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玉卿在房中四處走動著,看著這熟悉的陳設(shè)回顧著往昔。
看到桌上擺放著厚厚的女戒時,遲玉卿心中百感交集。
經(jīng)歷過眼睜睜的看著親人相繼離去,眼睜睜看著永綏落入他人之手,而她,空有一腔怨念,卻什么也做不了。
她很清楚,這些東西救不了遲家,也救不了永綏。
她說過的,這一世她要再勇敢一些。
經(jīng)歷過死亡,她不愿再糊里糊涂的活著了。
哪怕最后頭破血流,她亦無懼。
很快,房門再次被推開。
先踏進(jìn)房門的卻是一個溫柔似水的少女。
她始終面帶微笑,讓人見之便覺得如沐春風(fēng)。
她便是遲玉莞,遲玉卿的嫡親姐姐。
終于又見到姐姐,遲玉卿的眼淚一下子便憋不住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哭著奔向了她的懷中。
此情此景,誰見了都難免動容,丫鬟們都有眼力見,春桃放下手中的桃酥便跟著遲玉莞帶來的丫鬟退了出去。
沒有外人的打擾,遲玉卿哭得更起勁了。
遲玉莞抱著她的雙臂微微有些僵硬,卿卿這時的反應(yīng)讓她不知所措,她來時還擔(dān)心妹妹不想見到她。
卿卿和她也從沒有如此這般親密過,她低頭看著懷中哭得梨花帶雨的妹妹,竟然生出了一種特別奇妙的感覺。
她試著伸出手,在妹妹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卿卿別哭,姐姐在呢?!?p> 她的語調(diào)很是溫柔,明顯就是哄小孩子的語氣。
聽到這個溫柔無比的聲音,遲玉卿破涕而笑,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偏偏她的臉上還掛著珠串,這么看著,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可遲玉莞并沒有覺得怪,妹妹愿意和她親近了,讓她很是驚喜。
姐姐的懷抱溫暖如初,遲玉卿舍不得撒手。
她只有遲玉莞這一個姐姐,姐姐便是她的依靠。
可前世的她卻因?yàn)橛X得長輩偏心就和姐姐慪氣,不知道傷了姐姐多少回心。
姐姐卻處處為她著想,即便是嫁了人,也時常都在念著她這個沒良心的小妹。
后來姐姐年紀(jì)輕輕就香消玉殞,她甚至連姐姐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這些往事,是她不想回憶的,也是她一直都耿耿于懷的。
遲玉莞用手絹輕輕將她眼角的淚水擦干凈了,又讓她坐到了軟椅上,大夫說了得靜養(yǎng)著,不然到時候唯恐落下病根,就麻煩了。
見妹妹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哭,遲玉莞當(dāng)然是一萬個心疼,可她心里也是有怨氣的,奈何她只有這一個妹妹,到了嘴邊的話又化作無聲嘆息。
又細(xì)細(xì)琢磨了一下,她還是開了口:
“姐姐知道,你是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引起祖母的注意??墒乔淝?,你其實(shí)不用想太多的,我們都是父親的孩子,祖母她又怎會厚此薄彼呢?”
“你落水昏迷不醒,祖母還特意去相國寺為你求了一紙平安符,她老人家只是嘴上不說,其實(shí)她真的很擔(dān)心你?!?p> 遲玉莞無奈,自家小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過擰巴了,因?yàn)槟赣H的事讓她比同齡的姑娘更加敏感,有些事看不清也轉(zhuǎn)不過彎。
這些話,遲玉莞憋在心里很久了。
一字一句聽完后,遲玉卿眼角酸澀,她還真不知道有這一茬。
前世也是這時候,遲玉莞來看她,她冷著臉把姐姐趕了出去,姐姐自然也不會同她說這些了。
是她不知所謂,傷了兩個愛護(hù)她的人的心。
遲玉卿想到那個不茍言笑的老太太,心里更是止不住的酸楚。
她是父親的第二個孩子,也是最后一個孩子。
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產(chǎn),她活下來了,可母親卻永遠(yuǎn)的離開了她們。
她總以為祖母是不喜歡她,可是事實(shí)卻是,祖母臨終前,喊得最多的是她的名字,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
有些愛她明白得太遲,稍晚一步,就再也沒有機(jī)會了。
她的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心想著幸好現(xiàn)在還不晚,她還有機(jī)會去彌補(bǔ)。
見妹妹泣不成聲,遲玉莞還有些懊悔,覺得應(yīng)該晚點(diǎn)告訴她的,她這才剛醒過來,要是又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想安慰,卻又插不上話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反正止住她的眼淚的是因?yàn)槎亲羽囸I而發(fā)出的奇怪聲響。
