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世界,無界之境。
月神具現無界月瞑,圣耀熒煌普照三界。鎮(zhèn)壓之力無遠弗屆,強制另一個祂休眠。
那個夯貨以為時日無多,賭在月圓之夜放棄自己,以魔天的自我同化本我。
他是被侵蝕得面目全非,才會忘卻他存在的目的,忘卻只需定期沉睡,便能消化所吸收的污染,擴張中層意識之境,維持黑暗與血闇的平衡。
他全然忘卻了,他已經放棄過自己一次、兩次、三次。與執(zhí)念共生的代價,就是永遠失去自我,成為“魔天”“月神”“永夜皇”……直至一體四性。
但祂始終記得,只有化身最污穢的深淵,才能守護祂最后的清圣。
…………
俏如來出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黑色身影,遙望云間孤月,手拈柳葉橫吹。
寥亮幽音夜話凄涼,曲中悲意催人斷腸。俏如來舉步踟躕,想要靠近,又恐驚擾。
明淵凰有感回眸,淡然一瞥。青絲拂衣潑墨,飛袖雙籠寒煙,似將乘風歸去,羽化而登仙。
俏如來看得出神,半晌才喚了一聲:“前輩?!?p> 明淵凰撇開柳葉,走到俏如來跟前:“去靈界?”
“是?!鼻稳鐏睃c了點頭,與明淵凰并肩而行,“前輩似乎很了解俏如來,輕易看穿俏如來的想法?!?p> “我能看到的,不止天命?!?p> 俏如來再次試探道:“說起來,前輩給俏如來一種熟悉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這句話,我聽過很多。”
“俏如來不是這個意思。”俏如來臉頰一熱,卻是兩耳先發(fā)赤,“實不相瞞,前輩讓我想起一位朋友。”
“喔?”明淵凰饒有興趣地問,“只是朋友?”
俏如來一愣,低頭“嗯”了一聲:“她離開了,也許不會回來了?!?p> 明淵凰冷漠道:“今后要離開你的人更多,提前習慣也好。”
俏如來苦笑道:“前輩是在安慰我嗎?還是講,這也是俏如來的天命?”
“俏如來?!泵鳒Y凰停下腳步,“你的天命在我身上,那是事實,不代表我只會講‘天命’兩字。”
“是俏如來失言?!鼻稳鐏砑泵r禮,見明淵凰無言經過,心中莫名地恐慌,“前輩,你要去哪里?”
“靈界。”
聞言,俏如來松了一口氣,跟在明淵凰的后方,心念紛飛。
‘又是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好像我已經失去過很多次。月姑娘道別時,我就有失去她的預感。前輩給我的感覺更強烈,而且是極端復雜的情緒,夾帶悲怒、怨憐,甚至……愛恨……’
思能波動發(fā)散,被無界月瞑捕獲解析,供神一覽無遺。神不喜歡窺人隱私,但在神的面前沒有人的隱私。
諷刺的是,神無法看穿祂想看穿的人心,卻總能了解祂不想了解的人性。
更諷刺的是,明悟虛無、踐行大道、半步超脫的神,需要領悟佛法,學會慈悲,放下執(zhí)著,愛這群世界的污穢、萬物的渣滓、宇宙的塵埃。
最諷刺的是,神不是“神”,只是一顆不聽話的棋子。看到因果卻斬不斷,知道宿命卻打不破,無人比祂更恨、更執(zhí)著。
愛人,如何愛人?
放下,怎樣放下?
縱使天意造生賦命,人也只為自己而活。誰人生來注定背負,都是自愿或者被迫。
倘若天意逼祂認命,變成一個無我之人,那祂不惜舍棄一切,只為逆天改命而生。
一路各自心思,兩人抵達百武會營寨。山下萬鬼當空,黑色旋渦中心,隱約露出火光。
“俏如來,你總算來了?!焙螁柼鞈n愁地迎向俏如來,“這么多吃人的鬼怪,讓我射一年也射不完啊。”
“何前輩說笑了?!鼻稳鐏砜戳丝疵鳒Y凰,“為你介紹,這位是天衣無縫血織女。血織女前輩,這位是天龍幫幫主何問天?!?p> 何問天疑惑道:“俏如來,你在講啥?這不是月泠嗎?”
