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東北的合作伙伴寫信過來，邀請言叔華去考察，東北在五月份已經(jīng)冰雪消融大地回春，言叔華決定下個月去，家里都安排好了以后，言叔華帶著一個伙計小周，兩個人坐火車前往吉林。一路上舟車勞頓，還要在北平轉(zhuǎn)乘往東北的火車，沿途都是蕭索的村莊，大片荒蕪的土地，和衣衫襤褸的人民。即使經(jīng)過城市，也都是殘垣斷壁，房舍破敗。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快一年了，國家建設(shè)卻遲遲沒有開始，想著張博文說美國的鄉(xiāng)村都是綠樹成蔭，草地青青，不由得感嘆不知道何時才能有那樣的景象。出了山海關(guān)，更是人煙稀少，森林密布，難怪說出關(guān)闖關(guān)東。到了長春，東北商行的老孟在火車站接到了言叔華他們，帶著他們到了客棧安頓下來，請他們吃了晚飯。經(jīng)過七天六夜的路程，早已經(jīng)人困馬乏，言叔華和小周泡了個澡以后足足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吃過飯，然后和幾個別的地方來的客商在老孟的商行里看今年的商品。林蛙也就是哈士蟆，這些年因為打仗一直沒有正常去經(jīng)營，所以今年的森林里產(chǎn)量很多，不像往年供不應(yīng)求。所以價格也不會高，銷售競爭壓力大。所以各個商家都請經(jīng)銷代理商來看貨，提前簽訂供貨合同。還有人參也是，言叔華多年經(jīng)營哈士蟆，對于這個是內(nèi)行，和老孟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本來老孟就是史秉正的搭檔，現(xiàn)在哈士蟆這一塊生意，史秉正完全給了言叔華。他本可以不來都沒關(guān)系，但是他有其他事，一個不懂人參，最好是去產(chǎn)地，跟產(chǎn)地的內(nèi)行學(xué)怎么樣辨別好參差參，這也是他做生意一貫的風(fēng)格，從十五歲學(xué)生意開始，都是做到知己知彼。第二，就是有機會去尋找一下沈筱菊。
第二天，老孟租的卡車?yán)卉嚾珖鞯貋淼目蜕?，往人參產(chǎn)地長白山臨江縣開去，路十分不好走，灰塵滿天，坑坑洼洼，都是打仗留下的彈坑。五百多里地，汽車整整走了一天半，半夜才到臨江。在車馬店里住下來，老孟和老板是老熟人，叫老板煮了一大鍋子豬肉酸菜，鍋沿貼餅子，一群人吃完睡了。言叔華睡不著，站在二樓外面的走廊，耳邊汩汩流過的渾江水能聽見卻看不見，證明車馬店就在江邊。象牙煙嘴在漆黑的夜里閃著紅光，天上沒有月亮，只有深邃的夜空有一星半點的星光，時間久了，眼睛適應(yīng)黑暗了，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四周都是大山環(huán)繞，重重疊疊。一路上看到的環(huán)境如此惡劣，再聽老孟說這里被日本人反復(fù)掃蕩，東北抗聯(lián)的大多數(shù)人不是被打死就是餓死，***將軍死后肚子里一粒糧食也沒有，見到的只是未能消化的草根、樹皮和棉絮。他還是抗聯(lián)的領(lǐng)導(dǎo)人，可見抗聯(lián)的戰(zhàn)士如何艱苦和不屈。沈筱菊從最繁華的上海灘最優(yōu)渥的生活里到這里來，恐怕早已經(jīng)兇多吉少。但是一開始收到沈筱菊的信，說他已經(jīng)在東北安頓下來，郵戳就是臨江縣郵局的，所以也只能來這里找他。一路上包括剛才向車馬店的老板打聽，都說沒見過這個人。接下來，要去哪里問呢？一點頭緒都沒有。只能看緣分了，明天跟老孟進(jìn)山以后再看看吧。