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從楊家集到金陵要走三天的行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江郎很愜意,他似乎不是很想趕回龍盤虎踞的金陵城,卻想在途中遇到幾批不開眼的江洋大盜,最好是江湖上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十八青龍或者十三連環(huán)塢的高手。
江郎還是第一次當(dāng)鏢師。他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可真是不少,卻從來沒有嘗試過當(dāng)鏢師。
“江大俠真的是第一次當(dāng)鏢師?”很想當(dāng)個大英雄的楊虎威這樣問道。
“如果不是遇到你們楊家三兄弟,江郎也許連這一次也不會有。不是江郎不想當(dāng)鏢師,而是從來沒有人請過江郎保鏢?!苯苫沃掷锬笾鸟R韁,好像撫今追昔般娓娓道來,“江郎做過一年多的大夫,那是在天下第一神醫(yī)府上。做過兩三次剪徑的強盜,當(dāng)過五六回要飯的乞丐。在西域大漠做過沖鋒陷陣的先鋒官,在華山當(dāng)過修身養(yǎng)性的隱士。還做過一個月的道士,當(dāng)過敲了三天半木魚的和尚。給掃北大將軍當(dāng)過隨從,也自己干過征西大都督?!?p> 讓江郎非常失望的是,沒有江洋大盜打這趟鏢的主意,不要說是十八青龍的好漢、十三連環(huán)塢的英雄,連一個尋尋常常的小毛賊也沒有。那些橫在當(dāng)?shù)?,叫囂著留下買路錢的大場面,只能留給江郎無限的遺憾。
楊家三兄弟自然希望一路風(fēng)平浪靜,莫說是有強盜毛賊,最好連一只蒼蠅蚊子也不要有。
即將抵達金陵的時候,正是第三天的下午,這他們比預(yù)想的要早。
江郎騎在馬上,留意著往金陵城里去的官道上人流。金陵自古繁華,遷客騷人多聚于此,宦游商賈也往來其間。這個時候,官道上行人密集,似乎全天下的人都紛至沓來,似乎金陵城要有誠邀天下的盛會。
江郎突然從馬上飄下來,飄到三個結(jié)伴同行的貴公子的面前,仿佛別人不劫他的鏢車,他卻要搶他人的財貨。
那三個貴公子雖貴卻不嬌,在他猝不及防橫在面前之后,只是微微一愣,便迅即若無其事地瞧著莫名其妙而來的江郎。
江郎居然笑了,笑的不知所謂。
“請問,是不是金陵城哪家大家閨秀正在拋繡球招親?”他的笑不知所謂,他問出話更加出人意表。
那個身穿藍袍的貴公子道:“金陵城里的大家閨秀倒是有很多,不過據(jù)在下所知,拋繡球招親的這十年來沒有一家?!?p> “那么,是不是哪一戶大富大貴的人家正在給兒子娶親,亦或是正在給老爺下葬?”他問出的話不僅荒唐,而且有些無禮。
那個身穿紅衣的貴公子道:“金陵城里大富大貴的人家也不少,不過聽說最近三個月沒有一家給兒子娶親給老爺下葬?!?p> “那么,莫非是哪里來的圣僧正在講法,哪里來的仙人正在論道?”他已經(jīng)有些喋喋不休,令人心生厭煩。
那個身穿綠裳的貴公子道:“天下圣僧很多,世上仙人不少,不過能夠到金陵城講法和論道的到眼下為止還沒來一位?!?p> 江郎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更加迷茫不解,道:“既然如此,三位公子也還去金陵做什么?金陵雖好,莫如歸去?!?p> 面對如此一個不知所謂的人說些不知所云的話,三位貴公子縱然溫良謙恭,雅量過人,也不免怏怏不快,相互對視良久,紅衣人淡淡道:“閣下是什么人?莫非口銜天憲,有生殺予奪的本事?否則怎么敢如此癲狂?”
江郎也淡淡地道:“三位雖然裝扮得文質(zhì)彬彬,仿佛改頭換面了一般,不過行伍之人,常年打熬筋骨,一張臉面和一雙腿腳便會泄露端倪。如今朝廷耳目眾多,三位貿(mào)然到了金陵,難道不怕有司追究,朝廷怪罪?”
