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你真的在嗎

　　“我記得有那么一會兒，屋子里只有那個小姑娘在，我還讓她幫我倒了杯水?！?p>　　明迪姑婆話音剛落，玲奈就感受到了好幾道飽含深意的目光，忍不住撓了撓腮幫子，心說有那么一回事嗎？

　　她的確接收到了卡梅拉的記憶，但并非錄像重播那樣清晰，而是正常的、會被磨損的記憶。除非有意地去留意某時某事，否則人類的記憶是跟著注意力走的，比如你有可能記住某條街上某家的牛肉面特別好吃，卻不會記得隔壁混沌店的招牌是什么顏色。

　　更何況時隔兩個月，卡梅拉又刻意回避去想起案發(fā)當(dāng)晚的事情。

　　玲奈努力翻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晚的牌局里，她的確起身給明迪姑婆倒了一杯茶，因?yàn)樽约阂部诳柿?。至于為什么口渴，似乎是因?yàn)樗數(shù)煤軕K，又不好意思說不玩了?？墒钱?dāng)時其他人都在干什么呢？

　　希瑟注視著這四個人，羅伯特探長同樣關(guān)注著他們，臉上還帶著些古怪。

　　警方也曾經(jīng)對他們進(jìn)行問詢，但當(dāng)時得到的答案是：從七點(diǎn)到十二點(diǎn)，他們都在一起打牌。有人起身離開過嗎？似乎沒人追究過這個問題。

　　所以希瑟究竟想知道什么？

　　“卡梅拉小姐，請問你離開過牌局嗎？”有明迪姑婆的證詞在前，希瑟首先對她發(fā)問。

　　玲奈沉思片刻后，才緩慢搖頭：“沒有，我只在中途——也就是九點(diǎn)鐘前后，起身倒了一杯茶。隨后直到散場之前，我沒有離開過客廳。”

　　這時就體現(xiàn)出了“偵探模式”的好處，在場沒有人對玲奈的發(fā)言表示反對，就意味著她的證詞是誠實(shí)可靠的。

　　希瑟等待了幾秒，見確實(shí)沒有異議，才轉(zhuǎn)向下一個人：“納思太太？”

　　“我？我……我離開過兩次?！弊蠖捎行┻t疑，“時間不記得了，但一次是牌局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我去換了件披肩。另一次應(yīng)該就是九點(diǎn)鐘前后，我去了一趟盥洗室?！?p>　　不用希瑟再次開口，羅斯塔特先生主動交代了自己的情況：“我記得自己離開的時間，是十點(diǎn)三十五?！?p>　　眾人都訝然：記得這么清楚？

　　羅斯塔特微微一笑：“我也是起身去盥洗室。洗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手表似乎走得不太準(zhǔn)，就在路過樓道口那座鐘表的時候停下來校對了一下時間?！?p>　　說完，還補(bǔ)充道：“奧布萊恩先生當(dāng)時也在我身邊?！?p>　　玲奈也記得有那么一回，卡梅拉和納思太太坐在桌邊，兩位男士都離開了，但是……

　　“九點(diǎn)鐘的時候呢？九點(diǎn)鐘的時候您也離開了。”

　　似乎被玲奈的突然插言嚇了一跳，羅斯塔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九點(diǎn)鐘的時候我沒有走開，只是到走廊窗邊透了透氣。至于那位偵探……我就不知道了?！?p>　　希瑟握著那張時間表，側(cè)頭看向四靈花：“托馬斯，你知道嗎？”

　　“小姐，當(dāng)時我正在廚房檢查次日早餐的食材?！?p>　　“女仆們呢？”

　　“除了蜜莉和唐娜，都已經(jīng)下班離開了。而她們兩個在清潔廚房用具?！?p>　　所以，九點(diǎn)鐘前后，明迪姑婆和卡梅拉在客廳里，納思太太在盥洗室，羅斯塔特先生在走廊上透氣，奧布萊恩卻神秘失蹤了一小會兒。

　　“博拉赫小姐……”探長終于忍不住了，“這一點(diǎn)的確有些奇怪，但我們都知道，直到十二點(diǎn)鐘之前，博拉赫先生都還活著??！”

　　牌局進(jìn)行到午夜，卡梅拉已經(jīng)輸?shù)媚樕l(fā)青，納思太太終于打著呵欠提議散場，然后眾人互道晚安，一同上樓休息。

　　二樓左側(cè)是一條長廊，四人的客房都被安排在這邊；隔了一個小廳，右側(cè)是一間帶弧形窗臺的套間，是博拉赫的個人書房兼臥室。

　　他們走上二樓時，博拉赫的書房門下依然透出光線，于是羅斯塔特先生落后眾人一步，說想去向主人道聲晚安。

　　他走到那扇門前，敲了三下，問“您還沒休息嗎？”

　　門內(nèi)傳出博拉赫的聲音：“還有點(diǎn)事情要處理，你有什么事嗎？”

　　羅斯塔特：“啊，沒有，只是來說一聲晚安。您也早點(diǎn)睡吧?！?p>　　博拉赫：“好的。”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眾人都聽見了博拉赫的回應(yīng)，也都看得見羅斯塔特手上沒有拿著錄音機(jī)或類似的東西。

　　所以對話應(yīng)該是真實(shí)的對話，并不是錄音偽造的。

　　而希瑟依然堅(jiān)持在問：“布萊恩叔叔，您是父親最好的朋友，您確定——非常確定——當(dāng)時屋子里說話的人的確是我父親，而不是其他人嗎？”