遲玉卿也不哭了,還鬧了個大紅臉,遲玉莞卻莞爾一笑,親自將桃酥捧到了她面前。
遲玉卿眼珠轉(zhuǎn)了一圈,突然抱著姐姐的手臂開始撒嬌:“我要姐姐喂我吃,好不好嘛~”
遲玉莞只感覺整個身體都僵住了,聽著妹妹刻意表現(xiàn)出的軟糯語氣,她更是不知所措。
可是,她嘴角上揚(yáng)的弧度到底還是出賣了她。
卿卿軟軟的撒嬌,她很受用。
看著嗷嗷待哺的妹妹,她拈起一塊桃酥,精準(zhǔn)無誤的投喂到了妹妹嘴里。
“真好吃!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入口即化的桃酥下肚,遲玉卿終于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見遲玉卿臉上漾起滿足的笑容,她也忍不住嘗了一塊。
嗯,是很甜。
一盤桃酥很快就被她吃了個干凈,遲玉莞又囑咐她好好休息,可遲玉卿卻說要和她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
她能主動想到去看老太太,遲玉莞當(dāng)然高興,可她的身體要緊,正想拒絕,她已經(jīng)先一步跑了出去。
遲玉莞無奈,又怕她著了涼,連忙拿起披在架子上的小巧披風(fēng)追了出去。
遲家出身將門,乃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世家。
雖然遲家在懷梁的地位不容小覷,但因?yàn)榈搅诉t玉卿的父親這里就絕后了,父親又常年駐守邊關(guān),所以遲家在懷梁諸多世家里逐漸就變得微妙起來了。
遲老太爺,也就是當(dāng)年和武安侯一起叱咤疆場的大將軍,早些年便以身殉國,成了忠烈。
老夫人膝下不過三個孩子,遲玉卿的父親排行老二。
他也是遲家唯一的男丁。
到了父親這里,就只有她和姐姐兩個小姑娘了。
因?yàn)橐恍┰?,母親難產(chǎn)死后,父親也沒能續(xù)弦。
他又常年不在家,老太太便是想操心也沒法子。
整個遲家都很安靜,老太太的院子更甚。
姐妹二人走路都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響,生怕吵到了老太太。
雖然她迫切的想要見到老太太,可是處于本能,遲玉卿還是生出了些許的怯懦。
她們姐妹站在門外躊躇不前,里面卻響起了一聲頗具威嚴(yán)的呼喚。
“既然來了,還不快進(jìn)來!”
遲玉卿低著頭,跟著姐姐推門走了進(jìn)去。
老太太頭發(fā)花白,原本筆挺的背也早就開始佝僂著了。只是她的氣勢尤在,她的驕傲也還在。
她又想起了祖母臨終時茍延殘喘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老太太房中點(diǎn)著香,味道很是濃郁。
可老太太看著卻沒多少精神,蒼老的面容中還透著疲憊。
她老人家手里捏著一串佛珠,時不時的還在重復(fù)手中摩挲的動作。
遲玉卿想到姐姐說的老太太為了自己,特意去寺廟求的那一紙平安符,眼眶不覺又濕潤了起來。
“祖母,孫女不肖,讓您擔(dān)心了!”遲玉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還順帶給老太太磕了頭。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老太太和遲玉莞不禁都愣住了。
可她的眼神卻很真誠,眼里更沒有做錯事的心虛,只有誠懇。
還是遲玉莞反應(yīng)了過來,她也同老太太行了禮,端立在妹妹身旁幫腔:“我們卿卿啊這是長大了!祖母,您對我們的好啊,我們姐妹都記在心里呢!”
是真是假,老太太那一雙眼睛能分辨出來。
畢竟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孫女,老夫人又怎會不動容?
不過話都到嘴邊了,說出口的卻還是不變的訓(xùn)斥。
“沒出息!哭哭啼啼像什么話?還不快起來!”
“魏嬤嬤,給兩位小姐看坐?!?p> 地上涼,小丫頭的夢魘剛好,別又染上了寒氣,姑娘還小,落下了病根就不得了了。
魏嬤嬤最懂老夫人,早就備好了軟凳,老太太發(fā)話,她便讓丫鬟們搬到了小姐們跟前。
遲玉卿將眼淚抹干凈,乖乖和姐姐坐到了凳子上。
聽著老太太訓(xùn)斥她,她沒覺得有多委屈,反倒是覺得特別暖心。
“吃一塹長一智,諒你這丫頭也不敢再如此頑皮了!看在你剛剛死里逃生的份上,便只罰你抄二十遍女戒罷了,可還服氣?”老太太微瞇著雙眼,漫不經(jīng)心的說到。
只是抄女戒,的確算是小懲大誡。
老太太倒也不是真盼著她老實(shí),只是想讓她暫時待在府中安心休養(yǎng)身體。
“祖母教訓(xùn)得是,卿卿服氣!”別說是抄了,就是讓她倒著背下來也是沒問題的。
前世遲家支離破碎后,她只身投奔外祖母家無依無靠,若不是憑借著乖巧二字,興許早就死在吃人不眨眼的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