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雪很大，天很冷，四歲的莫云寒早早地跟著他娘起床了。
院子里的雪很厚，都快到他大腿根了，一腳下去就出不來了。
瘦削的女人穿著破舊的棉衣，站在院子里看著半個身子埋在雪里的小男孩，笑著道：“寒兒，回去再睡會兒吧。”
“不回，寒兒要陪娘一起掃雪?！蹦坪畳暝谘├锴斑M，硬是在雪地里留下了一行雪溝子。
“那你跟在娘后面。”
女人拿著大掃帚在前面賣力地掃開厚厚的積雪，莫云寒則拿著小掃帚跟在女人身后清理她掃過的地方，那里還有一些薄薄的雪。
天亮了，主人家都起來了，院子也掃得差不多了。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走到院子里，對著莫云寒招了招手。
莫云寒邁著小短腿飛快跑過去，接過管家手里的大箱子背在身上，跟著大男孩一起出了門。
管家將他們送到學堂，又照常囑咐了幾句，便走了。
管家一走，那大男孩便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來給莫云寒：“肚子都叫了一路了，還沒吃早飯吧，快吃吧！”
莫云寒看著油紙包咽了咽口水，道：“這是夫人給少爺準備的，我不能吃?！?p> 這男孩便是他主家的大少爺，是這個鎮(zhèn)上的富商之子，名叫董子良，而莫云寒則是他的學童。
董子良將油紙包打開，里面包著的是一些漂亮的點心，他拿出兩塊來放到莫云寒手里，道：“這樣就行了?！?p> 說完，他又將東西包好放進懷里，接過莫云寒身上的箱子進去上課了。
莫云寒將點心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口，甜味立即蔓延至整個口腔。
他舔了舔嘴唇，把上面的渣子全都舔干凈，然后把兩塊點心小心地放進自己的破棉衣里。
下了學，管家又來接他們了，莫云寒背著箱子跟董子良一起進了書房，將東西整理好，便立即去找他娘。
女人一見自己的兒子回來，立即溫柔地笑了，看著兒子紅彤彤的小臉道：“風涼，慢些跑?！?p> 莫云寒將她紅腫的像饅頭一樣的雙手從冰冷的洗衣水里拿出來，對著那凍傷的地方哈了哈氣。
“娘，疼嗎？”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讓女人紅了眼眶，她將手從兒子手中抽出來，笑著道：“不疼，你快去吃飯吧，等會還要陪少爺寫字?！?p> 莫云寒又抓起了女人的手，將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頸窩里。
方一挨上，刺骨的冰冷感便傳遍整個脊背，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女人一把將手抽出來，皺著眉道：“寒兒，可不能外這樣了！”
“娘也這樣給我暖手?！毙∧坪髲姷乜粗?。
女人又放緩了語氣：“娘是大人，不怕冷，你不行，你是小孩?！?p> “娘的手都破了，怎么會不怕冷？”他看著女人布滿凍傷的雙手，兩條毛毛蟲一樣的小眉毛跟她娘一樣皺了起來。
“好了寒兒，不說這個了?！迸藢⑹稚系乃谝路喜粮?，“娘給你準備了好東西，去看看?！?p> 二人一起來到他們住的小屋子里，女人從床上拿過一個包袱，示意莫云寒打開。
莫云寒好奇地打開了包袱，一看到里面的東西立即笑開了：“娘，這是給我的？”
包袱里裝著的是一支簡陋的毛筆，還有一些紙和一方硯臺，這些都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寒兒是個好孩子，娘希望你以后能成為一個像……”女人頓了頓，“像大少爺那樣會讀書會寫字的人，這樣，或許還能娶個好媳婦回來?！?p> “我不要媳婦，我只要娘?！彼麤]有說，其實他還想要爹。
“傻孩子，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知道媳婦的好處了。”女人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
小莫云寒撅了撅嘴，不以為然。
“娘，我有好吃的?！蹦坪_心地從懷里掏出兩塊點心。