“哈?”俏如來驚異地扭頭,恰好與明淵凰對眼。雖然乍看之下,眼前之人與明月長泠長得很像,但是……
但是……
認知一瞬混亂,那張面孔隨之朦朧,如有一層迷霧籠罩,讓人看不清、道不明、記不住。
【你認錯了?!?p> 一聲認錯,震撼靈識。感知接收信號,重新生成形象,修正記憶。明淵凰仍是明淵凰,哪怕所見不一,她也絕非明月長泠。
植入過程短暫而自然,輕描淡寫間告訴認知,何問天鬧了一個笑話。
何問天尷尬道:“真是慚愧,才瞄了半天的妖怪,何某就老眼昏花了。我這功力大不如前,比西劍流之亂那時還倒退?!?p> 明淵凰回應道:“是我相貌平平無奇,恰似夢境中的過客,似曾相識,來去無痕。”
“哈哈哈……”何問天笑得爽朗,說話也同樣直率,“人不可貌相,我何問天從不以貌取人。將你認錯,說明你合我的眼緣吶。”
“我看到了,確實有緣。”
聽著兩人的對話,俏如來心神不寧,但又說不出原因。合理、詭異,兩種判斷左右天平,最終認知傾向“合理”。
插曲過后言歸正傳,俏如來召開緊急會議,擬定此回作戰(zhàn)的方案。
明淵凰不是百武會干部,也沒興趣親征兒戲之戰(zhàn),因此只是旁聽,沒有參與討論。
為了盡快與靈界取得聯系,俏如來決定以一字陣突入,在戰(zhàn)圈內部建立防線,減輕梁皇無忌的負擔。
趁何問天去調動人員,俏如來對明淵凰說道:“前輩,此戰(zhàn)由我率隊突擊,最遲今夜,就要在靈界外圍布下防線?!?p> “我會調配傷藥,以備不時之需?!泵鳒Y凰望了望天色,“時辰尚早,希望你們此役順利。”
俏如來行禮致謝:“那就有勞前輩了?!?p> 俏如來離開后,明淵凰抓了一把雜草,運起再生之力搓了搓,便是一味不知名的藥草。
“足夠應付了?!泵鳒Y凰將藥草泡在缸里,靠著水缸等待發(fā)起攻勢,“再來,就是元邪皇的事情?!?p> 明淵凰等到天黑,人馬才匯聚完畢。群俠浩浩蕩蕩地進發(fā),殊不知他們即將羊入虎口。
以元邪皇的個性,不會多做無謂的抵抗。他必定誘敵深入,讓兩方戰(zhàn)力接頭,然后一網打盡。
想要守住靈界,那就消滅這五萬魑鬼與那個天兵吧。
地門,無水汪洋。
夜深人靜,缺舟一帆渡站在崖邊,獨對清風明月。他兩眼微闔,似在沉思,似在回憶,又似只是體會,空虛與寂寞。
就在此時,一條人影無聲降下。腳步輕盈落地,足下迸發(fā)神力,凍結空間與時間。
缺舟一帆渡察覺之時,山風已不再拂面,樹葉已停止作響。整個地門,只有他不受波動影響。
“你終是入局了,梵天?!?p> “稱吾魔天,缺舟一帆渡?!?p> 聽見女性的聲音,缺舟一帆渡轉過身:“但你不是魔天,更不是……”
話語夏然而止,明淵凰似笑非笑地問:“不是什么?”
“不是……”缺舟一帆渡閉上雙眼,不愿看見明淵凰的臉,“月神?!?p> “那你為何不敢看我?”明淵凰撫上自己的臉龐,“正視你的心魔,直面你的黑暗?!?p> “你過頭了?!比敝垡环杀犻_雙眼,眼神凜冽得令人生畏,“神天?!?p> “錯了。”明淵凰放下手,朱唇未啟,雷音叱咤風云,“是‘日月無光明淵凰’?!?p> “明……淵凰?!比敝垡环晌站o天人笛,“天人無我,日月合明。只有你,知曉如何刺痛我?!?p> “這不是天意,這是因果?!蹦旆ㄏ嗷F,“汝應劫而生,吾因劫而存。吾與汝系出同源,實無對立的必要?!?p> 缺舟一帆渡直言不諱:“別費心了,你說服不了我。我既隔絕你的神識探查,便不會放任你踏足九天。九天遍布天罡清氣,無你立足之地。若是完整的神天,或許吾阻止不了,但是爾等——必敗無疑!”
“只有汝……知曉如何激怒吾。”
魔天抽出幽靈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紫藤樹劈出一刀。缺舟一帆渡光速移動,持笛擋下魔天的刀氣,旋即收起天人笛。
“文殊,起劍!”
