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情情愛愛無數(shù),要說最令人怦然心動的,莫過于曖昧?xí)r對彼此未來的憧憬,彼此不用為對方的未來負(fù)責(zé),可以盡情想象。
郭淮經(jīng)手的情愛無數(shù),自然深諳這個套路,他對宓鸞的承諾,一半來自真心一半確實來自套路。
可惜,宓鸞到底與別的姑娘不同,不吃他這一套也就算了,臉上連柔情蜜意的笑容都沒有一個。
宛如兜頭澆了他一瓢涼水,重新將他拽回了這個漆黑寒冷的夜。
屋外開始起風(fēng),冷風(fēng)不斷從窗縫里透進(jìn)來,輕輕吹動起墨綠色窗簾,為小屋阻擋住了最后一絲四處逃竄的冷空氣。
“嘿,你這人怎么不解風(fēng)情呢?”
宓鸞翻過一頁,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的風(fēng)情是毒藥,不解就不解吧?!?p> “誰說的,明明是一個真心?!惫床粯芬?,急急反駁。
“真心?”宓鸞嗤笑。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墨瞳深沉幽暗,此刻她的五官好像全都化成了這雙眼,牢牢地釘在了他的腦海里。
只聽她沉沉地說道:“真心不過是男人哄騙女人的謊言,欺騙子宮的幫兇,綁架女人一生的劊子手。男人用輕飄飄地兩個字就能拐到一個女人替他當(dāng)牛做馬、洗衣做羹,如此不公,你跟我談?wù)嫘陌???p> “郭淮同學(xué),請問你有嗎?”話的尾音帶著譏諷,宓鸞難得嘴角扯起狠戾地笑容。
冷冰冰地眼神如一把冰冷地手術(shù)刀直戳進(jìn)心窩!郭淮呆呆地望著她,心想,如果這眼神能夠幻化成具象,她看向他時,肯定是帶著血沫橫濺的!
他舔了舔干澀地嘴唇,頭一次被懟得啞口無言。
并且,十分該死的,他竟然還覺得她說得很對?!
他撓了撓額頭,無奈道:“可真愛無價……”
宓鸞不屑:“真的無價嗎?”
“有什么價?”郭淮:“楊過和小龍女,為什么小龍女最后能心甘情愿地跳下斷腸崖?為什么楊過十六年后也會跟隨而去?這不都是因為愛嗎?真愛無價,就是有人會為了愛,舍棄所有?!?p> “……”宓鸞搖搖頭:“你說的那都是話本里的人物,現(xiàn)實生活中,不還有‘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發(fā)財死老婆’?哦,再扯遠(yuǎn)點兒還有包公怒斬陳世美,司馬相如拋棄卓文君……”
“好了好了……”郭淮揉著眉骨拒絕再聽下去,咬牙恨道:“你簡直無藥可救!”
宓鸞卻狡黠一笑:“是你把愛情想象得太過美好!”
“你怎么不說你現(xiàn)實?”
“我就現(xiàn)實呀,嘻嘻?!?p> 郭淮閉上了眼,想來個眼不見心為靜,但緊咬的牙關(guān)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像宓鸞這樣的女孩兒,以前的女孩兒們見到他們就算裝也要裝出一副對未來憧憬的模樣,無論他對她們許諾什么,女孩們都會用一種或崇拜或期待地目光望著自己。
不像宓鸞。
聽時冷冰冰,聽后依舊冷冰冰。
他瞧著她越來越不像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了,倒是跟古墓派里的那塊寒玉床有些相似!還是捂都捂不熱的那種!
郭淮被宓鸞氣個半死,閉著眼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到第二天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蓋著棉被躺在枕頭上,外套也被人脫了蓋在身上。
他眨了眨眼,反應(yīng)了半晌,才想起來自己身處何地。
頭頂上的黃花梨床幃干干凈凈,竟然沒落一絲灰塵,想來主人精心保養(yǎng)過了。紗帳也是雪白色的,纖塵不染,十分符合宓鸞的氣質(zhì)。
鼻尖縈繞著淡淡地洗發(fā)水的味道,這是宓鸞常用的那款拉芳洗發(fā)水。偶爾他比她晚洗澡時,浴池里就彌漫著這種芳香,像夏季幽暗角落里幽幽飄來的梔子花香,聞之心曠神怡。
此時若有唱片機(jī)滋滋啦啦地唱起《夜上?!?,那郭淮還真有一種穿越到民國的感覺,享受了一把小資溫柔鄉(xiāng)的甜膩。
可惜,被擺在外間的寶兒開始了嘰嘰喳喳的一天。宓鸞臨走前將黑布罩拉開,給它灌了點水和吃的便匆匆上班去了。寶兒便一邊啄槽里的鳥食,一邊吊著嗓子,偶爾看看窗戶外面枝頭上凍得瑟瑟發(fā)抖的麻雀,它吱吱叫兩聲,生活快樂似神仙。
突然,郭淮“嘭”地一聲打開里屋門,把多少天沒白天見到活人的寶兒嚇了一激靈!呼扇著翅膀就在籠子里亂竄,叫聲凄厲,仿佛在嚎著:“不得了啦!有人殺鳥啦!快來鳥?。【萨B命??!”
