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南楚換將如兒戲 功成豈能忘初心

　　南楚周行逢接到皇帝的“殺劉言”的旨意后，回去就和王進逵等人商議。這伙人早就謀劃好，就等著皇帝點頭同意。周行逢領旨歸來，立即開干。王進逵找劉言，說南漢皇帝劉晟又在株州增兵，怕是他身體好轉又要攻南楚，南楚應該先下手為強，請劉言出兵協(xié)助。對付南漢，大家還是一條心的。毫無察覺的劉言欣然同意，派何全真和全琇兒領兵，王進逵派周行逢與二人同行。半途，周行逢以商議攻株州方案為由，請二將至軍帳，將二人斬殺，并成功控制武平軍的人馬。隨后，命人快馬加鞭稟告王進逵，王進逵派潘叔嗣領兵攻朗州擒殺劉言。

　　十一月，王進逵派了使者到汴京，這次不是周行逢，而是一名文臣。王進逵一是向皇帝稟告，不負使命誅殺劉言，所剩二子一并誅殺，向皇帝進獻江南國（唐國）給劉言的財物，這也是向皇帝陛下證實劉言私通外敵千真萬確。

　　承訊這次在朝堂之上接見了使者，使者向皇帝稟告，南楚已經斷絕與江南國的一切來往，絕對忠誠于大漢，并代王進逵向皇帝呈遞奏書。奏書中，王進逵表示，自己想當武平軍節(jié)度使，并舉薦周行逢接替他的位置當武安軍節(jié)度使。承訊看完奏折，宣布封王進逵為太師、武平軍節(jié)度使，封周行逢為太子太師、武安軍節(jié)度使。

　　使者謝恩后，向皇帝表示，還有一事相求。承訊問其何事，使者回稟，原來還是鹽的事情。以前，南楚靠高價購買唐國的鹽，現(xiàn)在唐國沒鹽可賣了，南楚只好求助于名義上的朝廷了。

　　承訊心想，難怪王進逵這么快就切斷與江南的商貿往來。之前是不得不開放以換鹽，現(xiàn)在江南無鹽正好斷掉，順便向我表示忠誠啊。轉而又想，幸好王進逵和周行逢來密報，不然劉言這個混賬也會來求我?guī)兔ΑＲ悄菢?，我不成了冤大頭。劉言這廝一邊在漢唐之中對我耍陰的，另一面我還蒙在鼓里幫他解決鹽的問題。

　　承訊就對使者說，“劉言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如此辜負朕的信任，不許下葬扔出去喂狼喂狗。你們替朕誅殺此人，今日朕心情不錯，鹽的事情朕同意了，會安排將鹽送到洞庭湖岸，南楚可派人來取。至于價格，就按唐國給你們的七成算吧。現(xiàn)在江淮已歸漢國，南楚有一小塊地方過了洞庭湖就可以到達漢國，不用必經南平國了?！蹦铣拐咧x恩、領旨，然后返回。

　　南楚使者離開京城才五日，半途又回來了，又有奏書。承訊納悶，又什么事情呢？使者這次改代表周行逢了…使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稟告，王進逵殺劉言之后，又想殺周行逢和潘叔嗣，結果反被潘叔嗣所殺。現(xiàn)上表奏請封周行逢為武平軍節(jié)度使，潘叔嗣為武安軍節(jié)度使。承訊看完奏書，想都不用想就覺得這里面肯定有問題。王進逵將封太師，春風得意，有什么必要殺周、潘二人呢，定是這兩人又耍什么詭計。

　　承訊就質問使者，“你們當朕寫圣旨好玩是吧？！這圣旨還沒下就已經作廢了，又要朕寫一封？不行！鹽是許給王進逵的，現(xiàn)在他死了，一并作廢。周行逢讓他在武安軍節(jié)度使的位置上先呆著，讓潘叔嗣親自來汴京見我！”使者嚇得面如土色，領命而去。

　　承訊已經有了攻楚的想法，還沒與重臣商議，只是向皇后蕭淑沂提了一下此事。使者剛走不到七日，南楚使者竟然又來了！這次換了個叫張文表的，還帶來一個三歲的娃。承訊心想，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在左右宰相、左右樞密使和監(jiān)察使的陪同下，決定在御書房接見南楚來使。

　　張文表向皇帝上表周行逢的奏書，承訊說道，“這次還是周行逢的？朕還以為又換成潘叔嗣的呢?！敝苄蟹晟献啵踹M逵殺劉言之后，潘叔嗣聽說王進逵上表請封周行逢為武安軍節(jié)度使大為不滿，殺王進逵推周行逢為武平軍節(jié)度使，想以潘叔嗣本人為武安軍節(jié)度使。當時形勢，周行逢知道如果不許，潘又想殺自己，就假裝應允，并和潘一同上表。周行逢私下和張文表商議，聯(lián)合張文表，誅殺潘叔嗣?，F(xiàn)周行逢已將謀逆的潘叔嗣誅殺，并派張文表來京師請罪，同時將自己長子、三歲的周保權送到京師以為人質，以示對大漢的忠誠。