看到兩塊不成形的點心，他沮喪地道：“碎了。”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都不敢有什么大動作，沒想到點心還是碎了。
女人捏起一塊點心來嘗了一小口，道：“真甜?！?p> 說著她又捏著剩下的點心往莫云寒嘴里送，莫云寒搖搖頭道：“娘，我們一人一塊?！?p> 他將碎了的點心分成兩份，一份送到他娘手里，一份自己留著。
女人沒有拒絕，兩個人一起慢慢地品嘗了兩塊漂亮的點心，吃完后他還把衣服解開，把里面的渣子都撿起來吃了。
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可許多回憶就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一樣。
莫云寒對著那只毛筆發(fā)了許久的呆，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將毛筆收回盒子里。
莫云寒突然離開，也沒有跟方瑤打聲招呼，這讓她感到奇怪。
他還從來沒有這樣一句話不跟她說就悄悄離開過。
不過，他的性子一般人猜不透，方瑤也不想猜，便沒去多想。
方瑤跟褚夫人告了聲退，便帶著流螢往園子里去。
在園子的一個小亭子里，坐著一個白衣帥哥，遠遠看去，有幾分褚言舟的風姿，只是缺少了他的溫潤感。
“流螢，你去把世子和楊姑姑請來?！狈浆幥那姆愿懒艘痪洹?p> 流螢聞言對著方瑤狡猾一笑，然后一溜煙就跑走了。
“林大師！”方瑤走進亭子，“怎么自己坐在這里？”
林玉郎起身向方瑤拱了拱手，道：“老夫喜靜?！?p> 才三四十歲，就稱上“老夫”了，“老夫”有這么好嗎？
“今日請大師來，其實是想向大師道個歉?！狈浆幭蛩Ａ烁Ｉ?，“寒王府那件事乃是因我而起，擾了大師清凈，還望大師海涵?！?p> “方小姐言重了，此事與小姐無關，老夫還要謝謝小姐當日出手相救?！?p> 看來這林玉郎是個吃軟不吃硬的，那日在寒王府那般高傲自持，還以為他是個老頑固。
沒說幾句，流螢便把人請來了，幾個人一起圍坐在石桌邊，氣氛有些尷尬。
方瑤將手從石桌上拿下來，對褚言舟道：“這桌子真是涼?！?p>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坐？”他知道方瑤身子虛，怕冷。
“不用了，你幫我暖暖就好了。”方瑤理所當然地把手伸到褚言舟面前，眨著小兔一樣的眼睛看著他。
褚言舟愣了一下，看了看方瑤，又看了看旁邊的兩個人，手動了動，卻始終沒有去接方瑤的手。
方瑤嘟著嘴不滿道：“你不心疼我了？”
她甕聲甕氣的，語氣里有不滿，有抱怨，有傷心，聽得褚言舟的眼角都抽了抽。
“不……不是。”褚言舟又看了看旁邊的兩個人。
方瑤直接抓過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然后對著褚言舟甜甜一笑。
楊姑姑和林玉郎看傻了眼，方瑤竟是這般……女子！
流螢帶著丫鬟奉了茶上來，方瑤轉頭對楊姑姑和林玉郎道：“這茶甚是好喝，二位嘗嘗?！?p> “哦……好……”
兩個人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言舟也嘗嘗?！?p> 方瑤把杯子舉到褚言舟嘴邊，褚言舟僵硬地向后靠了靠，想要伸手去接。
“張嘴?！狈浆幉环攀?，依舊對著他笑。
褚言舟在她的威壓下張嘴抿了一口，方瑤這才滿意地收了手，又把手放到他的手里。
“二位是不是覺得我這樣不妥？”方瑤道。
林玉郎和楊姑姑對視一眼，有一種被人看穿的尷尬。
楊姑姑扯著僵硬地嘴角笑了笑，正要把整理好的客氣話說一遍，方瑤又開口了。
“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方瑤親昵地向褚言舟身上靠了靠，“身邊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意外說來就來，不能等失去了才后悔，我說的對吧？”
楊姑姑的眼神暗淡下來，她悄悄看了一眼旁邊的林玉郎，正好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