這一夜怎么都睡不著，幾乎是睜著眼睛等到了天亮，從江南到東北，路上不但看到了衰敗景象，更看到大批的軍人在調(diào)動，對于在戰(zhàn)火中整整八年的人來說，不要想就知道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這批貨，可能是為數(shù)極少的能平安到達(dá)的，盡可能多采購一些吧。吃過早飯，大家接著坐車往山里進(jìn)發(fā)，但是汽車出臨江不遠(yuǎn)就只能停那里不動了，前面沒有汽車路，老孟早就叫山里的參農(nóng)駕著幾輛馬拉大車等著了，卡車回車馬店等著，約定五天后在這里裝貨，回長春。言叔華和小周坐一輛大板車，趕車的大爺須發(fā)皆白，但是看起來干練有力，聲如洪鐘。只見他一條腿掛著，一條腿盤著，手里的長桿往空中一揮，桿子頭上的馬鞭在空中發(fā)出“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大青馬立刻在土路上開始奔跑，車輪在路兩邊的車轍里滾滾向前。大車微微向后傾斜，言叔華調(diào)整了好一會兒，把包袱墊在腰下，才找到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這一溜七八輛大車向著山里而去，“這位先生從哪里來??？”大爺高聲問道，“大爺，我姓言，叫我小言，這位是小周，我們是從江南來的，蘇省義興?！薄班福蟻淼?，那可是個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年輕的時候就聽說了，可惜沒能去看看。”“大爺，隨時可以去啊，到長春坐火車就可以了?！薄八懔?，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這把老骨頭還是留在這白山黑水之間吧！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嘍！”大爺說完哈哈大笑，說不出的灑脫，頗有山林隱士之風(fēng)?！把韵壬倚遮w，祖籍山東，小時候家鄉(xiāng)鬧饑荒，過不下去跟著大人闖關(guān)東到了這里，從小在這山林長大，打獵，采參，日子雖窮過得倒也自得其樂。不像你們賺大錢的人那么累?！薄笆前?，大爺，我十五歲從家里出來到上海灘學(xué)生意，這十幾年一刻都不得休息，也不敢休息，真的是累，今天看到這江水著山林，心曠神怡。真羨慕你們?！薄澳氵€是小年輕，以事業(yè)為重是應(yīng)該的，以后的路長的很，不過我倚老賣老說一句話，別去等到將來，再做想做的事，要想做就做，真的沒有什么來日方長，只有錯過不再來?！毖允迦A沒說什么，只是心里暗暗的在想自己的心事?！摆w大爺，我想問你打聽個人?！薄昂冒?，這長白山幾十道溝的人，不說全部，大概齊我還是能報的出來?！薄八猩蝮憔?，長的很漂亮，1937年從上海過來的，來做護士救助抗日軍民?！壁w大爺聽了，想了一下，“女的？記憶中沒有女的，那時候戰(zhàn)爭正當(dāng)激烈，不可能會有外面的女的進(jìn)溝子。來了很多青年學(xué)生，都是來參軍打日本人的。言先生有所不知，37年盧溝橋事變是日本鬼子想把中國全部吃掉，在這之前的31年九一八事變以后，我們東北就開展游擊隊抗日了，三七年的時候日本鬼子為了有一個穩(wěn)定的大后方，拼命在林子里打擊各種反日勢力。很多隊伍被打散了，有的投降日本人，有的做了胡子，只有抗聯(lián)堅持在林子里打游擊。艱苦成那樣，除了原來隊伍上的女子，外面都進(jìn)不來?！壁w大爺肯定的說?！芭?，是這樣子的，那您認(rèn)識抗聯(lián)的人嗎？”“認(rèn)識，我兒子媳婦就是，他們兩一個是抗聯(lián)通信員，一個是物資收集，抗聯(lián)為了生存下去，反掃蕩，反堅壁清野，在老林里建了很多密營，在密營儲存物資，修理槍支，修整養(yǎng)傷等。我兒媳就負(fù)責(zé)一個密營的物資儲存，說是物資，其實就是一些苞谷，地瓜，堅果…能裹腹的，她和一些女的負(fù)責(zé)收集。”