　　承訊看完周行逢的奏書說道：“看來還是周行逢棋高一招啊，不到兩個月南楚頻繁換將，這下?lián)Q完了吧？”

　　張文表也不敢接話，只好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承訊又道：“還好朕收了上一個使者的圣旨，不然第一個圣旨、第二個圣旨，這再來第三個嗎？你們存心讓朕鬧笑話是吧？周行逢今年多大啦？”

　　“回稟陛下，周大人三十又九了。”

　　承訊問道：“三十又九，三歲的周保權還是長子，還有幼子嗎？”

　　張文表回稟：“只此一子?！?p>　　承訊說道：“朕也曾當過質子，有過那種寄人籬下的痛苦。周行逢中年得子實在不容易，兒子就帶回去吧。朕要周行逢的忠誠，不需要他的兒子?！背杏嵰幻媸侨蚀戎?，一面心想，要是別人一心想反叛、用兒子當人質也沒多大作用。當年石敬瑭一心造反，所有兒子全在（后）唐都城，他還是要反；杜重威又何曾管過杜弘章，想當“兒皇帝”哪還管兒子死活。

　　張文表代周行逢謝恩。承訊振聲說道：“封周行逢為太師、武平軍節(jié)度使，封張文表為太子太師、武安軍節(jié)度使。”張文表領旨謝恩。這回，承訊還是多了一個心眼，派傷愈歸來的阮豹親率三百禁軍，將張文表和周保權送回朗州，南楚的連續(xù)換將終于告一段落。

　　十二月底，漢國爆發(fā)了立國以來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民變。起因是在漢唐之戰(zhàn)中，江淮民眾奮力幫助唐軍守城、運送物資，普遍對漢軍比較敵視。漢國連續(xù)征討蜀國、唐國軍費消耗也比較大，王章強烈要求，既然江淮之民喜歡江南國，那好吧，以淮河為界，采取不同的稅收政策。淮河以北，有土地之民五稅一、沒有土地的商人二十稅一，算是相對寬松的財政稅收政策；淮河以南，有土地之民二稅一、沒有土地的商人四稅一，跟江南國在開戰(zhàn)期間征收的稅收差不多。

　　用簡單的數(shù)字計算，就是淮河以北20%稅率，淮河以南50%稅率。歷史上，漢文帝和漢景帝時代，稅收是最寬松的達到了十五稅一甚至三十稅一。漢唐之戰(zhàn)，唐國財政緊張，將今年的稅收提前，這樣百姓相當于一年被兩個政府收了兩次50%的稅收；加上江淮先旱后澇，百姓苦不堪言，沒想到這還不算完呢。

　　歸德軍節(jié)度使王浩然因為江淮之戰(zhàn)有功，得以封侯食邑五千戶。王浩然才不稀罕呢，不是封侯不稀罕，而是食邑五千戶不稀罕。仗打完，朝廷以淮北安定，命令歸德軍移鎮(zhèn)，移鎮(zhèn)等于是把節(jié)度使連根拔起，王浩然父親就是歸德軍節(jié)度使，后晉時代父傳子，王浩然繼續(xù)當節(jié)度使，父子二人已經在潁州經營快二十年了，占有土地何止食邑五千戶呢！王浩然心想，我打贏了仗，還沒了土地，就得了個淮南侯的空頭銜啊，非常不滿。

　　可是，現(xiàn)在大漢天下局勢已定，那些曾經縱橫天下的節(jié)度使們，要么像慕容彥超、高行周這樣的，皇帝叫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么像反叛的杜重威、李守貞等，都已經被誅殺，連資歷最深地位最高的河東節(jié)度使周王劉崇都是讓移鎮(zhèn)就移鎮(zhèn)。王浩然自比這些人相去甚遠，不敢也沒想到反叛，那怎么辦呢？上面不敢惹，惹下面的。到了新的節(jié)度使區(qū)，強占原唐國富戶宅地，又以新建治所資金不夠為由，強行征稅。

　　有沒有御史參奏王浩然呢？當然有。而且，此時朝廷已經撤銷了節(jié)度使的征稅權，一連十七封參奏歸德軍節(jié)度使王浩然強占民宅、擅自征稅的御史奏折都已經到了監(jiān)察使王波那里。王波又去奏請皇帝。承訊問王波怎么辦，王波的意思是應該嚴懲王浩然。蘇禹、王章、王守成卻幫著說情。內閣大臣們都是明眼人，把王浩然的苦楚說出來了。不能打了勝仗還被奪了財產啊，功臣們會寒心的。京城五個內閣大臣，張浦算是跟著皇帝新來的，蘇禹、王章、王守成三個都是原先跟著太祖的，算是元老了。雖然是監(jiān)察使專管此事，但是，王波更是外來的，見三個內閣大臣都求情，也沒好硬爭。

