說自己昨夜受了很嚴重的傷,胸口疼痛難忍,需要你揉揉才能好,已經(jīng)鬧了一早上了。”
“……”
李長安趕緊停步,神色有些警惕:“她……怎么知道我是婦科圣手?”
“什么意思?”
“不對,她不可能知道的,她應(yīng)該只是饞我的身子?!?p> 燕洵撓撓頭,臉上寫滿了茫然。
李長安抽出手臂:“你告訴蒼仙子,男女授受不親,雖然我很想揉,但是我不想沾染這因果。”
“是嗎?”
燕洵半明白不明白地點點頭,轉(zhuǎn)身朝蒼仙子的客房走去。
“哦對了,告訴蒼仙子,我絕對是個健康的男人,只不過因為我是個君子,所以不揉!”
“那得看師姑祖信不信了,反正我是有些懷疑的?!?p> “那就愛信不信,反正我很健康?!崩铋L安轉(zhuǎn)身回房。
在這個世界中,誰還能像李前輩一樣,已身處于仙道巔峰,卻還能如平常人一樣聊天逗樂呢?
燕洵的內(nèi)心一陣觸動,甚至忘記了房里還有個祖奶奶等著伺候。
……
……
“李錢倍?”
許久之后,李長安的房門被人推開,門縫中探出一個美麗的面龐,好奇地往里面張望著。
李長安轉(zhuǎn)過頭看向他:“公主殿下,請進吧?!?p> “你……不叫李錢倍吧?”夏芷凝走進房里,試探地看著他。
“我蠻想叫李錢倍的,可我媽不讓。”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李長安?!?p> 李長安倒了杯茶遞給他:“你找我來有什么事?”
“我在房間待了一會兒,回想起昨夜,總覺得有些不太真實,你竟然是第七位神圣?”
“神圣不也是人么?有什么好不真實的?”
夏芷凝盯著他看了許久:“神圣還是人么?”
“哎,你怎么罵人呢?”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神圣已經(jīng)不算人了,是仙吧?”
李長安微微一笑:“是不是人只看自己怎么想,我覺得自己是人就一定是人,但有些看上去是人卻偏要當畜生的也很多?!?p> 夏芷凝會心一笑:“我很幸運能夠認識你,不然大祁之禍真的要讓生靈涂炭了,就像我之前所感覺到得一樣,你和別的修仙者不同?!?p> “也許只是因為我見識太淺薄了,所以才無所顧忌。”
李長安不禁想起昨夜和柳希之的對話,心中頓生郁結(jié)。
修仙者粘連太多因果,飛升之時就會給人間留下大禍,這是他昨日追問之下了解到的消息。
他之所以與其他幾位神圣的處世態(tài)度不同,也許就是因為他還不知道飛升到底有什么可怕。
但是書圣說的那個人是誰呢?那個所有神圣強者都逃不掉的人究竟是誰?
“也許天道無情是有原因的,但……”夏芷凝停頓了一下,“你認為自己是人不是仙,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也許不久之后,我也會和那些老人一樣,不諳世事,躲在深山之中不再見人,被人當做是仙一樣仰望,卻對這個世界毫無奉獻?!?p> “會嗎?”
李長安沉默半晌:“如果飛升的真相可怕到難以承受,我想是會的。”
“那就祝你永遠都不了解真相,出走和歸來同樣是少年?!?p> 夏芷凝以茶代酒,端上前去。
她不知道神圣強者的擔憂,而且她也許一生都也不需要知道。
但她覺得李長安是不同的,哪怕他遇到了其他神圣所遇到的困境,也不會像那些老人一樣活得如同朽木。
哪怕困境再可怕,他也會持劍斬之,破開一個朗朗乾坤。
李長安叩擊著桌面,忽然開口道:“慈航普度今夜便會身死道消,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若一切都如我想的那樣,我會先代父皇處理一段時間的國政,然后專心修仙?!?p> “你還要回盛京仙門?”
夏芷凝的神色有些落寞:“我和師兄鬧成這樣,再回去怕是會令道心不堅?!?p> “所以……”
“拜你為師怎么樣?”
李長安微微一愣,忽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自己從未想過的問題。
收徒?
別的神圣也許都桃李滿天了,自己還是孤家寡人,確實也該收個徒弟。
但這件事他不敢去想,也從未去想,因為徒弟是師父的因果延續(xù)。
有句古話說:父債子償,道理便是如此。
李長安轉(zhuǎn)了轉(zhuǎn)茶杯,剛像開口回答,卻聽到房外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迷茫眾生,我佛垂憐。”
青色的妖霧洶涌而來,埋沒了整條朱雀大街,鐘鼓之樂隨之響徹江寧。
房內(nèi)的夏芷凝忽然身體一僵,面色泛起潮紅,眼神逐漸空洞,仿佛失去了神魂。
“索命梵音!”
李長安眉心緊皺,周身仙光一閃,轉(zhuǎn)眼飛出天外
此間,除了燕赤霞、左千戶、蒼清悅之外,所有修仙者全都被索命梵音攝住了神魂。
還有不少修為較高的弟子,因為內(nèi)心與梵音抵觸的過于劇烈,心頭血頓時涌上了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