旁邊的小周火車汽車都暈車，一路上都不大說話，這陣子在馬拉大車上，看著周圍的風(fēng)景覺得舒服了許多，年輕人的好動活潑又回來了，忍不住說了一句：“那我們?nèi)隣數(shù)认聠枂栚w老爺子的兒子兒媳，他們知道的更多?！毖允迦A也是這么想的，但是他發(fā)現(xiàn)趙大爺?shù)哪樕鋈蛔兊煤茈y看，推了一下小周。小周沒繼續(xù)說下去。只聽到前后幾輛大車吱呀吱呀車轱轆聲，和馬匹打響鼻，其他的客商也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趙大爺用粗糙的手摸了把臉，聲音低沉的說：“他倆都犧牲了，就在37年，已經(jīng)快十年了?！毖允迦A和小周相互看一眼，“大爺，是我們不好，不該說起你的傷心事?！薄把韵壬靹e這么說，本來就是不知者不怪罪，再說他們是為國犧牲，死的其所，是我們老趙家的光榮。我要是年輕幾十歲，我也拿著我的□□跟小鬼子干。哦，言先生，我兒子兒媳是犧牲了，但是他們留下個孫子給我，當(dāng)年四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小伙了，從小跟著我打獵，放山，一般大人都沒他熟悉林子。去年日本鬼投降后，學(xué)堂再也不要教勞什子的日文，我叫他去上學(xué)了。前些年，他奶奶也沒了，就我們爺孫相依為命了。天照應(yīng)我身體一直不錯，等孫子成人以后，我就可以放心的去見他的父母，告訴他們我沒負(fù)所托?！毖允迦A覺得這個話題太沉重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多想，于是就問：“大爺，你們這里的山林到處有哈士蟆和人參嗎？”趙大爺一聽這個，哈哈大笑，“言先生，你問這個就是問對人了，不錯哈士蟆也就是林蛙，你們還叫雪蛤，的確林子里到處有，就是難逮，要做那種地窩子，邊上的泥土要敲得光滑，林蛙下去了爬不上來，就能抓到。至于人參，可就說不定了，這里白山黑水二十四道溝，三道溝，八道溝，十九道溝盛產(chǎn)人參。但是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是山高林密，猛獸出沒，黑瞎子，東北虎，狼，都有，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對放山人來說，沒什么比野豬最可怕，這東西，你看看是豬，在老林子里極其聰明，只要你打了它，除非打死，要不然一輩子記著你，襲擊人往往一下子撞過來，獠牙能把人戳個窟窿，其他那些猛獸還怕人，實在沒辦法逼急了才傷人，這個野豬可不是，到它地盤就要傷人。皮厚肉糙，鳥銃根本傷不了，得小鬼子的三八大蓋打中要害，才能一槍斃命。我們遇到了一般是上樹逃命。”一路上說說風(fēng)土人情，倒也不覺得寂寞，路上吃了干糧，午后翻過一道溝，到了一個村子，不是很大，幾十戶人家，建在山腰上，后面是幾十丈高的絕壁，前面依山坡用石頭壘成一丈多高的墻，里面的人可以居高臨下，留了一丈多的進(jìn)村道，也是用大腿粗的木頭做了門樓，可以爬上去瞭望。這就是趙大爺家的所在地，趙家溝。闖關(guān)東都是一個地方的一個或者幾個家族的人集中出來，人多力量大，有照應(yīng)，到了關(guān)外，更是集中居住，尤其是這深山密林里面，既要防豺狼虎豹，又要防胡子打家劫舍。遠(yuǎn)遠(yuǎn)看到村上的馬車回來，守村口的人早就把柵欄打開，幾輛馬拉大車沖進(jìn)村子。按規(guī)矩，誰大車上的客商店住誰家。言叔華和小周跟著趙大爺?shù)搅舜遄又虚g，一個小院進(jìn)去，院子里掛滿了各種皮子，水貂，狐貍，鹿皮。石頭矮墻上用木頭做成的房子粗糙，但是有一股松脂香。趙大爺把二人迎進(jìn)門，里面很寬敞，靠里屋有一排炕。趙大爺指著說，：“晚上你們就住那個炕上，我住外屋的炕，茅房在外面。今天晚上我煮鹿肉你們吃，原汁原味的?！