　　于是，承訊就下旨把王浩然訓斥了一通，告訴王浩然十七封御史奏折都參到內閣、參到皇帝這里來了，讓他停止征稅，考慮到王浩然的苦衷，還另撥了一筆款項建設新治所。王浩然還算識趣，看到圣旨心想，壞了，趕忙停止征稅。一邊向皇帝認罪，一邊向皇帝訴了一串苦。承訊本想再安撫一下王浩然，沒想到三重重稅、連續(xù)旱澇，江淮中西部的百姓終于忍無可忍了。臨近正月，無衣無糧的百姓們造反了，把節(jié)度使府給端了。叛軍殺了王浩然，開倉放了糧，然后逃到山林和水澤之中，鬧起了民變?，F(xiàn)在歸德軍群龍無首，附近各州刺史只好關起城門，怕本州百姓也加入民變隊伍。附近州縣一片混亂。

　　承訊緊急召集皇后、內閣大臣和太傅商議對策?；实巯茸尨蠹铱戳舜淌穫兊淖嗾?，由右樞密使張浦介紹了當前江淮中西部的詳細情況。朝廷掌握的情況是，歸德軍節(jié)度使王浩然擅自征稅引起民變。王浩然被殺，治所官糧被搶一空，暴民逃出治所，聚集于野外。

　　左宰相王章提出，王浩然固然有錯，可是暴民殺節(jié)度使，開倉放官糧，聚眾造反，此風絕不可長?，F(xiàn)在，歸德軍群龍無首，應該立即派遣一員大將接管歸德軍，率軍平定叛亂，以防局勢擴大、患及四鄰。

　　左樞密使王守成認為，如果不能有效扼制江淮叛亂，等到開春，江南國知曉江北情況，出兵攻打歸德軍和蘆州水軍，必然引起江北之民爭相呼應，形勢會非常危急。江淮之地有得而復失的危險。目前，武寧軍情況尚好，江淮東部還比較穩(wěn)定，應該及時告知董平加強戒備。同時，正如王宰相所言，當務之急是派一員大將，接管歸德軍，立即平定叛亂。

　　蘇禹的意思是，要不要先安撫一下。張浦和王波都認為邊境地區(qū)突然發(fā)生騷亂，非常容易被敵國利用。他們贊同王章和王守成的建議。承訊剛要傳阮豹，看向太傅姜成信，見太傅欲言又止，就沒有立即下旨。內閣大臣們退去之后，承訊、蕭淑沂和姜成信再議此事。

　　承訊問：“太傅似乎不贊成閣臣們的建議??？！”

　　姜成信想了想問：“陛下，還記得第一次與微臣暢談嗎？”

　　承訊笑道：“當然記得，我與太傅談論天下時局，太傅送我諸葛武侯傳于祖上的《兵書二十四篇》，往事歷歷在目啊?！?p>　　姜成信說道：“論及天下，臣最佩服的是陛下年紀輕輕，胸懷天下，感悟吳起‘仁者無敵’的哲理。”

　　承訊明白太傅為什么要繞這么一個大彎子，但還是堅定地說道：“這可是叛亂啊！叛亂不寧，國家何以安寧？”

　　姜成信說：“陛下，這不是叛亂。官逼民反，這是百姓走投無路了，這是民變不是節(jié)度使的叛亂。王浩然的請罪奏折口口聲聲說江淮富足，加些稅收百姓能夠承擔的起。百姓若真能承擔得起，又怎么會冒著殺頭的罪名，殺王浩然、開倉放糧呢？”

　　承訊很少見太傅如此嚴肅地與自己討論問題，或許只有在當年準備渡黃河與遼決戰(zhàn)那段時間才有過。

　　姜成信繼續(xù)說道：“臣記得陛下跟我說，看到世間疾苦，感慨遼國入侵、民不聊生，立志救民于水火。臣曾聽張浦說起，當時大漢數(shù)萬將士戰(zhàn)死云內州，陛下與娘娘孤身入云內，帶領奴隸、戰(zhàn)俘開礦找煤，用仁愛撫平了云內州百姓的內外創(chuàng)傷。也曾聽郭威大人說起陛下曾說‘退后一步是家園’，一句話激起霸州將士的熱血豪情，面對百萬遼軍毫不畏懼、拼死搏殺。”

　　見皇帝和皇后不語，姜成信接著說道：“陛下，大漢討伐唐國取江淮之地，江淮百姓何嘗不是‘退后一步是家園’，他們幫助唐軍很正常啊?，F(xiàn)在江淮已歸大漢，江淮百姓也是大漢子民，陛下當一視同仁啊。陛下連吳越之人都選擇安撫，吳越之人和江淮之民，孰輕孰重？陛下，請恕微臣無禮，萬萬不該用王宰相的策略，南北稅率相差這么大啊。”

　　承訊看著姜成信，心想，太傅是在提醒我：已然功成，勿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