　　羅斯塔特近乎悲哀地看著她：“希瑟，我很肯定，那就是洛夫納，不可能是別人。”

　　手中的紙張被揉得起皺，希瑟面色平靜地點(diǎn)頭：“我知道了。”

　　然后繼續(xù)核對：“牌局結(jié)束后，托馬斯親自收拾了客廳的殘局，在走廊外留了一盞燈后，回到樓梯下管家的房間睡覺。與此同時，我和杰森正在鎮(zhèn)上參加音樂派對，并發(fā)生了一些爭執(zhí)?！?p>　　布利斯坐直了身子，盯著妻子的嘴唇。

　　希瑟抿了抿淡紅的唇：“我在怒火中離開派對，驅(qū)車回家，到家時大概是凌晨一點(diǎn)三十，當(dāng)時整棟宅子都在沉睡，但我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父親的房間還亮著燈。托馬斯聽見我回家的動靜，出來告訴我，父親約了偵探先生在樓上談話。我想起晚餐時父親對奧布萊恩說的‘約定’，便直接上樓敲門，想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卡梅拉的記憶忽然清晰起來：她當(dāng)時并沒有睡著，一直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所以她聽見了，隔壁奧布萊恩開門的聲音，穿過走廊的聲音，汽車發(fā)動的聲音，博拉赫小姐敲門的聲音……

　　“……我敲門的動靜不小，但父親始終沒有回應(yīng)，于是我彎腰，把眼睛湊到鑰匙孔前方……”希瑟的臉色愈發(fā)蒼白，“接下來我的驚叫驚醒了所有人，托馬斯試圖把我從門口拖走，布萊恩叔叔搞清楚我在說什么后，去一樓打電話報(bào)警，納思太太暈了過去……一片混亂中，杰森跟在我身后趕了回來，和托馬斯一起把門撞開，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詹姆斯警佐不解：“所以您還想知道什么呢？午夜時分，博拉赫先生還活著，午夜之后——根據(jù)那位小姐的證詞，唯一離開了房間的人就是帕特里克·奧布萊恩，而且他再沒有回到房間里，而是扔下兇器，死在了負(fù)罪潛逃的路上。”

　　一片沉默中，唯有希瑟垂頭喃喃自語：“我還想知道什么呢……”

　　“我還想知道什么呢……”

　　女郎的聲音中有一種讓玲奈感到不安的東西，她看見希瑟下頜的線條繃緊，語氣也漸漸堅(jiān)定起來：“我還想知道……父親因何而死?！?p>　　詹姆斯警佐：“那個偵探，姓奧布萊恩的，肯定抓住了什么把柄在要挾你的父親……”

　　“他沒有?！毕Ｉ驍嗔怂?。

　　警佐驚訝地住嘴，其余眾人也有吃驚的，但玲奈發(fā)現(xiàn)他們都不算太驚訝。

　　“我知道奧布萊恩死前接受的委托是什么，”希瑟道，“父親雇傭了他調(diào)查我當(dāng)時的未婚夫杰森·布利斯，這就是他的工作?！?p>　　這樣啊……玲奈心說，的確很合情合理。

　　探長皺起眉：“我也有這樣的猜測，但是博拉赫小姐，還有布利斯先生……以及卡梅拉小姐，你們都沒有對我提過這件事啊?！?p>　　玲奈立即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希瑟嘴角勾起一個冷嘲：“我也并不比諸位提早多少，直到半個月前，布利斯先生才告訴我這件事?！?p>　　布利斯先生——他已經(jīng)沉默許久了。

　　老律師看著年輕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驚疑不定：“杰森，我記得……洛夫納最后的財(cái)務(wù)支出里，有一筆專門撥給你的饋贈?！?p>　　“是啊，”布利斯冷笑，“而那就是我的殺人動機(jī)，對吧？”

　　他抬眼看向妻子，“你，”以及其余人，“你們都是這樣想的，對吧？”

　　一連串冷笑后，仿佛消磨盡了所有意志，前記者干巴巴地說起自己和死者最后的會面：

　　“……出門之前，希瑟想要再換一身衣服。我想起之前的事情，決定最后去敲一遍那扇門，這次博拉赫愿意見我了。我很吃驚，雖然我已經(jīng)娶了他唯一的女兒，但他從來對我沒有過什么好臉色，畢竟，我，一個孤兒院出身，只能靠著一張嘴，一支筆往上爬的平民，怎么配得上他金貴的女兒呢？”

　　略頓了頓后，布利斯穩(wěn)住了自己的情緒，

　　“但那時候他很和氣，簡直稱得上和顏悅色了。甚至我還沒把自己的請求說出口，他就說起我的困窘，并表示愿意撥出一筆款項(xiàng)，支援我的事業(yè)。我當(dāng)然是感激萬分，并開了一句玩笑，問他是不是想用這筆錢收買我，讓我離開希瑟。他卻說不是，是因?yàn)樗土巳苏{(diào)查我的品行，認(rèn)為我雖然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女婿，但還算是一個可靠的人……”

　　羅伯特探長嚴(yán)厲地指出：“現(xiàn)在這都是你的片面之詞了?！?p>　　宛如自暴自棄般，布利斯冷哼一聲：“那又怎樣？他在書房里被謀殺的時候，我還在幾十里外的派對上。”

　　探長一窒，然后悶悶地低下頭。

　　玲奈則提著一口氣，始終緊盯希瑟的臉。

　　果然，在布利斯再一次露出冷嘲之前，希瑟緩緩地開口了。

　　“你真的在嗎？”她問，“父親遇害的時候……你真的在派對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