郭淮:……
“嚎什么呢?有人殺你???就你那幾兩肉兒?”
他將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拎起鳥籠,踢踢踏踏回到自己屋里。
進(jìn)了屋,他照常挑了挑火爐里的火苗,又將水壺架在爐上燒水。
在等水燒開期間,他仿若被人抽斷了骨頭,懶塌塌地愜在椅背上,一邊伸手逗著籠里的寶兒,一邊輕輕地晃蕩著小腿,模樣要多紈绔有多紈绔,要多敗家子兒有多敗家子兒。
他轉(zhuǎn)身看了一眼落地鐘,時針還筆直地停留在“六”上,比往日起得早了,他腦袋還是嗡嗡地不聽使喚。
鐘擺滴滴噠噠,噠噠嘀嘀。
一片寂靜之中,他突然睜眼,立馬從椅子上竄起來,一把推開里屋的門——只見眼前床鋪凌亂,衣柜也被亂翻一通,而昨天那個女孩兒早已不見蹤跡。
“少東西了?”王威被郭淮緊急召喚過來,用的還是胡同口小賣店的那部紅色電話。
“少了?!?p> “走,報警!”王威氣呼呼地往外走,回頭卻發(fā)現(xiàn)他沒跟上。
“報個屁,就少了本書。”
“什么書?”
“媽的,《神雕俠侶》……”
“……?。俊?p> “草!”
王威眨眨眼:“不是,她費勁巴拉就為了偷你那本連封皮都掉沒了的破書?!”
這什么笨賊?
“……”郭淮一臉晦氣:“我怎么知道?”
雖說丟東西這事兒挺糟心,可郭淮從頭至尾都沒表現(xiàn)的多憤怒,好像丟得只是什么無關(guān)痛癢的東西。
王威樂了,坐到他身邊,本來還想調(diào)侃幾句:“這姑娘……”
誰知他一個眼刀飛了過來,于是立馬改變風(fēng)口:“我看是有??!都說賊不走空,她怎么專挑破書下手?她留下啥線索了沒?”
郭淮將紙條遞給王威,上面寫著一行字:想要書?來鳳臺找我。
“喲呵,膽兒還挺肥???”王威挑眉。
郭淮冷笑:“我看是《古惑仔》看多了,腦抽兒。”
“那你想怎么辦?”
“怎么辦?”郭淮仰躺到床上,懶洋洋道:“給她唄?!?p> “???”王威驚訝:“這不是你最喜歡的書么?”
郭淮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再買唄,我喜歡的是小說內(nèi)容,又不是那‘本’書?!?p> “……”王威舉了舉大拇指:“灑脫,爺們兒灑脫!”
郭淮又慢慢悠悠地說道:“再說了,我換書了?!?p> “換什么?”
“《倚天屠龍記》?!?p> “……為什么?你不喜歡小龍女么,連帶著要找的人兒也像小龍女,出塵不染,美若天仙?!?p> 說起“小龍女”,郭淮嘴角僵了僵,輕咳一聲,解釋說:“不,現(xiàn)在我覺得趙敏更討喜一些?!?p> “會么?”王威雖不似郭淮是金庸迷,但到底金庸的這幾部小說也都跟著他斷斷續(xù)續(xù)看完了。但他并不喜歡里面那個機(jī)敏狡猾的趙敏,與前期的周芷若相比,這趙敏就是個狠辣殘忍的主兒,為奪倚天劍,完全不顧手下人死活。
“你喜歡她什么?”
“那句‘我偏要勉強(qiáng)’?!?p> 郭淮瞇了瞇眼,眉尾眼角流露風(fēng)流多情:“你不覺得這句話很霸道嗎?”
王威像看神經(jīng)病一樣看著他:“沒覺得,我只知道強(qiáng)扭的瓜不甜?!?p> 郭淮:……
王威又問:“你怎么一晚上就換風(fēng)格了?”
郭淮垂眸想了想,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大概是愛屋及烏?”
王威不解:“愛什么屋,及什么烏?”
“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以后別在我面前提什么小龍女就成?!?p> 王威驚訝:“那宓鸞也不能提啦?”
“關(guān)宓鸞什么事兒?”