蹦闷鸫鬅熷佔右c，言叔華拿出卷煙遞給大爺：“大爺，你抽這個試試?！壁w大爺樂呵呵接過來，“哎呀，那就謝謝言先生了，不過我覺得這個味道太淡了，不過癮。你抽一把我的？”說著遞過煙袋，言叔華擺擺手，“大爺你饒了我吧，幾年前老孟去江南，我就領(lǐng)教過他的大煙袋，嗆得我咳了幾天，我還是抽卷煙?！蹦贸鱿笱罒熥欤瑤痛鬆斠颤c上?！澳銈兘先嘶畹木褪切銡??！贝鬆敼笮?。走出屋子，到側(cè)面廚房，鍋子里放上水，點燃松木，把屋檐下掛著一排鹿肉取下一腿，洗把洗把，放鍋子里煮。再從缸里挖出一些白面，和上玉米面，用水揉著放上老酵，拿過棉絮蓋著。這個鍋灶是有兩口鍋子和一個鐵架子連著，一口大鍋煮肉，小一點的蒸面，鐵架子是銅炊子燒開水。灶頭里面還和兩邊的炕連著，中間隔著鐵板，冬天只要拿開鐵板，柴禾往炕這邊放，就能燒炕，還能把鐵架子上的水燒開?，F(xiàn)在天已經(jīng)暖和，用不著燒炕，所以用鐵板隔著。趙大爺正忙，言叔華和小周到村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到老孟那里說會話，順便打聽打聽沈筱菊的下落。老孟住在參把頭趙三家里，趙三今年五十多，長的虎背熊腰，力大無比，聽說他一個人打死過一頭大野豬，而且為人厚道，處事公正，給予抗聯(lián)很多幫助，在周邊威望很高，每年放山，都要由參把頭主持祭奠山神，然后才能進(jìn)山。村子里人挖到的山參，處理好的林蛙，都放在他家里集中起來。由他去找外面的客商，賣個好價錢。他家寬敞些，那也是專門做了一個存放山貨的木頭房子。趙三的堂客正在做飯菜。趙三陪著老孟，還有幾個客商在嘮嗑，看到言叔華和小周進(jìn)來，老孟站起身，向大家介紹言叔華?？蜕虃兌己脱允迦A一一打招呼，老孟領(lǐng)著言叔華到趙三的倉庫里看了一下已經(jīng)處理好的哈士蟆，地下的木箱里還有一些開春以來放山挖到的人參。質(zhì)量的確都是上乘，但是在這里是不允許談價格的，那得回長春以后和老孟談，這是規(guī)矩，老孟帶他們來，只是讓客商親身體驗，懂得山參的來之不易，不過就算知道這里也沒用，山里人是不會賣給除老孟以外的人，一是純樸，二是他們也深知有老孟包銷可以旱澇保收，更保證他們的收入。時近傍晚，村子外面響起嘈雜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有有馬嘶鳴聲有狗吠聲，趙三笑著說，“各位，外出打獵的回來了。”言叔華剛才來的時候還在想村子里怎么看不到一條狗，原來這里養(yǎng)的都是獵犬，白天都要幫助打獵，晚上還要看家護院。眾人都出去看，村中間的路上塵土飛揚，十幾只獵犬，前后呼應(yīng)奔跑中間有六七只像鹿又不像鹿的動物，最后面跟著幾個騎馬的獵人，一路往村子后面去了。幾個從未看到過這種場景的客商很好奇，跟著去看。村子后面有一片用木頭欄桿做的圍場。里面圈著一群就像剛才那樣的動物，加上剛剛趕進(jìn)去的，差不多有十幾二十頭。這些獵犬完成工作后，守在護欄外，領(lǐng)頭的獵人們喊了一句口令，獵犬立刻四散開來，回自己家去了。老孟告訴言叔華他們，這就是東北森林里特有的馴鹿，是一種即可以提供給人們作為肉食，又能在冬天大雪幫助運輸?shù)臏睾偷囊吧鷦游?。在這里，人們以擁有多少馴鹿作為財產(chǎn)，而不是其他。到了晚飯時間，言叔華和小周回到趙大爺家里，趙大爺家的獵犬夜叉和孫子趙虎子也回來了。夜叉名副其實，漆黑漆黑的毛發(fā)，兩只耳朵豎起來一付兇神惡煞的樣子，其實是一條溫和聰明能干的老獵犬。趙虎子虎頭虎腦，十五歲已經(jīng)個子和爺爺一般高，看到言叔華他們進(jìn)屋，立刻站起身叫叔叔，禮貌很好。趙大爺在廚房里喊：“虎子，準(zhǔn)備開飯啦?！被⒆尤ツ猛肟辍Ｚw大爺端上一個大盆子，肥美的鹿腿肉噴香撲鼻，一個簸箕里裝滿剛剛蒸熟的面餅子。四個人盤腿坐在炕上，趙大爺用刀割了一塊帶筋帶油的鹿肉遞給言叔華，再割一塊給小周，讓他們蘸細(xì)鹽粒吃。