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梁三年 褚嬴離去
時光荏苒,褚嬴回到南梁已經兩年,這兩年來,對褚嬴可謂是度日如年,他苦苦等候,世道沒有為他增添絲毫的友善。梁武帝再也沒有提及那個遺落在藏空寺的南梁第一棋手褚嬴,褚嬴這個名字,在南梁也越發(fā)隱晦默默,只有棋界寥寥數(shù)人會偶然提及。兩年來,石蘭日日陪伴褚嬴,和他下棋,聽他指教,陪他聊天。石蘭棋藝日有進益,褚嬴指尖的棋子卻日漸式微,失卻光華。棋局上,石蘭思考棋局時,偶然一撇褚嬴,總見他對著空氣出神,石蘭的年紀,解讀不出來這那目光蘊藏著什么,似是深邃,又似是憂郁,甚至還有幾分對外界事務漠不關心的冷漠,他那曾經只專注于圍棋的熾烈雙眸,像被澆熄的烈火,只留有淡淡余溫。
“你看什么呢?”褚嬴這時會意識到氣氛的寂靜而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石蘭在看他。
“師父您剛才跑神了,是不是我的棋下的太差,讓您覺得無趣?”
褚嬴搖搖頭,看看棋局道:“我只是想到,棋局再復雜繁復,也有解的棋方法,人心卻另當別論,人比棋更加難解。我一生跌宕沉淪,只因一不懂世故,二不懂人心?!?p> “世故難道不是人心嗎?”
褚嬴道:“世故是人心錯落有致的表象,終究不是人心的深處?!?p> 石蘭忽然笑了,褚嬴奇怪道:“你笑什么?”
石蘭道:“我以前看師父的棋,出神入化,人品也是圣潔不染,就不像是一個人,我想您一定是什么星宿下凡來的?,F(xiàn)在師父竟然也要參悟人心了,又好像一下子從一個神變成了一個人。想到這兒,就不自覺的笑了。”
褚嬴腦子里忽然想起時光問自己星座的話,他還記得自詡文曲星的回答,不覺間思緒就回到了圍達網的時候,那時候,褚嬴下棋的心境,和現(xiàn)在完全不同,于是更增添了一絲落寞道:“石蘭,你該下山了?!?p> 石蘭心中一涼:“師父,您不想教我了?”
褚嬴搖搖頭:“你的棋藝已有火候,但是只跟我下棋,你的棋路會被限制,你下山后,要多尋找高人對弈,這樣于你的棋力也會大有長進?!?p> 石蘭焦急的道:“可我覺得您的好多本事我都還沒有學會啊!我還小,再等兩年下山不遲?!?p> 褚嬴搖頭:“我前段時間抽空,編了這一本棋譜,里面有近一百局的對弈和注解。這也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贈給你的東西了。我不能耽誤你,下山去吧!”他從來沒有自居石蘭的師父,但是也盡其所能傾囊相授,只是遠不及教授小白龍時的熱情,和傳授時光的耐心。大概是因為他與圍棋的緣分,本能的不愿讓一個熱愛圍棋的少年失望,才勉力而為吧。石蘭自是無從比較,他對前面的兩位師兄一無所知,也不曾覺得褚嬴不愿教他,他自小嘗盡人情冷暖,似褚嬴這樣溫和仁愛的人,縱使一日日漸漸冷淡,在他心中依舊是親近可人的。兩人相處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年時間,除了棋藝的較量,彼此心境是毫不相通的。
“棋譜?怎么沒取名?”石蘭接過棋譜,看到封面上空無一字,問道。
“又不是書,要什么名目?!?p> 石蘭翻閱開來,他悟性甚好,快速的過了幾頁,發(fā)現(xiàn)里面的棋局莫不精妙絕倫,多是褚嬴和旁人對弈的棋局,也有不是的,棋局旁會有注解關鍵手法。最后一局,更是神乎其技,卻寥寥數(shù)字寫道“此一手可以扭轉乾坤”。
石蘭頓時被那一局棋迷住,看罷道:“師父,這是您的棋局對嗎?處處皆是妙手,只有與這樣的高明的棋手對弈,才能下出這樣的棋。這局棋黑子厚重縝密,白子巧妙精純,怎么您只注解了這一手呢?而且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是師父輸了!是什么樣的人,能贏師父?”