佛劍出鞘,圣光燦然,正氣彌漫,比達摩金光塔的氛圍更讓魔天排斥。不過,地上的佛奈何不了天上的魔,更奈何不了神。
“天魔渦。”魔天橫刀加持暗能,黑漿附著幽靈魔刀,賦予它特殊的吸力。
天魔渦之難纏,缺舟一帆渡最是清楚,所以他沒有先發(fā)制人,而是以守代攻。
一聲暴喝,魔天勢如炮彈出膛,磅礴氣浪掀翻石桌。缺舟一帆渡以靜制動,招架幽靈魔刀的同時,飽提內元與魔天對掌。
初交接,魔天力屈一籌,迅速解除暗力,提刀向后飄去。
缺舟一帆渡規(guī)勸道:“放下吧,血闇的存在,證明你只能是梵天。就算你將意識分裂,犧牲黑暗保全光明,也不過是制造另一個無,讓神天更接近祂的天命。”
“又是地門,又是你,又是……天命。”魔天旋刀立地,渾身散逸黑紅之氣,似處在暴走的邊緣,“吾覺醒于地門,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天命?!?p> 缺舟一帆渡呵斥道:“胡來!血闇不屬于你,你掌握不了它。解放血闇,它必先吞噬你!”
魔天置若罔聞,平靜道:“所以每一回奪得燭龍之力,吾都會引導她的心魔回來,殺你一次?!?p> “唉?!比敝垡环蔁o奈,灌注佛氣于劍,疾步刺向魔天,欲阻止他的瘋狂。
窺破劍鋒所指,魔天分化黑紅之氣,雙指夾劍摩擦卸力,旋即握劍送入肋間,順勢擊飛缺舟一帆渡。
“啊!”缺舟一帆渡穩(wěn)住身形,看著滴落在地的罪血,還有以身為鞘的魔天,驚愕地想要說些什么,“你——”
“凝煉幻縛·不赦神光!”
攻心之計奏效,魔天幻化無界月瞑,射出一道四色光束。白光凍結,藍光焚燒,紅光污染,紫光壓制,重創(chuàng)缺舟一帆渡。
不赦神光,罪無可赦,氣空力盡之人,中招后只能等死。然而誰都會死,缺舟一帆渡不會,因為他只是一個虛擬人格。
“痛嗎?”魔天緩緩抽出文殊劍,骨肉與劍身緊密廝磨,發(fā)出讓人戰(zhàn)栗的聲音,“會痛,證明還未習慣。汝要習慣,因為無我又遇上元邪皇了。她恨汝,吾也是。這世上無人愛汝,唯有天命伴汝長終?!?p> “呃……”缺舟一帆渡單膝跪地,忍受冰焰焚身的劇痛,對上魔天悲憫的眼神。
這種眼神,太熟悉了。
“輪回無解,因果非愛。血闇不屬于吾,但是作為無我之人,又有什么屬于吾們?”魔天拾起一朵紫藤花,隔著面罩聞了聞香味,隨后扔掉染血的花朵,“除了虛無,什么都沒。好好跟大智慧解釋吧,汝與她還會再見?!?p> 魔天裂空而去,無水汪洋陷入死寂。缺舟一帆渡默然起身,九天清凈之氣驅散藍火,接續(xù)被余波摧折的斷枝,復原被氣勁炸毀的石桌。
文殊歸鞘,缺舟一帆渡抹去嘴角的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次,又該找什么理由呢?”
魔天回到百武會營寨,酷寒的表情逐漸松動,鐵面之下忍俊不禁,笑顏破冰綻放。
“爽快了。”魔天神清氣爽,遂了收斂情緒。
祂怎會不明白,缺舟一帆渡是故意受罪,化消祂與萬罪血蓮的怨恨。怨恨是執(zhí)念的源頭,也是一體四性誕生的根由。
“汝還是一如既往地虛偽?!蹦旆叛鄹╊珣?zhàn)局,“幸好吾與汝一樣不真誠。”
祂前往地門的目的,不是單純找缺舟一帆渡泄恨,而是順應計劃,讓“明淵凰”作為先鋒出面。
輪回至今,祂對了一局又一局,卻也只能做到不敗。祂入局了,為了將對手也拖入局中。
如果人算神算不及天算,那讓這盤棋徹底失控,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天意。
“這會是一場苦戰(zhàn)。”魔天喃喃自語,“但是與吾何干?該進行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