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你來我往搶奪了幾番凳子后,宓鸞終究還是敗給了郭淮,乖乖坐在他兩腿之間,故作淡定地團著毛線團。
在這個毛衣圍巾還靠自己打的年代,毛線團是家里常見的材料,幾乎每個女生都或主動或被迫地參與過打毛線這一活計。
郭淮轉頭問王威:“你來這兒干嘛?”
“干嘛?!”王威從屋里提溜出一個小馬扎,放到了兩人旁邊,抄了一把花生,咔嚓咔嚓地吃了起來:“你都多久沒跟我們一起出去玩兒了?你心里還有沒有兄弟們了?”
他又看了宓鸞一眼,宓鸞今天穿著一身白色棉服,腿上套了一條直筒棉褲,將婀娜地身條包裹地密不透風。他調笑道:“你難道真是重色輕友?”
宓鸞團毛線的手一頓:……
她本來是想在院子里打會兒毛線,曬會兒太陽,沒想到郭淮卻披著衣服從屋里走了出來,還倍兒熱情地想要幫忙。
如此盛情,她也懶得跟他糾纏,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了,只是萬萬沒想到消失了一段時間的王威卻在這個時候來了。
郭淮抬眼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眼被熏紅,不耐道:“甭扯些有的沒的的,我愛去哪兒去哪兒。你來找我干嘛?”
“哦……”王威這才想起正事兒:“恭喜你啊,聽說你爸拿下鐵路附近的那片棚戶房的拆遷了?!?p> 進入21世紀,棚戶區(qū)的拆遷改造開始在全國流行起來,有人因此無家可歸,也有人因此暴富走向人生巔峰。伴隨著挖掘機的轟鳴聲和墻壁倒塌時磚塊碰撞的聲音,許多人的命運就此轉折。
好的更好,壞的更壞。
郭淮他爸負責這片地的招標事宜,誰都知道這里可按中操縱的東西太多……
世紀從至黑起始,郭淮父親這代人經歷了世紀末最動蕩的十年,總覺得這個世界欠他們良多,所以總想要從這個世界索取些什么才能填補命運給他們留下的遺憾……
其實只不過是粉飾貪婪。
宓鸞一聽提到了鐵路棚戶區(qū),問:“是哪里的鐵路?”
王威扔了一顆花生進嘴:“那還有哪兒,就是老鐵路那片的啊?!?p> 花城還沒有全面發(fā)展建設時,老鐵路是直通市區(qū)的,但隨著時代變遷,老鐵路周圍的住宅和商業(yè)區(qū)越來越密集,市政府決定放棄這里的鐵路,在遠離市區(qū)的地方重新建了一座新的火車站,而原本這條老鐵路就成了拉貨專用路。
一天之內,偶爾幾趟拉著汽笛的火車嘎達嘎達駛過,遠遠地都能看見上面漂浮著一層黑乎乎地煤灰。
而這條鐵路線也是宓鸞過去那個破家的位置。
她問:“什么時候拆?”
王威沖郭淮挑了挑下巴:“這你得問他,他爸負責這塊兒?!?p> “應該過完年就動工了吧?上次元旦我回去的時候,聽他跟我三伯說起過。”郭淮隨口說道。
王威“嘖”了一聲:“這家里有人兒就是不一樣啊,溝通工作都在家庭內部溝通完了?!?p> 郭淮他三伯是搞建筑的,雖然一直在別的市開公司,但很多業(yè)務都是拉的本市的關系。
在這個圈兒里,這點潛規(guī)則又算得了什么呢?
暗箱操作,大家心知肚明。
更令人可怕的還是他們的后代,也就是郭淮王威這些二代三代們,他們竟然也將這種事當做理所當然,見怪不怪。
所以,聽到王威這句話,郭淮沒多大反應,隨口回道:“估計我三伯對這個也有點想法?!?p> 王威嘆了口氣:“哎,有想法就有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p> 郭淮挑眉,不置可否。
兩個人互相交流著最近聽到的“內部”八卦,但大部分時間都是王威在向郭淮打聽,畢竟郭淮他爸現(xiàn)在位置比較高,收到的內部消息也比較多。郭淮也挑挑揀揀,撿著一些能說的也都如實相告,“資源”二字可怕在什么地方?就是在這種地方。
平常人花幾萬幾十萬“買”不到的內部消息,在他們這個圈子里,可以隨意置換。
郭淮和王威這個圈子正在慢慢收緊,就像優(yōu)勝劣汰的自然法則一樣,他們開始對想要“入圈”之人提出更苛刻更喪心病狂的要求,在加高門檻的同時不忘鞏固自己的資產。
普通人如劉格軍之流,想要擠進他們這個圈子里,難如上青天。
僅“投名狀”就要比別人更有說服力才可以。
悲哀,階層的悲哀,你瞧瞧那些唱著自己“生在國旗下,長在春風里”的人們,有幾個沒吸人血爬上來?