這是褚嬴和俞曉暘的那一局棋,上面并沒有標注下棋雙方的名字,石蘭熟悉師父的棋路,才能看到出白棋是師父下的,褚嬴標注的那一手,正是時光后來補的,石蘭便當做是那一局棋的子。
褚嬴看了眼那局棋,心有神往,并沒有解釋,那局棋他沒有輸,因為輸贏已經不是這局棋的的重點。若說重點,也只有那一手,和步步為營的每一步棋。無論誰贏,那都是一局令眾生棋手嘆為觀止的棋。
石蘭背負著棋子和棋譜,游歷四處,拜訪各處高手,棋藝日漸精純,從十戰(zhàn)九勝到幾個月來從無敗績,在南梁一時間掀起了不小的風波,下至市井村夫,上至王孫貴族,遠至避世高人,鮮無人知。許多達官貴人聞名也會宴請他入府對弈,但誰也弄不清他的身份,師承何處,看他小小年紀,身著暗灰袍子,形貌頗不起眼,相形之下,棋力卻如此之高,竟然有褚嬴當年的風范。褚嬴又是誰,過去的人了,不提也罷。許多問號和色彩,給這位少年增添了幾分有趣的傳說。
他名氣日盛,心中自豪之感油然而盛,想起他日師父得知,定會十分歡喜。如此過了一年多,臨近年關,春風得意的石蘭忽然想起師父褚嬴此刻落魄于藏空寺,便想歸山探望。一入寺廟,見到小沙彌,喜不自勝,奔上前去擁抱。說了兩句話,就要入寺找?guī)煾浮?p> 小沙彌告知:“褚大人已經不在寺中了!”
“走了?去了哪里?”
“應該是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吧!”
“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你走后不久?!?p> “你怎么不攔著!”
“小僧···”小沙彌不知作何應對。他確實不曾攔阻,但也不曾覺得自己應該攔阻。
“為什么甩下我!”他不禁反問道,記得褚嬴從前的居所,就在不遠處的山腰上,便匆匆趕過去,那里也已人去樓空。戚戚冷冷的竹屋里,散落著被風卷來的枯葉,四處蛛網盤結,似是許久不曾人住。桌上的棋盤棋簍已積下厚厚的灰塵。
“連棋也不曾帶走嗎?”他心中無限悵惘凄涼,默默的走過去,將棋盤上的灰塵拂去,回想著褚嬴的棋譜,將棋子一顆一顆擺放上去,便好像褚嬴就在身邊教授他一般,想到此生可能在也見不到褚嬴,心情難以抑制,附在棋盤上大哭起來。
“你到哪里去了呢?”石蘭不禁問著。這也是褚嬴心中的問題,他不知該何去何從。他回歸南梁后,心境常常感覺無比的孤獨,這種孤獨感經年不散,以至于他還是會常常想到時光,一想之下更是落寞。褚嬴也許沒有意識到,人生來是孤獨的,他因為有了圍棋才忘記了孤獨。圍棋也是孤獨的,只有找到了對手才會感覺到安慰,他一生尋找神之一手,又何嘗不是在擺脫無人對弈的孤獨。但是在時光的心里,他感受到了圍棋之外的世界。一旦意識到這個問題,跳出圍棋的格局,他整顆心整個人生都是孤獨悲涼的,他或許不是追憶時光,只是追尋一種心靈的溫存愉悅,那種愉悅,只有時光給過他,而他住在時光心中,時光的愉悅他亦能感同身受,思及過往,對比南梁,更讓他會悲從中來。
他走了,他在尋覓什么,也許什么都尋覓不到,他只是不想呆在原處聽到內心孤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