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說這話時并未想著避諱,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都聽見了。
他們不約而同的對傅淮宴投來了復(fù)雜的目光,或羨慕,或嫉妒。
傅淮宴表示感動之余,也很頭大。
他一側(cè)身,便看到父親那幽怨的眼神一直盯著他,眼中寫滿了不憤。
更別提幾位叔伯了,一個個恨不得吃了他。
作為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兒,傅淮宴表示壓力山大!
……
大夏使團(tuán)在懷梁待了不到十日,宴會結(jié)束后,便同皇帝商議了兩國停戰(zhàn)相關(guān)事宜。
兩國皆有虧損,已經(jīng)失去的大夏也就沒有再提及了。
但他們不接受更多的賠償。
留下五皇子做質(zhì)子已經(jīng)算是最大的讓步了,倘若永綏有異議,兩國還有得打。
迫于無奈,永綏也只好同意了。
休戰(zhàn)的好消息散播到了永綏的各個角落,包括平川。
陳儻和大牛已經(jīng)走了好幾日了,沒有他們在整個村子似乎都安靜了不少。
他本是要獨(dú)自前往的,還是遲延章抬愛大牛。秀娘不好意思開口,他卻念及他們母子的恩情。
便讓大牛隨同陳儻一塊兒上大荒山了。
他們兄弟二人同行,遲玉卿倒是沒那么擔(dān)憂了,就是心中難免會思念。
遲延章也沒有待在軍營,他的身體需要靜養(yǎng),便和遲玉卿回到了村子里。
遲玉卿每日除了照顧父親,便還是同往日一樣,準(zhǔn)時去師父那里研習(xí)醫(yī)術(shù)。
有時候,師父外出了,村里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她還能替師父出診。
這天下太平了,師父也就解脫了。
一日,遲玉卿正磨著藥,胡神醫(yī)卻說讓她隨自己一同上山采藥,遲玉卿自是不會拒絕。
藥采完了,太陽也快躲起來了,山腰上看日落總是差了幾分意思,胡神醫(yī)便領(lǐng)著她登上了山頂。
她還是頭一回爬這么高的山,她累得氣喘吁吁。
不過山頂?shù)木吧鏇]讓她失望。
落日和月亮都掛在天上,霞光萬道。
她以前從未見到過如此美景,看著眼前景色,不覺如癡如醉。
師父就站在她的身畔,一老一小的身影在夕陽下拉長,像是一幅定格的畫卷。
胡神醫(yī)望著對岸的群山,臉上看不出什么,卻也并未顯得有多高興。
遲玉卿若有所思,抬頭望著他,輕聲問道:“師父,你不高興嗎?”
胡神醫(yī)卻搖頭輕笑,卻未曾應(yīng)答。
遲玉卿猜不透他老人家的心思,也沒有過多去揣測。
看著遠(yuǎn)處的山谷,她突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便同他說了一下。
“爹爹說要給戰(zhàn)死的將士們立衣冠冢,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p> “師父,我們也替師兄尋一方好去處吧!”
聽父親一說,她便想起了師兄。
師父說,師兄死后,連一卷草席也沒有。
她這個師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點小事了。
聽她這么一說,胡神醫(yī)果真看了過來。
他很難拒絕這個提議。
“好!”
胡神醫(yī)的聲音頗有幾分沉重,他將翻江倒海的心緒都藏在了心底。
太陽落進(jìn)了谷底,天邊的紅霞散去,躲藏在云朵里的星星也探出了頭,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下山的路。
“師父,您以后可要多笑笑,您什么性子,徒兒我呀早就看穿了,就別故作高深了?!?p> “畢竟像我這么聰明伶俐又乖巧可愛的徒兒打著燈籠都難找,您說是不是?。俊?p> ……
“師父您怎么不說話?”
……
嗷嗚~
樹蔭里,一雙雙紅色的眼睛正虎視眈眈。
“有……有狼!師父您等等我呀!”
……
十五月兒圓,山間野獸也出來湊熱鬧了。
胡神醫(yī)還是怕她被狼叼了去,拖著她快步下了山。
如是一說,沒過幾日,岐山靠永綏的幽谷中便舉行了一場浩大的送葬禮。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也感受到了這份悲壯,一早便下起了雨。
雨勢不大,沒有影響到送葬儀式。
那些戰(zhàn)死又無家可歸的將士,他們埋骨岐山,死后也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長眠。
遲玉卿也跟著一起去了,她自己要來,遲延章并未制止。
天上跟著陰雨綿綿,她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兄弟們,天下太平了!你們安息吧!”
“兄弟們,你們安息吧!”
頂著雨勢,遲延章站在雨中慷慨陳詞。
周遭的將士們也呼喊道,整個幽谷里回蕩著他們略顯悲戚的呼聲。
此起彼伏,經(jīng)久不散。
如今天下安定,與他們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若沒有他們沖鋒陷陣,便沒有今日的和平。
只可惜,他們長眠于此,再也聽不見了。
只希望,他們能在天上看到。
一場微雨過后,該做的儀式也都做完了。
可遲延章和將士們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整個幽谷里都是來送行的士兵。
他們情不自禁的低下了頭顱,緬懷著曾經(jīng)一起在戰(zhàn)場上拼殺的好兄弟。
遲玉卿見證了他們真情流露,也見證了他們淚撒英雄冢,便越發(fā)的堅定了自己的內(nèi)心。
她沒有在此處待多久,因為師父還在等她。
師父說了,要讓師兄回家。
她趕回去時,師父就已經(jīng)在動工了。
就在他種滿了草藥的后院。
除卻形形色色的草藥之外,后院還有一顆老槐樹,槐樹下那一方天地便是師父選好的好去處。
說是來幫忙的,但其實都是師父親力親為,她只是在一旁做見證。
日暮西沉,師兄的碑也終于立了起來。
上面沒有名字,是一座無字碑。
她覺得有些奇怪,心里是這么想的,也問了出來。
“他是誰并不重要,此后他便安心躺在這里就好?!蓖螅@里便是他的家了。
胡神醫(yī)嘆了一口氣,摘了一束草藥放在他的碑上。
小小的無字碑承載了師父太多的情感,遲玉卿不免有些感慨。
她一開始是沒想明白,可她仔細(xì)一想,也就明白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了。
死者為大。
師兄死前背負(fù)了莫須有的罪名,連名字都有罪,師父是不希望他在死后還被人非議。
“師兄,我是你的小師妹,我叫遲玉卿。我會照顧好師父的,你就放心吧!”
遲玉卿望著那塊石碑露出了純真的笑容。
唯一遺憾的就是,師兄聽不到。
晚風(fēng)輕輕一吹,槐樹沙沙作響,似乎是有故人乘風(fēng)而歸了。
遲玉卿和胡神醫(yī)相繼抬起了頭,望著老槐樹,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丫頭,待我哪天去了,你便將我也埋在這樹下吧。”在這里長眠,他心安。
突然,胡神醫(yī)這么說到。
遲玉卿明顯愣了一下:“師父,您胡說說什么呢!您老可是要長命百歲的!”
她是說過要管他老人家百年,但她并不希望有這么一天。
她叫他老人家?guī)煾?,便是情真意切,她早已?jīng)將他當(dāng)做了自己的親人。
胡神醫(yī)笑了笑,笑罵她道:“真是個傻丫頭?!?p> 遲玉卿吐了吐舌,只要師父他好好的就行,她傻就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