這是村子最高的待客之道，最肥美的肉給貴客。言叔華和小周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今天到了趙家村這才從旅途勞累中恢復(fù)過來，聞到這香味早就饞了，一口咬下去覺得從沒吃過這種美味，既不像豬肉那樣的沒嚼勁又不像牛肉那樣柴，咬著有勁道但是又很快就軟糯。還有一種林中樹葉青草散發(fā)出來的特殊的清香，蘸了鹽說不出的咸鮮味，果然是最好的食材只要用最簡單的烹制辦法。兩個人一口氣吃了三大塊鹿肉，肚子里飽的不行了，眼看著玉米面饅頭也是香噴噴的，只能看看，吃不下。趙大爺有經(jīng)驗，一看這樣吃肉容易撐著，拿過幾根干草，叫言叔華和小周兩個人放嘴里嚼。二人雖然不解，也照做了，不一會兒，肚子里真的不漲了?！按鬆敚译m然不懂醫(yī)術(shù)，但也從沒聽說過這樣可以幫助消化，這是為什么？難道這草有特殊功效？”“這也是老人們傳下來的法子，具體我也說不清楚是為什么，那年代更苦，不像現(xiàn)在可以經(jīng)常吃飽飯，一旦有的吃都會像餓鬼一樣往死里吃，真的餓倒沒餓死幾個人，撐卻撐死不少，祖輩們發(fā)現(xiàn)，吃撐了如果嘴里放根草一直嚼，比較容易緩解。后來山里來了抗聯(lián)，也帶來一些醫(yī)生，那些都是學(xué)生娃，說這叫什么刺激胃經(jīng)，一直能動，我也不懂?！薄笆谴碳ど窠?jīng)讓胃保持蠕動吧?！毖允迦A的胃一直不好，鄭秀秀說他胃蠕動功能差，所以他知道這些。“對對，就是這些個詞，我沒文化，所以說不上來?！贝鬆敽芨吲d有人能說出他說不上的道理?！罢f到那個抗聯(lián)啊，真是不得了，都是有文化懂知識的青年才俊，原本應(yīng)該在學(xué)校里社會上大有作為。卻在這冰天雪地里跟小鬼子斗的死去活來，啃樹皮吃草根，挖田鼠洞，可惜啊！多少人都沒能活下來?！闭f到這個勾起了三個人的心事，趙虎子半個饅頭在嘴里也不吃了，眼圈紅了。趙大爺趕緊緩過來叫孫子接著吃，岔開話題問言叔華，“言先生，你朋友有沒有什么書信給你，當(dāng)年有確切落腳地址？”“書信有，在我包袱里，我來拿。但是她是在臨江縣寄的信，當(dāng)時可能怕我們著急，沒說過多?！闭f著取出包袱里的那封信，遞給趙大爺。趙大爺不識字，隨手給孫子，趙虎子接過來看了看信封，再把信簽紙拿出來看看，忽然站起來，走到炕頭，打開那里的小木箱。拿出幾封信，遞給言叔華。言叔華看了上面的字，立刻站起身，臉上寫滿驚奇的表情。趙大爺問孫子：“虎子，這是怎么啦？”趙虎子正發(fā)育，嘴上微微長出一層絨毛，說話帶著公鴨嗓：“爺爺，我覺得言叔叔那封信上的字和爹媽從隊伍上寄回來的信的字差不多。爹爹回來時候不是說了，隊伍上有個識字的人幫他寫的，那個人還到我們家來過?！壁w大爺“哦，是啊，但那是個男的，還不說話，也不姓沈。他叫什么，我想想，對，叫申不言。他不打仗，不扛槍，專門救人，包扎傷口，幫醫(yī)生打下手。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如來寺僧人。剃個大光頭，人是長的真俊，皮膚雪白，長的跟女娃似的，能聽見，就是不會說話，寫的一手好字，村子里不會寫著寫字的人都請他寫信，還教孩子寫字呢！”言叔華聽著趙大爺說話，仔細(xì)尋找著話里的有用信息，申不言，不打仗，救人，僧人，漂亮，不說話。這就是沈筱菊啊，申不言，他是從上海來的，上海簡稱滬，申。不說話是因為他是女的聲音，出家既是他的愿望也是方便，男子是他本來面目，人再怎么變字是不會變的，“大爺，那他人呢？這個申不言的人呢？”趙大爺眉頭一皺，“幾年前，隊伍打散了，就沒再見過，有人說他犧牲了，有人說回到如來寺了，確切信息我也不知道?！毖允迦A接著問：“這里到如來寺多少路程，怎么去？我想去看看，有沒有在那里沒關(guān)系，知道了他的消息，也算是沒白來?！壁w大爺想了想：“如來寺到這里如果走大路一百八十多里，路不好，來回要五天。