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便顧不得暗夜難行。我迅速下得山來,經(jīng)山門往東,拂曉時尚未走出林間。不想稍一歇息,竟就迷迷瞪瞪昏睡過去。
“……公玉容兮……公玉容兮……”
“公玉……公玉……”
有人喚我,近在眼前,卻看不清楚眉眼。
“……你忘了一樣?xùn)|西,貿(mào)然前去,必傷人命……”
“公玉,先在此地等等,等人來……
那人似要扶我起來,驀然睜眼,眼前卻什么都沒有。晃在頭頂?shù)奶柛嬖V我剛才只是做夢,不過夢境真實非常,言猶在耳,令人難辨虛實。
飛身樹頂遠(yuǎn)望,料知多則兩個時辰,就能走出林子。便不耽擱,加快腳步,近午時分入了官道。順著官道行了兩日,夜間便宿在樹杈間,僅食了些出事當(dāng)日帶在身上的些許糕點。午夜又落了一陣雨,寒涼中心下愈是悶痛,加上半夢半醒之間總感覺有個身影飄忽在夢境,再無半點兒睡意,便更加急著趕路。
如此到了第三日午后,才遇到道旁一間簡小的亭落,亭下一口水井,井上的轱轆劇烈晃動著,周邊卻不見人。
過去一看,井水中涌著水泡,木桶帶著井繩沒到了深處,似乎有什么掉了下去。我立刻將桶繩拽住,情急之下力量都比平日里大了許多,拼命拉出井繩,便見那繩頭系在一少年腰間,那少年雙臂緊緊捆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幼童。此情危急,不敢耽擱,便連忙將他們解救出井。
那大些的少年看起來還好,吐出幾口水后已無大恙。那幼童卻已昏迷過去,喚了幾聲都未醒轉(zhuǎn),想是嗆水厲害,我便按壓胸口助其吐水。不多時便見其清醒過來,驚慌地哭喊著“兄長”。
按壓之法乃龍郁所授,他曾給我講過洑水之戰(zhàn):云滇國在洑河之上設(shè)下陷阱,致使我方眾多兵士墜水。當(dāng)時許多兵士只是嗆水暈厥,同伴卻誤以為已被淹斃而枉送掉性命。之后龍郁便令全軍學(xué)習(xí)了溺水急救之法,自然也教給了我,我當(dāng)時為戲弄龍郁,假裝失足落水,卻被龍郁識破,靜坐邊上等著我自己睜眼,掃興尷尬之極。
那做哥哥的對我千恩萬謝,解釋說弟弟硬是要玩捉迷藏,怕藏在淺處被找見,便悄悄爬進(jìn)水桶,想著藏在井里,真是幼稚極了。哥哥前去搭救,未曾想救人不成自己也掉落井中,差點兒溺斃。幸得有我解救,方未兩命嗚呼。
我也慶幸自己方才眼疾手快,救了他們性命,可知人命關(guān)天,絲毫猶豫不得。又承那哥哥一口一個“恩公”地叫著,看這天色已晚,便熱情邀我去他家留宿。我也不多客氣,隨其到了李府。
李府家境倒是殷實,老兩口還養(yǎng)著二三仆從,知我救了他家兩位少爺,驚慌之下喜淚漣漣,待我如同上賓,見我疲累便立即著人收拾了上房供我歇息。我自梳洗一番,仍舊扮了男妝,各處仔細(xì)著未曾讓人覺出端倪。
用晚膳時主人問我欲往何處,我答說四下游歷,乘機(jī)打聽暗搖城的下落。
不料李老爺與其夫人聽了都哈哈大笑,直言問對了人。言及真摩國幅員遼闊,我來的這條官道上人跡疏罕,輕易見不到人。而李府居于道旁,形同客棧,往來有客,倒還真聽說過暗搖城。不過他們所言與我所知出入不多,并沒有什么具體方位可告知于我。我也并不氣餒,至少現(xiàn)下可知暗搖城大抵是真的存在了。
翌日拂曉,天還未大亮,就有游人前來打尖,我也隨之準(zhǔn)備好啟程。臨行時主人備了許多干糧和一套換洗衣物與我,包裹里竟還裝了一塊金錠和些碎銀,那大點的少爺更是送了我一葫蘆解渴的米酒。我確實需要,又無已為報,便將隨身佩劍上的一粒寶石取下贈予李家。
順著官道東行了六七日,沿途春深草長,杏花開得一片一片,遠(yuǎn)望如云似霧,好不旖旎。若是往年能出來看看這等風(fēng)景,或不至于內(nèi)心郁郁多年;卻也說不上若是之前出來了,情形不與此時相同,思及此,心內(nèi)則更加怔忡。
官道雖坦,但多繞行,第八日時看到道旁林間有了小道,便辟近途。而后幾日,路遇幾處村落,鄉(xiāng)人倒都好客,謝以銀兩,得以略微歇腳。也打聽得再行月余,便可到真摩國邊城。城中有許多能人異士,或能探問到我所去之處。
我信心滿滿又行了兩日。第二日午后,竟在路上遇到一處茶亭,得知前邊有個小鎮(zhèn),最慢夜間可至。便在茶亭歇息一下,想著一鼓作氣進(jìn)得鎮(zhèn)去。
茶亭老板熱絡(luò)得很,見我風(fēng)塵仆仆,便知我是個趕路的,前來與我搭話。
“公子何處來?”
“酈京?!?p> “原來公子是從大都城來的,怪不得瞧著不像本地人,氣質(zhì)非凡得很?!?p> 我笑謙回應(yīng)了。他便又問:“那公子一路行來,定是聽說了涿運李府的慘案了?不如給大家講講,去去乏氣?”
其他幾張桌上坐的十來個茶客,聞言都轉(zhuǎn)身齊齊看我,默契地一言不發(fā),等著我開口。
“什么慘案?”我自疑惑,大家卻都失望地“唉”了一聲,茶亭老板給我倒好茶水徑自去忙活了,也不再搭理我,倒是鄰桌上兩人突然溜到了我身旁,一唱一和給我講起了此事。
“就那涿運縣的那個,李府!家中七八口人呢,一碗茶的功夫全死光了!聽說啊,死相奇慘!”
“可是家中有兩位少爺,舉家在官道旁做客棧的那個?”我驚問到,心底恐懼濃霧般升起。
“哦,”那兩人恍然大悟道,“原來公子知道!正是正是,聽說連住店的都一齊死了,官府緝兇,可蛛絲馬跡也無,從哪兒捉那兇人呢真是……”
“還有更奇的,”有一個壯漢擠來道,“離那涿運不遠(yuǎn)處的康虔縣,臨近官道旁的三處杏林野村,也都齊齊暴斃。我在康虔縣上當(dāng)差的親戚說,那些人死狀與李府一般無二,懷疑是奸人連環(huán)行兇,謀財害命??!”
“不可能!”之前一人反駁道,“我可聽說錢財一分未動,那些行走江湖見聞甚多的術(shù)士斷定,此案必是妖怪所為!”
“哪有什么妖怪!胡扯不是?”
“有的!聽說……”
那些人群情激奮,各有所斷,我卻一句也聽不進(jìn)去了,顧不得留下茶錢,揮劍挑斷了馬廄里一匹馬背上的捆綁貨物,翻身躍馬,向著來路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