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短,夜色不知不覺間便如紗帳籠住整座京城。
大周人眼里繁華如夢人聲鼎沸的圣京漸漸安靜下來,蒙上了高貴神秘的面紗。
“噠噠噠——”
馬蹄聲從宮中備用小道上響起,漸行漸近,很快來到出宮的端陽門側(cè)門。
負責值班的禁衛(wèi)軍不由納罕,這會宮門已鎖,會是誰要從東側(cè)門出城呢?
京城分皇城、內(nèi)城及外城,各城之間均有高高城墻包圍,四個方向開四個正門。
若從空中俯瞰,會看到一個大口套著一個小口,小口里又套著一個更小的口,跟套娃一樣。
宮人出城辦事,多走北門及南門,東門多由侍衛(wèi)禁軍出入。但這些人在宮門上鎖后是不允許隨意出城的,更不允許入城。
眼前要出城的是一輛不起眼的青帳馬車,就像內(nèi)城普通勛貴給仆人用的那種。
不等守門的禁衛(wèi)軍盤查,車簾便掀開一條縫,從中伸出一只細嫩白胖的手,手里拿著一塊金牌,上面刻著“秘”字。
禁衛(wèi)軍心中一凜,抱了抱拳:“請。”
車中人未發(fā)一聲。
車夫韁繩輕輕一甩,馬兒便又“噠噠噠”走了起來,緩緩出了城門。
這便出了皇城入了內(nèi)城。
馬車順著街道繞了好一圈,來到寧榮街。
順著寧榮街又行了半刻鐘,馬夫“吁”了一聲,停在街北某府門口。
這家府上是三間獸頭黑漆油亮大門,門前蹲著兩只大石獅子,一看便是勛貴人家。
大門屋檐掛著四盞白燈籠,慘白光線照在晦暗的門匾上,映出“敕造寧國府”幾個大字。
“大人,到了。”馬夫輕喚。
“嗯。”車上下來一個罩著黑披風的人,全身上下沒露出一點,連鞋子都看不清。
“敲門?!彼吐暦愿礼R夫。
“是?!瘪R夫滿臉皺紋,頭發(fā)斑白,像是南城車馬行的普通車把式,天天看到也記不住臉的那種。
“扣扣扣——”
門子瞇著眼睛細細品味烈酒帶來的熾熱感,跟前桌子上放著一壺酒一碟花生米。旁邊火盆燒的正旺,將冬夜的寒冷驅(qū)趕殆盡,暖如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初春時節(jié)。
他一邊砸吧嘴一般感慨,往年看門可沒這樣的享受,哪天不凍得鼻涕流不停。前些日子雖說裁掉不少人——別說放良,放良就是主子不要你了,趕你走,給個好聽說法罷了,他不甚聰明,這點也能看透——但多是偷奸?;⒆魍鞲5哪切?,老實肯干的沒幾個。人少了,這待遇自然也上去了。他這個門子一個冬天可以領(lǐng)三百斤炭,盡夠了。再也不會滿臉滿手凍瘡,不敢出門,給府上丟臉的情況發(fā)生了。
還有這烈酒,大爺鋪子里自釀的新品,拿去草原能賣十五兩一斤,府上過年卻發(fā)了一斤當恩賞。每天喝個兩口驅(qū)寒,真是生活樂無邊呀樂無邊。
正美著,響起敲門聲。他忙放下酒杯,披上皮襖,跑到大門前:“誰?”
“宮中來人拜訪賈將軍,速去稟報?!瘪R夫低聲喝道。
“宮中?”門子忙道,“還請稍等。”說著,一溜小跑去了春熙院。
經(jīng)過重重遞話,福氣被出迎的甘草恭恭敬敬地引到了正堂,而賈珍已經(jīng)起身相迎。
“原來是福氣公公,不知找珍何事?”賈珍一邊讓人上茶一邊請福氣上座。
福氣擺擺手:“不用坐。灑家聽說府上得到一株奇花。”
賈珍一愣:“奇花?”心中了然,是永泰帝還是借用永泰帝的名頭?還真不好說。
他歉意一笑:“公公想看奇花?”不等回答,便吩咐甘草,“去帶過來?!?p> 甘草聽命而去。
余下兩人似并不相熟,氣氛一時有些冷凝,賈珍更是完全沒有與御前第一紅人深交的企圖。
福氣四處打量一番,語氣頗為感慨:“這里還是代化兄在世時的模樣。”
賈珍微笑點頭:“自祖父去世,這里一草一木都未曾變過。”
“灑家還記得你幼時,小肉團子一個,和現(xiàn)在清瘦的模樣判若兩人?!备庥值?,“代化兄常將你扛在肩上,或讓你騎在脖子上,滿京城的轉(zhuǎn)悠。京中誰不知道他有個極其聰慧可愛的嫡孫?”
賈珍也似想起過去,笑道:“祖父慈祥,都說他不像武將,太寵愛孫子。”
福氣目光復雜的看著賈珍的臉:“你這張臉倒是像你祖母,若是像你祖父就好了。”賈代化妻子年輕時是聞名遐邇的美人,引得不少人提親,意料之外的嫁給了糙漢賈代化,驚掉不少人的下巴。賈珍便是遺傳了她的容貌。若是遺傳國字大臉盤的賈代化,人生定然是另一番際遇,不會蹉跎如斯。
賈珍笑笑。他也無奈,命犯桃花,全是桃花劫桃花煞,還無從化解。也不是絕對沒有解法,等年過花甲若還沒被桃花害死自解。但到那時,萬事皆遲。
“唉,一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光陰似水?!备怆y得感慨。賈珍身上沒有令他緊張的危機感,讓他忍不住放松。他的態(tài)度大多代表了永泰帝的態(tài)度。
賈珍若有所思,看來老皇帝對自己的感觀并未好轉(zhuǎn)。
“大爺,花來了。”甘草與另一個小廝防風抬著一個黑布罩著的一人高物體走了進來。
“掀開給福氣公公看看?!辟Z珍命令。
“是?!备什菹崎_黑布,露出黑布里的東西。
福氣只看了一眼,便拍案而起,指著賈珍鼻子怒道:“你!”
賈珍靜靜回望,未再發(fā)一言。
福氣見他無動于衷,狠狠吸了口氣,輕嘆道:“陛下一定大怒,你……好自為之!”說著拂袖而去。
“大爺,真的沒事嗎?”甘草心中擔憂。
防風往日在暗處伺候,見此,也忍不住道:“沒想到才一天過去,連宮里都知道了。明明已讓人封了口?!?p> 賈珍淡淡道:“能不能封住口是利益夠不夠大決定的。只要人活著就有變數(shù)。無需擔心,事情已經(jīng)辦成?!?p> “就怕皇上惱羞成怒?;始沂遣恢v理的?!?p> “你們?nèi)バ?。大過年的難得清閑兩日?!辟Z珍讓兩人帶著花退下。
“是,大爺。”
“當當當——”
自鳴鐘狠狠敲了八下,已經(jīng)是戌正,想必妹妹與蓉兒已經(jīng)睡熟。賈珍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浮出笑意。
關(guān)于奇花的安排已經(jīng)奏效,能不能完美收官還要看永泰帝究竟有多討厭他。別人求寵他求惡,人生無常,便是爛泥也要試著看看能不能開出花來。
苦笑一聲,他捻了捻手指,福氣公公還是老樣子。能在最高權(quán)力核心站穩(wěn)腳根,數(shù)十年如一日,初心不變,這也是位真人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