在談話間,宓鸞收緊了最后一段毛線,而后快速地站起身來,提起馬扎,低聲道:“行了,我回屋了?!?p> 而后也不管門外兩個人的表情,“嘭”地一聲將木門摔上。
“這……怎么了這是?”王威眨眨眼。
郭淮白了他一眼,喃喃道:“電燈泡。”
隨后也拿起小板凳,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屋。
腿麻了。
屋里,寶兒正翹著一只小爪子低頭埋在羽毛中,它愛干凈,每天定時用尖嘴梳理毛發(fā)。
郭淮見著了,笑道:“梳那么立整兒有什么用吶?還不是一只單身老白白?”
寶兒年齡在鳥兒界可不小,相當于大齡男青年吧。
也不知道這小畜生是聽懂了還是只是下意識地回應,它昂起頭來就沖著郭淮嘰嘰喳喳亂叫,不過聽這聲音,怕是被郭淮傷得不輕,十有八九是在控訴他傷害了一名大齡男青年的自尊心。
王威也掀簾進來了,打了個冷顫,抱怨道:“屋里這么暖和,你倆在院兒里打毛線?犯什么彪病呢!”
自從郭淮說要在屋里架火爐后,沒過幾天他便請了幾位師傅,在他和宓鸞的屋里架起了兩座火爐,此時爐內炭火旺盛,做的水已經“滋滋”冒著滾兒了。
王威輕車熟路地從上面取下水壺,找了個空杯,吹了吹灰,往杯里倒了一杯滾燙地熱水,而后坐到郭淮對面,捧著熱水吸溜吸溜地喝著。
郭淮矯情勁兒犯上來了,踹了他一腳:“別出聲兒成么?”
他最恨別人吃飯和喝水的時候吧唧嘴,可王威好像就是天生克他的,他越煩什么,丫越愛干什么,美其名曰“治病”。
王威被踹了也不惱,冬天棉褲厚,郭淮下腳也有輕重,肯定也是踹的不疼。所以他只是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嘿嘿一笑,問:“你爸媽怎么也不來看看你?。窟@怎么說也是你們家老宅啊。”
郭淮也納悶兒,自從他搬來,他媽來看過他一次后就再也沒來過,不過照目前這個情況,他確實也不想讓他媽來:“不來就不來唄,省得我還得跟他們解釋?!?p> 解釋什么,意有所指,屋內兩人心如明鏡。
王威點點頭:“是不大好解釋,女朋友呢也不是女朋友,小蜜也不是小蜜,房客更不是房客,哎……”
“去!”
兩人在屋里聊了沒多久,王威便勾搭著郭淮出去了。
年輕大小伙子,有幾個人能在家憋的?。?p> 宓鸞窩在床上,聽著院門開了又關的聲音,緊了緊手中的毛線團。
剛才王威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到她頭上,她本以為總有一天自己能夠堂堂正正地回到那個破家重新在那里生活,但萬萬沒想到,時間不等人,她一個浮萍根本無力撼動整個時代的步伐……
她想回去看一眼,那里有很多她沒帶走的回憶;可她又害怕回去,怕在那里遇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有時她悲觀地想,其實麥樂樂說得沒錯,她確實是害死父母的“真兇”,要不是她,她們家也不會被潑皮無賴賴上,爸媽也不會被氣死,她也根本不用為了生計和債務四處奔波……
可是,無論她如何自我厭棄,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過下去的。
那天郭淮跟著王威走后,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兩天,她便將寶兒接到了自己屋里,每天早晨出門掃完大街,然后再拎著寶兒在院子里溜達一圈兒,然后下午她再去別的地方找點活兒干。
一天下來,忙忙碌碌,回到棚戶區(qū)的事兒也便被她忘在了腦后。
直到除夕前一天,郭淮突然撞開院門,被人扶了進來。
她趕緊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去查看情況。
一個長發(fā)及腰的白衣女孩兒扶著他一步一步往里走,見她出來了,女孩兒也是一愣,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身上穿著土里土氣地棉衣,腳上還是一雙她自己剛織得酒紅色棉拖,問:“你……是他小阿姨?”
