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千年古剎(十一)
“你說誰眼睛毒?。 ?p> “不關(guān)你的事!吃你的!”
“王爺,你就告訴我吧,我?guī)煾冈谀膬???p> “他死了!”
石蘭感覺頭上一個霹靂,他從來沒有想過褚嬴會死,怔了半晌才道:“不會的,連小神仙都說師父是棋神,是神靈,神靈怎么會死的,不會的,你騙我?!?p> 蕭綜之所以這么試探,只因?yàn)樗嵌嘁傻男宰?,石蘭的話說的再誠懇動人,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面之詞,連個憑證都沒有,他怎么會相信。他想看看石蘭聽到褚嬴的死訊,是什么反應(yīng),哪知道石蘭的回答也是出乎所料,蕭綜已經(jīng)是第二次聽到小神仙這個名字了,而居然稱褚嬴為神靈,他是什么人,不會是……釋法鸞,隨即否定自己的猜疑,他要是知道了真相,怎么會這么沉的住氣,于是蕭綜問道:“你說的那個小神仙是誰?多大年紀(jì)?”。
“跟我差不多大年紀(jì),是誰我也不知道,小道士一個,沒有姓名。說起來和我還是道友,我從小就在道觀里長大,也算是正經(jīng)的小道士?!?p> 蕭綜忽然對石蘭的身世不大感興趣,關(guān)心起那個小神仙來,問道:“他還知道什么?”
“別的也不知道了?!?p> “定然是你在他跟前吹噓褚嬴,他為了討好你,也幫著你吹捧一下,騙你錢呢,你還當(dāng)真,這世上哪有神仙,天是瞎子聾子,你是傻子笨蛋,居然能信那種話!”
“我不跟你爭這個,我只問師父?!?p> “你煩不煩,小神仙這么靈,就沒算出來褚嬴死了,狗屁神仙!”
石蘭忽然站起身來,亂拳朝蕭綜打過去道:“你咒我?guī)煾?!我打死你!?p> 蕭綜也是被他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閃身躲過,退了幾步,道:“別以為本王不會打你!”
“你打,你打,反正我也找不到師父了,有本事你打死我??!”
蕭綜笑道:“本王可不能打死你,你還有用!”
“我不聽你的,我才不冒認(rèn)師父的棋呢!”
“好啊,本王救了你命,讓你吃好的住好的玩好的,你不思圖報,還要跟本王唱反調(diào),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白眼狼!不給你點(diǎn)兒厲害,你當(dāng)本王是面團(tuán)捏的呢!來人吶!”
蕭忠?guī)е鴰讉€家仆進(jìn)來,只聽王爺吩咐道:“這個人,給本王關(guān)起來,用刑,什么時候聽話什么時候算!”
蕭忠也命令家仆道:“是,把他拖到暗室里去!”
“大惡人!原來你跟楊玄保是一種貨色,就會仗勢欺人,以多欺少!”
蕭忠忙上去在石蘭胸口重重的捶了一拳:“趕緊拖出去!”隨即安撫王爺?shù)?,“王爺別生氣,他這張嘴沒個把門的?!?p> 王爺冷笑道:“本王才沒有生氣呢!”想了想又道,“本來沒生氣,現(xiàn)在生氣了?!?p> “那真打嗎?”
“當(dāng)然要打,他竟敢把本王和楊玄寶那個卑鄙小人相提并論,不能饒了他!只是……別打臉,還要見至尊呢!”
“若是打了,他還不聽王爺?shù)脑捲趺崔k?”
蕭綜想了想,自信道:“他會聽話的!他這個人把柄多,又張牙舞爪,不懂收斂,拿捏他還不簡單!這種人,來十個,本王收十個?!?p> 過了片刻,蕭忠送來了一本譜子道:“王爺,這是從石蘭身上搜到的!”
王爺放下手中的茶杯,接過來翻了兩頁道:“好棋啊!唉?”豫章王連著翻了幾頁,不禁納悶,蕭忠問道:“王爺是看出什么來了嗎?”
“讓他們停!”
“怎么了?”
“快去!”豫章王自己率先起身道,“算了,本王自己過去?!?p> 豫章王推開暗室的門,只見石蘭被綁在柱子上,寒冬時節(jié),他的衣服被剝的只剩兩層單衣,幾個手持刑具的家仆,正準(zhǔn)備對他鞭打,只聽王爺喝止道:“住手!”
“王爺!”
“這本棋譜,是從哪兒來的?”豫章王舉著棋譜到石蘭跟前問道。
石蘭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蕭綜五指鉗住石蘭的下巴,將他的臉扳正道:“本王問你話呢!”
“我……自己……寫的!”石蘭挑釁的和他對視。
蕭綜與他臉對著臉近在咫尺,聽到石蘭因冷顫而急促的呼吸聲,便道:“給他松綁,穿上衣服!”
“你不是要打死我嗎?”
“本王是看著褚嬴的面子上,對你一再忍讓,你別得寸進(jìn)尺。”
“你……”石蘭手腳脫了桎梏,將一件棉衣快速裹身上,忙問道,“你說什么……”
“這棋譜上批注的字跡,是褚嬴的!”
石蘭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看的都是師父的,丑的是我的?!?p> “里面有很多局棋,本王都沒見過!”
“這是師父送我的出師禮物。除了我和師父,這世上還沒人看過呢!你當(dāng)然也不例外!”
蕭綜這才相信了石蘭的話,但面上仍是不可侵犯的冷峻,他將那份棋譜揣自己懷中道:“既然如此重要,那本王就笑納了!”
“你這是強(qiáng)搶……”
“本王把你從楊玄保手里救出來的,你還沒謝本王,非但沒謝,還辱罵本王,這一本棋譜用來聊表你歉意,本王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計較了!”
