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里的水略有些燙手,夏螢將浸濕的面巾拿了出來,稍微涼了涼,便一手扶著惜春的頭,一手給抹臉,動作輕柔,似春風拂面。
等洗好臉,春鶯已經(jīng)準備好牙刷牙粉。
她笑著道:“這牙粉加了薄荷,是姑娘喜歡的味兒?!?p> 其實,最廉價的牙粉便是薄荷的,桑葉、銀杏葉的雖然原料易得,但提取不易,而那些加了白芷、金銀花、風輪草、田七的更是造價奇高。
“冬天用薄荷,姑娘也不怕牙酸。”夏螢抿嘴笑。
“唔?!毕Т鹤彀兔χ瑳]空搭話。
等清潔好口腔,她隨口問道:“今兒個早上吃什么?還是碧梗粥和豆腐皮包子?”
“姑娘昨兒不是說想吃酒釀圓子嗎?廚房的杜嬸子早早便備好了,還加了個水鋪蛋?!?p> 春鶯揮手讓梅香端走洗漱用品,牽著惜春的手到了飯桌邊,上面已經(jīng)擺上了朝食,幾碟小菜,一碗酒釀圓子。
“給大哥大嫂送了嗎?”
在椅子上坐好,惜春正要拿起調(diào)羹便被夏螢阻止了:“姑娘,小心燙,奴婢來伺候。”說著,端起碗,拿起調(diào)羹舀了一勺,往惜春嘴里送。
惜春這才想起成長的這幾年還從來沒自己吃過飯呢。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絕對不是夸張而是事實,自理能力約等于零。
“這倒沒有。大奶奶不愛吃糯米,擔心蓉大爺看著眼饞,鬧著要。糯米不好克化,讓嘴饞的蓉大爺積了食便不好了。”夏螢解釋道。
惜春一愣,腦中念頭數(shù)轉(zhuǎn),大嫂果然不是媽,人家可從來沒這么關(guān)心過自己。要知道賈蓉比惜春大六七歲呢。
說來惜春命數(shù)真的不甚好。
一般而言,老來子不管男女父母往往都會愛若至寶,怎么疼寵都不夠,偏寧國府不同。
從有意識開始,惜春便只記得乳母并幾個丫鬟養(yǎng)著她,平時除了請安難得見父母一面。
老母親明面上給出的解釋是高齡產(chǎn)子傷了身子,怕命不長,若是養(yǎng)的感情深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傷心傷身,與惜春不利。
老父親賈敬則是忙,連管孫子的時間都沒有,哪里顧得上幼女?
至于大哥賈珍,在國子監(jiān)讀書,難得看見一次。
后來大哥娶妻生子,有了舐犢之情,可憐起無人照看的小妹,便關(guān)照起惜春來。
從這方面來說,還真得要感謝侄子賈蓉。
親緣淺薄,說的就是惜春。
她想著,連父母都不在意自己,更不要指望別人。
養(yǎng)成涼薄冷清的性格實在是注定的。
“姑娘,用過飯有什么打算嗎?”見一小碗酒釀圓子已經(jīng)被吃的干干凈凈,春鶯忙又拿了熱湯熱毛巾漱口抹嘴擦手。
“嗯。先去給哥哥嫂嫂請安,無事便去花園逛逛,回來還有時間學習女紅。秋鷺冬鵲今兒個要回來了吧?”這樣的安排與往常無異。
春鶯笑道:“大奶奶今兒個還忙著,快去快回,別多耽誤。不如去瞧瞧蓉大爺?!?p> “還忙?昨兒個哥哥不是說兩人病倒了嗎?”惜春搓了搓手,這會是十月中旬,水面已經(jīng)結(jié)了很厚的冰。
正說話間,一個穿著藕荷色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折裙的十八九歲女子走了過來,笑著行禮道:“給姑娘請安?!?p> 惜春打眼一看,這人可不正是馮氏的貼身丫鬟蕊嬌嗎?還是賈珍的通房。
“起吧。可是大哥大嫂有話交代?”她好奇地打量著蕊嬌的臉。
蕊嬌長的不負其名,嬌滴滴的足有八九分美貌,一點也不像是丫鬟。放在后世,那就是典型的小三臉,開甲殼蟲的那種。
蕊嬌直起身,抿嘴一笑:“大奶奶和蓉大爺染了風寒,大爺交代說姑娘身子剛好,不用過去請安了,免得病情復(fù)發(fā)?!?p> 惜春笑笑道:“也好。讓大嫂、蓉哥兒保重身體?!?p> 蕊嬌答應(yīng)著退出了春和院。
望著她婀娜的背影,惜春微微皺眉,大嫂是真心給大哥納妾?
沒錯,馮氏一連給三個丫鬟開臉,放話說哪個生下子嗣哪個便升為侍妾。
“哎?!陛p輕搖了搖頭,大哥成親十年,只生了一個賈蓉,子嗣單薄,也難怪馮氏急躁,賣力地賢惠。
這些年馮氏除了管家,便忙著念佛求子,與她這個小姑子關(guān)系一般。
這也是惜春搞不明白的寧國府謎團之一。
寧國府本就沒幾個主子,年齡小的除了賈蓉就是她,竟然都不受長輩寵愛,這也太奇怪了。
從沒發(fā)現(xiàn)賈敬夫妻看重賈蓉這個長孫、獨孫。
是不是不合情理?
莫非?
想到研究紅學的專家聲稱惜春是賈敬與賈珍原配的奸生子,惜春全身不舒服。
不過,再想起賈珍那張毫無陰郁的臉,她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姑娘,你瞧,今兒個日頭不錯,曬一會吧,我給姑娘剝松子。”夏螢笑嘻嘻地建議。
惜春抬頭看了一眼室外的陽光,隨口答道:“好啊。還要踢一會毽子。我記得元春姐姐給送了兩個七彩羽毛的,說是孔雀毛?!?p> 春鶯笑道:“是野雞毛、公雞毛吧?孔雀毛那么長,怎么能做毽子?一定是大姑娘和姑娘開玩笑呢?!?p> 惜春笑笑。她現(xiàn)在自然是知道被捉弄了,不過是說來逗趣罷了。
“夏螢,你說今兒個會有貴客上門,怎么還沒來呢?”坐在椅子上,屁股下墊著彈墨軟墊,晃著雙腿,惜春搖頭晃腦地問。
春鶯坐在惜春對面的矮凳上,一邊剝松子一邊笑道:“姑娘不是不信嗎?”是說結(jié)燈花便有客登門的事兒。
夏螢端著一盞釀雪梨走過來,也笑:“姑娘還是信的。”
聽著大丫鬟調(diào)侃她,惜春覺得很無趣,這難道就是貴族小姐的生活?太無聊了,一點滋味沒有。從前或許不覺得,但有了前世記憶的她卻受不了了。
“不行,得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毙牡装蛋蛋l(fā)誓。
“對了,大哥什么時候?qū)W會給人看病了?”惜春忽然想起開方子的賈珍,忍不住問道。
春鶯一愣:“姑娘不知道?老夫人生姑娘的時候難產(chǎn),差點血崩而亡,大爺深受打擊,便棄文學醫(yī)。這些年下來,醫(yī)術(shù)比積年老太醫(yī)還好呢?!?p> 夏螢也贊同:“要不是大爺醫(yī)術(shù)好,老夫人也撐不到今年。”這話說的有些難聽,但大家都知道姑娘與過世的太太感情生疏,并不怕冒犯。
惜春雙眉緊皺,暗忖:“賈珍醫(yī)術(shù)很高?我去,這個賈珍不會被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