如果走小路，翻溝子，直線只有五十多里，三天就能來回。言先生想去？”言叔華算了一下，說好的，五天后要在來的路口坐車回去，大路肯定來不及，小路還可以，來回三天?！按鬆?，我想試試小路，不知道可不可以。”“明天村里的青壯年要去放山，年紀(jì)大了的人，都不去。我們村子都是大家挖的參和山貨集中買賣，所得的錢分給每家每戶，有出去放山青壯年的家庭多分一點，像我們老的老少的少分到的也夠生活了?！薄盃敔?，我馬上就可以放山挖參了，到時候就能分更多的錢。”趙虎子仰著頭說。“做你的功課去，爹媽都不在了，我不能讓你也像村里那些后生不識幾個字，放山挖參更是非常危險的生計，你得上學(xué)，能寫會算，走出這個大山將來和言先生一樣做生意做老板?！壁w虎子沒聲音了，從小爺爺都是這么跟他說。趙大爺接著說：“我也是和言先生有緣，明天我陪你們倆走一趟如來寺吧?！毖允迦A大喜：“太感謝大爺了?！睆陌だ锬贸鲆痪磴y元，“這個給虎子讀書交學(xué)費，以后到城市里讀書更用得著?！壁w大爺推辭了半天，看言叔華也是誠心給，說什么都不肯收回，只能收下了。趙大爺開始準(zhǔn)備明后天路上的干糧。言叔華正想問家里沒人虎子怎么吃飯？趙大爺一面把鍋里另外的鹿肉撈起割肉晾干，把玉米面餅子夜晾干，明天帶路上做干糧。一面跟胡子說：“虎子，這三天你回來去…”“知道了爺爺，我去三叔家吃飯，然后回來做功課睡覺?！壁w大爺對著言叔華小周接著說：“你倆明天要趕路，也沒走過那么多山路，趕緊睡覺，明天早起我們進(jìn)山?！?p> 東北五月的清晨還是有些冷，言叔華去和老孟說了一下看朋友，老孟囑咐他小心，實在不行就不要去。但是老孟知道攔不住，因為前幾年言叔華就拜托老孟找這個人，老孟沒能找到。趙三讓他放心，因為有趙大爺陪同，趙大爺可是前任參把頭，林子里經(jīng)驗豐富，道路熟悉。踩著帶著露珠剛剛探出頭的小草，三個人背著干糧往后山走去。到處是高大的冷杉，紅松，云杉，剛剛經(jīng)歷了一個長長的寒冬，還沒長出新葉，林間云霧繚繞，厚厚的落葉鋪滿地，看起來根本沒有路。然而趙大爺卻像在自家院子里走路一樣，毫不費力的辨別方向，他還背了三個人的干糧。言叔華想背一些。趙大爺說沒有上過山進(jìn)過林子的人，背著東西走路爬山會越來越覺得重，最后恨不得扔掉。果然走出去三個小時，這二人已經(jīng)累的不成樣了。雖說只有五十多里，上上下下比平地難走幾倍不止。一開始覺得很新鮮的森林，小鳥，松鼠…變成無休無止的重復(fù)。只有趙大爺越往森林深處走越警惕。吃過午飯休息了一會兒，三個人繼續(xù)出發(fā)，趙大爺說“快了，再翻過兩座山就到如來寺了。”兩個人聽了很高興，尤其是言叔華，心里激動，馬上要看到故人了，雖然并不確定還在，但終究是個答案，也是交代。
還剩一座山，趙大爺讓大家休息一下，然后再一鼓作氣在天黑之前到達(dá)如來寺。太陽光在密林間投下斑駁的光點，時間還只有下午三點多，日色有些偏西了。言叔華問趙大爺，人參長一般在什么地方，趙大爺拿著一根樹枝指著面前的山坡，“言先生你看，這些山坡有向陽的，背陰的，有高處的，低洼的，有沙土的坡，有泥沼地，人參可是有靈性非常精貴的，我們放山人叫棒槌，一是因為以前清政府不允許私人挖參。二是名字不那么珍貴不會損壞，就像給小孩起賤名好養(yǎng)活一個道理。棒槌啊，挺挑地方的，它們既需要陽光又不能太多陽光，所以正南坡是沒有的。背陰處沒有，北坡就不長。朝西雨水多太潮濕不長，正東風(fēng)太大不長，剩下就只有東南坡。泥沼地不長，會爛掉。只能是松軟保濕的沙土。你看，這里二十三道溝符合條件的就是三道，八道，十九道溝了。放山就是都在三個地方，放山有很多規(guī)矩，你們有興趣，我慢慢說給你們聽…”趙大爺正說著，忽然停住，舉起手，凝神屏氣。言叔華正想問為什么不說，看到趙大爺?shù)氖謩?，明顯是噤聲的意思，沒問出口。趙大爺慢慢起身，壓低聲音說：“被大野豬盯上了，你們倆趕緊上樹，爬到樹杈上不要出聲，我把野豬引開，等一袋煙以后你們下來朝那個山頭前進(jìn)，我們在那里匯合，記住，千萬不要回頭，不要找我，不要往兩邊走，直直往那個山頭走，快！