“她不是你心中完美的小龍女么……”
“她不是。”郭淮又想起她昨天說的那些話,狠狠地?fù)u了搖頭,也不知道跟誰在較勁,更加堅定地說了一句:“她肯定不是!”
……
除夕夜,家家戶戶準(zhǔn)備年夜飯,郭淮家里也是如此,所以他早早便拎著寶兒回了大院兒里。
郭母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紅燒肉、醬肘子、拍黃瓜、老虎菜,當(dāng)然還少不了薄皮大餡的餃子。這次郭母聽兒子的意見,多包了一種餡兒——豬肉白菜。
白嫩嫩的豬肉餡配上脆爽的白菜,沾一點兒老醋,咬一口蒜,聽著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大年三十也就悄悄地來了。
萬家燈火,郭淮家里窗明幾凈,親戚圍坐在一起吃著熱騰騰,暖和和的年夜飯。電視里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觀眾朋友們,晚上好!新世紀(jì)第一個春天正在向我們走來……”
郭峰坐在上首感嘆道:“時光飛逝啊,轉(zhuǎn)眼都到新世紀(jì)了……”
郭淮二姨罕見地不陰陽怪氣了,也嘆道:“是啊,孩子們都長這么大了,我們小時候哪里能想到還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這里看春晚呢?!?p> “是啊……”
春節(jié)恐怕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節(jié)日了,多少矛盾的平息都?xì)w功于一句:大過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所有刁鉆的古怪的潑辣的好像都卸下了一身的防備,敢同別人一起熱鬧了,也樂意接受別人的調(diào)侃和善意地玩笑了,讓人摸不清楚到底是節(jié)日改變了人,還是人改變了節(jié)日。
多么神奇?
只不過,2001年這頓年夜飯,郭淮吃得有些堵得慌,每一顆餃子都像一堵石頭,硬生生地梗在他的喉管兒讓他呼吸困難……因為他此時最惦記的還是宓鸞……
郭母看出了他的焦慮,吃完飯便將他抓到一邊兒:“你怎么了?又闖禍了?一頓飯下來凈看你在那里抓耳撓腮了!”
郭淮看了母親一眼,繼而蹙眉垂眸,緊抿著嘴唇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底怎么了?”郭母見他憋著不說,半威脅道:“你以為你不說你爸就不知道了?我勸你在我跟你打聽的時候趕緊撂實底兒吧,免得再挨你爸一通兒罵!”
“我……”
屋外突然“砰砰砰”炸開幾束煙花,璀璨煙火瞬間鋪滿整個夜空。伴隨著噼里啪啦煙火落幕的聲音,他計上心頭:“我跟王威約好了要出去放煙花,眼瞅著這時間都過了……”
郭母不信:“真的?”
“真!”一雙大眼忽閃忽閃地眨著,閃爍著“真誠”的目光。
郭母白了他一眼:“就這么點破事兒,不知道的一位你放炮仗把誰家房子給點了呢!”
她一邊埋怨,還不忘裝幾個餃子讓他帶給王威他們家。
郭淮雖然滿口答應(yīng)著,但一出門便拐了條道兒準(zhǔn)備往大院門口走。
但他還沒走到大院門口呢,就看到前方有個貓著腰兒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晃動。
他也是仗著自個兒年輕,誤以為這是什么小偷之類的,專門趁著過年過節(jié)偷不在城里的人家。他二話沒說悄悄跟上前,準(zhǔn)備一個猛撲!
誰知,對方似乎早有察覺,身體往后一轉(zhuǎn)——
“??!”
“唔——怎么是你?!”
郭淮撲倒地正是要偷偷摸摸出門的王威。
他指了指另一邊,問:“你家不在北門口么?你跑我們南門來干嘛?”
郭淮和王威住在一個大院兒,大院南北各開了一個口,王威家住在北口,郭淮家住在南口,王威要是不來找郭淮的話,一般都會走北口,北口近,靠近公交車站。
王威躺在地上捂著腰哀嚎:“起……起開!老子腰快讓你壓斷了!”
郭淮趕緊將他扶起,又問:“問你話呢,你干嘛去啊?”
王威拍了拍身上的土,扭了扭腰,虛弱地說:“我這不是要去夜場嘛……劉格軍說又在海悅碰見宓鸞了?!?p> “什么?!”郭淮一愣,懷里的餃子也隨著他的動作晃蕩了一下。
“我本來是想找你一起去的,結(jié)果看見你爸也在,跟個老太爺似的,不茍言笑地坐在沙發(fā)上,要不是你家電視上正在播放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那趙本山他‘媳婦’笑得嘎嘎直響,我都以為你家正在做什么重要領(lǐng)導(dǎo)講話呢!我想想到底不敢進(jìn)你家,還是我自己去得了?!?p>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郭淮,反問:“對了,你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