“不行!哪有這樣索要的歉意!”
“本王已十分寬容,你別不識抬舉!”
“可……這是孤本,大不了……”石蘭十分為難道,“大不了,我回去謄抄一本贈予你。”
蕭綜緩緩搖了搖頭道:“不要!本王要的就是孤本,你若再抄一份,它的珍貴就大打折扣了!”
“其實(shí)這本棋譜,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但它是師父留給我的唯一的紀(jì)念,我真不能給你?!?p> 蕭綜心中莫名產(chǎn)生一絲嫉妒,自言自語道:“本王也算救了他的命,他怎么就沒想著送本王件禮物呢!豈有此理,拿你的東西,竟然不是偷,就是搶,好像本王多稀罕似的?!彼膊恢每煞?,對石蘭道,“那你自己好好想想,還有什么可報答本王的吧!”說罷轉(zhuǎn)身欲走。
“我答應(yīng)你還不成嗎!”
蕭綜抿嘴一笑,轉(zhuǎn)身道:“早這樣不就行了?!?p> “棋譜能還我了嗎?”石蘭縮著身子,不自覺打了個寒戰(zhàn)。
“事成之后吧!你很冷嗎?本王還有幾句話要跟你說?!笔捑C把他敞著的衣服緊了緊道,“去暖閣那兒去說罷!稍后本王命人給你準(zhǔn)備熱水沐浴,別著涼了,耽誤本王的事?!?p> “還有什么要說的?”
“走!”蕭綜難得的釋懷,拉著石蘭奔西暖閣去了,豫章王府里設(shè)有三處暖閣,正房一間暖閣,東西各一間暖閣,只因蕭綜本人不喜歡房間里太過暖熱,他嫌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于是正房暖閣與東暖閣里,常常清冷。
倒是西暖閣里,王妃與幾位女眷常在那里聊天玩鬧,整日爐火不熄。
這日王妃在西暖閣里抱著小王子玩著圍棋,聽聞蕭綜帶著石蘭一路走來,她一時意外,棋盤未收,便拉著小王子退到后面去了。
石蘭一入暖閣的小門,便覺撲面的溫暖氣息,氣息中隱約摻雜著些許香氣,淡淡的,說不清是什么香,那暖閣上匾額寫著“暖香閣”,倒也應(yīng)景,暖榻的小桌上擺著棋盤,棋盤上零散的落著棋子,蕭綜令石蘭在靠著火爐的地方坐下,女仆上前欲將桌子移走,蕭綜道:“不用收了,是王妃來過嗎?”
“王妃和小王子才走的?!?p> “你還冷嗎?”他問石蘭道。
他突然變得和顏悅色,石蘭不太能適應(yīng),只因他不知道,先前蕭綜并不確信他的話,此時已經(jīng)信了,所以才有這判若兩人的表現(xiàn),道:“不冷了,王爺有什么話說?”
“不過是囑咐你幾句面圣的話,倒也不急,你和你的師父,認(rèn)識多久了?”
“三年!”
“那不正是他被貶黜之時嗎?”
“他的小竹屋在我們藏空寺的附近,我們算鄰居,我想跟他學(xué)棋,又怕他一個人孤凄,索性就讓他搬到寺里和我們一起住了?!?p> “一個人孤凄?怎么說他也是世家子弟,沒有官職,也有身份!他的家人呢,朋友呢?”
“是真的!你一說還真的很奇怪啊!”石蘭似乎在想這個問題,又道,“確實(shí)奇怪,我跟師父在一起,好像感覺離他很近,可又感覺很遠(yuǎn)。”
“怎么說?”
“拿你做比方,你這個人就讓人感覺很遠(yuǎn),冷冰冰的,像個冰塊。就是個比方,你別生氣!”
“本王不氣!”蕭綜假笑道。
“可師父不一樣,他溫和,善良,讓人總想親近,他也不會拒人千里之外,可奇怪的是,也僅止于此。我和他在一起一年多吧,沒見他開懷的笑過,對人褒貶,也不過分,好像沒有十分喜歡誰,也沒有十分討厭誰,我總覺得缺那么一點(diǎn)兒勁頭!所以覺得師父很遠(yuǎn)?!?p> “那說明,你們關(guān)系沒有很近嘛!”
“你打擊不到我,這個問題我早就知道,也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我以前就想啊,人活在世上是為了什么呢?也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有的為國,有的為家,可像我這樣的孤兒,好像把每一天都過的開心了,不做壞人,就是我的使命了,若是找?guī)讉€笨蛋贏幾局棋,算錦上添花,現(xiàn)在我還能贏點(diǎn)兒小錢,不用起五更打黃昏,沒有人會欺負(fù)我,日子挺逍遙,可還是缺點(diǎn)兒什么。我每天都能贏棋,可我再也沒有那種每天都能把昨天打敗的感覺。我要的是什么呢?要一個每天陪我練棋的師父?是,卻不全是。我覺得人活著,就是從無比的大,大的這個世界為我獨(dú)尊,然后變成無比的小,小到像一滴水,一縷光,然后把自己投到海洋里,投到歲月里,淹沒的再也看不到了,但是我卻沒有消失,我知道我存在,那么小的存在著。師父就是能讓我從無比大變成無比小,還能讓我知道存在的人,是可以讓我窮盡一生無息無止的人。他就是我的光,我的希望。如果我不知道我的光是什么,怎么活都行,一旦知道了,我沒有辦法忍受片刻的黑暗,你懂嗎,師父對我的意義,不只是師父那么簡單,我追逐的是我自己的光,我不會因?yàn)槟鞘鉀]有回頭看我,我就在黑暗的世界里沉睡?!?p> 片刻的停頓靜默,蕭綜道:“你說這段話的時候,本王竟然覺得你有些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