沒時間了。”言叔華和小周趕緊爬上就近兩棵彎彎曲曲的赤松，趙大爺一看差不多高度了，把干糧袋往地下一扔，然后就往前跑。只聽一聲低沉的吼叫，大樹后的草叢竄出一頭大野豬，獠牙足有尺長，小眼睛泛著兇光，嘴里白沫滴下，狡猾而兇殘。比普通野豬大一倍不止。一腳踏在干糧袋子上，用長嘴猛地一拱，袋子飛起來差點砸到對面樹上的小周。小周差點從樹上掉下來，發(fā)出一聲驚呼。野豬聽到立刻追到樹下，它不會爬樹，拼命用身體撞擊樹，用獠牙去摳樹根。本來不是很粗的松樹被撞的東倒西歪，樹上的小周危險萬分，驚慌失措。言叔華在另一顆樹上也沒辦法。正在這時，趙大爺站在坡對面，拿出□□對著野豬射了一箭，□□短小鋒利，正好射中野豬耳朵后面的皮薄地方。血一下子涌出，野豬狂吼不止。言叔華聽老孟他們說過，老虎都怕受了傷的野豬。野豬放開眼前的樹，對著趙大爺?shù)姆较驔_過去。趙大爺轉(zhuǎn)身往坡下跑去，一人一豬轉(zhuǎn)眼消失在山林里，野豬狂吼聲越來越遠(yuǎn)。約摸一袋煙時間，言叔華下樹到另一邊，把嚇得哆哆嗦嗦的小周攙下樹。兩個人看了看四周，一片靜謐，就像根本沒發(fā)生過什么一樣，只有地下被野豬踩的坑坑洼洼的還有血跡，表明剛才多么危險。言叔華撿起遠(yuǎn)處的干糧袋，和小周二人朝著遠(yuǎn)處的山頭走去，兩個人的腿肚子都有點轉(zhuǎn)筋。小周問言叔華：“老板，趙大爺會不會有事？”言叔華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說：“應(yīng)該沒事，趙大爺一輩子都在這里，肯定知道怎么對付?！钡堑降准獌吹湼?，他也說不定。兩個人繼續(xù)往前趕，但是山林里越來越暗，本來就是遮天蔽日的樹再加上太陽西下，眼前更加昏暗。言叔華擦了擦臉上的汗，“小周，加油，爬上這個山頭就到了。”有句老話叫做看山跑死馬，這里一開始還看得到山，再走一會兒進(jìn)入了更深更高的云杉林，根本看不到山頭。只能憑著感覺是往上走，可就是怎么都到不了山頂。走了半天，兩個人實在走不動了，坐在樹下休息休息，喝口水，把干糧拿出來吃幾口。小周抬頭看了看四周的樹，忽然喊起來：“老板，快看，這是什么？”言叔華順著他手指的地方，大樹上有一塊很大剝脫書皮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動物蹭去樹皮，還有毛發(fā)沾在上面。“你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野獸？那么緊張？”“不是，我剛才走路的時候就看到這塊蹭掉樹皮的樹，怎么現(xiàn)在走半天還是到這里？是迷路還是在轉(zhuǎn)圈？”言叔華有些不信，丟下一塊手帕，站起身，和小周繼續(xù)往前走，走了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真的又回到原來出發(fā)的地方，小周有些崩潰哭喪著臉說：“老板，我小時候聽奶奶說會遇到鬼打墻，走來走去走不出去，我們是不是遇到鬼打墻了啊！”“別瞎說，只是迷路而已，森林里沒有明顯的不一樣的標(biāo)識，要有經(jīng)驗的人才能辯識方向，我們等一下，定定神，看看怎么走?！笨墒牵@樣子轉(zhuǎn)了半天，天已經(jīng)黑了，兩個人又沒帶手電，更不能打火把，趙大爺不知道在哪里，這可是真的到了山窮水盡了。言叔華故作平靜的對小周說，“實在不行今天晚上就爬上樹對付一夜，明天天亮再走，幸好這東北沒什么蛇爬上樹?！眱蓚€人開始尋找合適的樹，找了一棵大松樹，有兩個枝岔離地兩丈高左右。兩個人再次拿出鹿肉，餅子夾著大爺自己做的酸菜，吃了幾口。言叔華嘆口氣，“大爺?shù)浆F(xiàn)在都沒吃東西，也不知道怎么樣了?！