宓鸞:……
她雖然不是個愛美的女孩兒,但冷不丁地被人說成“小阿姨”心里也是格外不痛快。
她默默走過去,扶起跌坐在一旁的郭淮,說:“我來吧?!?p> 然后扶起郭淮便往里屋走。
小姑娘跟在她身后,一臉疑惑。
進屋開燈,起灶燒火。
屋內沒過一會兒便開始流動起絲絲暖意,郭淮被她放置在床上直哼哼。
小姑娘則脫掉了外面的白色羽絨服,筆挺地站在屋子中央。
宓鸞做完這一切,抬頭正好看到小姑娘,這姑娘身材高挑,比她還要瘦削,一頭烏黑地離子燙筆直地貼在背后,她穿著黑色緊身毛衣,仰著下巴,問:“這屋平時就他一個人兒住?”
語氣高傲,看宓鸞的眼神都是自上而下,透著不屑。
女孩兒轉過頭來,宓鸞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很像郭淮貼在墻上的一張海報里女主的模樣,那張海報上面還有“神雕俠侶”幾個字。
聽到她的問話,宓鸞抿了抿嘴角,點了點頭。
第一次,這還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對一個陌生的女孩兒產生敵意。
女孩兒挑了挑眉,又問道剛才地問題:“你又是誰?”
剛才天黑,女孩兒沒有看清她的模樣,等進了屋才看清楚,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
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女孩兒?
眉眼未施粉黛,卻藏著萬種風情,一顰一笑都是美景,饒是她這個戲劇學院的,已經見慣美女的人都不得不贊嘆一句,這女生真的美得不可方物。
宓鸞正將水壺放到爐上煮:“我是房客?!?p> “……”女孩兒挑眉:“這么簡單?”
她顯然不信,這么美的房客,房東要是沒點兒歪心思,還正常么?
荷爾蒙洶涌澎湃地年紀,企圖將所有的事情因果都歸咎于原始沖動。
不知是人性的淺薄,還是對人性最深刻的剖析。
宓鸞倒是坦蕩,點點頭,直視著她的眼睛:“是?!?p> 女孩兒一愣,繼而又換上無所謂地表情,走到床邊開始脫鞋子。
爐上水已經燒開,宓鸞將壺提起,轉身便看到她鉆進了郭淮的被窩里,突然冷臉問:“你在干嘛?”
她慣少管別人閑事,但此刻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升騰起幾許怒意,并且有星星之火燎原的架勢。
女孩兒回答沒有絲毫地不好意思:“沒看見么,睡覺啊。”
“你沒家?”宓鸞不客氣道。
女孩兒怒目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這么晚了你應該回自己家睡?!阋瞬徽及撞徽肌男睦恚瑢ζ胀腥撕檬?,對他,不好使?!?p> 女孩兒不屑:“你又知道了?剛才他在迪廳里摟我的時候,可沒多正人君子?!?p> 郭淮長得帥氣,人高馬大的,而且又有一眾響當當?shù)谋尘鞍?,有野心的女孩兒多少都想跟他發(fā)生點兒什么。更何況,剛才在夜場里,郭淮酒精上頭,早就將平時在宓鸞面前地矜持丟棄了,小佛爺本尊上線,生人勿進。
宓鸞嘴角扯起一抹清淡冷笑:“不信?那你就睡。”
說完轉身離開。
女孩兒只當她在賭氣,更加變本加厲地將大被一蓋,直接躺在了郭淮身邊。
閉眼前,不忘喊道:“麻煩離開時幫忙關一下燈,謝謝!”
郭淮此時還和衣躺在被子上,宓鸞沒來得及將他塞進被窩里,他的頭枕在枕頭上,一旁就是那女孩兒的腦袋,鼻尖香氣撲鼻。
他已好久沒有溫香軟玉在懷了,誤以為這是黃粱美夢,砸了咂嘴,嘟囔道:“唔……宓鸞……”
翻身將女孩兒連被帶人一把抱住。
他這姿勢還沒調好呢,宓鸞又折返回屋,走到他的床邊,垂眸看了他這醉醺醺地色狼模樣兒,一把將手里浸得冰涼的毛巾摔到他臉上!
啪!
“握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