據(jù)江郎所知,朝廷為防江南生變,從立朝伊始就在洞庭湖屯駐三萬精銳官兵,以彈壓地方,剿滅匪亂,這早已成為祖制舊例。而且江郎還知道,現(xiàn)今洞庭湖屯軍的經(jīng)略使便是鎮(zhèn)南王的舊部,人稱鐵槍寒的韓鐵槍,其部下最具盛名的便是人稱飛將軍的小李將軍。
這三個貴公子正是小李將軍的部屬,人稱洞庭三小龍。
聽他語出大有深意,洞庭三小龍面面相覷,就在他們驚疑面前這個一襲布衣的人究竟是何人的時候,人流中探出一張虬髯如鐵的臉面,目光炯炯地望了過來。
古來虬髯客如恒河沙數(shù),最出名的當(dāng)然不是這個時候現(xiàn)身金陵城外的這一個,而是與紅拂女有過旖旎情思的那一個。
洞庭三小龍自然認得此間的這個虬髯客,瞧見他望過來,心中已是意會,便不再與面前這個怪誕布衣人糾纏,疾走幾步,如同泥牛沉海一樣隱身于人流之中。
“江大俠,那三個人是誰?那個滿臉虬髯的人與他們有什么瓜葛?”大志在懷的楊虎威在江郎躍上馬之后,不失時機地發(fā)出別人很難發(fā)出的疑問。
江郎開口說話了,卻沒有回答他,這使他懷疑江郎是不是有他聽說到的那么精明。很多很多人都認為江湖上心如皎月性如清風(fēng)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江左布衣。
江郎說的是:“金陵城今夜將會很熱鬧,咱們也許應(yīng)該避一避。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世上有幾個人不憔悴呢?更何況你我?!?p> 江郎說避一避,他們就真的避一避了。
這里是一處很僻靜和幽雅的院落,就在金陵城南。金陵城城南多是些商賈人家,生意做在城北,人卻住在城南。
江郎對這處院落贊不絕口,似乎打算常住于此了。
“這里是家父幾年前置下的宅院,幾乎沒有住過,所以有些荒敗。”作為長兄的楊龍飛斟字酌句地對江郎說道。此時他們正在院落最后一進房子里喝茶,喝的是江郎總是隨身攜帶的好茶。這次他們喝的不是赤膽。江郎告訴他們這茶“乃是從京師三笑茶莊花一千兩銀子買的雪骨,聽說八大王最喝的慣的就是這茶。”
江郎已經(jīng)喝了三四杯雪骨茶,在如同蝶翼的燈光下,他的臉也像剛剛飄落的雪一樣瑩白。
“也許這處院落除了大公子和令尊,即便是另兩位公子也不知道,對么?”
江郎又端起了茶杯,徐徐地吹了吹,然后悠悠問道。
楊龍飛目光茫然地點了點頭,道:“家父是個做事非常精細的老人家,眼下他覺得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時候,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容易引來禍事。家父對我們很好,他絕不想自己所有的兒子說不定哪一天都會有禍事纏身?!?p> 江郎也點了點頭,道:“對于令尊為人,江郎不便置喙,不過對于令尊的心思,江郎還是甚為欽佩?!?p> 楊龍飛從懷里取出了那顆夜明珠,道:“這明鏢我們已經(jīng)送到地頭,那暗鏢似乎也平安送達?!?p> 江郎笑了笑,笑得很古怪,眼睛里居然閃動著一抹微涼,道:“送達是送達了,不過是否平安,此時尚言之過早?!?p> 江郎不是姜太公,沒有能掐會算的本事,不過在有些時候還是能夠做得到料事如神。
他沒有說錯,就在楊龍飛用那把鑰匙打開一個暗門的時候,這處僻靜幽雅的院落就開始不平安了。
暗門藏在他們喝茶的隔壁房間,里面供奉著天地君親師,楊龍飛取下祭臺上的香爐,地上就現(xiàn)出了那個暗門。當(dāng)他把鑰匙插進暗門的鎖孔,嘎達一聲響過,院落里就來了人,而且不是一個人,不是一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