背酝炅藴?zhǔn)備上樹，言叔華讓小周先爬上去，小周爬到一半，突然對著言叔華說：“老板，有光，有亮光過來了，是不是趙大爺來找我們了。”言叔華順著小周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個黃色的亮光從遠(yuǎn)處過來，言叔華噓了一下，叫小周不要出聲，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再說。不一會兒，那燈光到了眼前，是一盞燈籠，一個人拎著在趕路，借著燈光，那個人頭上沒頭發(fā)，亮的反光，穿著一襲僧衣，小腿扎著綁帶，干凈利索，走路帶風(fēng)，燈籠上三個大字“如來寺?！笨吹竭@個，言叔華喊了起來：“師父，你是如來寺的嗎？”黑暗中忽然發(fā)出這聲喊，把趕路的僧人嚇了一跳。抬燈籠一看路邊一個人，看似很狼狽，“阿彌陀佛，貧僧正是如來寺僧人，施主怎么會在這里，要往哪里去？”“師父，我們是從江南來的，小周你下來，要去如來寺找一個舊友。向?qū)б_襲擊我們的野豬，我們往前趕路，不曾想在這里迷路，走不出去了，正準(zhǔn)備上樹過夜，看到師父過來。真是萬幸?！鄙丝吹綐渖舷聛硪粋€人，更加狼狽?！笆┲饕ト鐏硭抡夷奈慌f友故人?！薄笆且晃粡慕蟻淼模猩瓴谎?，不說話，能聽見，字寫的非常好，也有文化。長的非?？⌒愕模恢獛煾甘欠裾J(rèn)識？”聽到這些，僧人把燈籠拎高，仔細(xì)打量言叔華“施主姓張還是姓言？你和申不言什么關(guān)系？”言叔華聽到這個明白是找到沈筱菊了，于是說了一些過往。僧人施禮：“言老板，在下是不言大師的弟子，度厄”這么巧？居然在這里遇到沈筱菊的弟子。言叔華太高興了，真是山窮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有的疲憊害怕緊張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忙問度厄：“從這里到如來寺還有多遠(yuǎn)，你怎么到這里來的？你師父現(xiàn)在怎么樣？”度厄笑道：“施主，這里到如來寺只有一個時辰不到的路了，我現(xiàn)在帶著你們?nèi)ィ渌以诼飞下阏f，對了我們要留個標(biāo)記給你的向?qū)?，讓他知道你們被如來寺的人接去了，這樣他看到才會放心，并且去如來寺找你們會和?！毖允迦A點頭稱是，想的的確周到。于是言叔華從包袱拿出自己的一件穿過的衣服，度厄拿出他的一雙僧鞋，兩樣包起來掛樹上。然后帶著他們兩上路，度厄說：“貧僧正好今天上午受師父派遣去山里的一個小村給病人送藥，順便看了幾個病人，這回來路上就遇到你們了。”“那我們?yōu)槭裁淳妥卟怀鋈?，也走的這條路啊！”小周忍不住問。度厄笑道：“小施主，別急，等下你就知道了，對了，言老板，我?guī)煾覆谎源髱煹氖虑?，做徒弟的不敢說，你馬上就要見到他了，一切都明白了?！弊咧咧?，他往路盡頭一片根本沒有路的痕跡的密林里擠過去，見兩個人愣在那里，他招手讓他們過來，兩個人只能跟著他，堪堪擠過一個人，最多十幾步后，出了林子，一下子豁然開朗，再看剛才擠過來的地方，立刻恢復(fù)了原狀。度厄指著那邊說：“這就是你們一直在轉(zhuǎn)圈的原因，其實那條道是獵人打獵設(shè)陷阱的地方，只不過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還沒到時候，秋季就會大規(guī)模打獵過冬。動物再里面轉(zhuǎn)圈，然后套住。林子里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在角落里看起來很密的地方就是真正的路。走吧，你們看前面?！毖允迦A和小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星星點點的燈火?！澳蔷褪侨鐏硭?，我們就要到了?！边@才是真正的有盼頭，竹杖芒鞋輕勝馬。度厄引領(lǐng)著兩個人很快到了如來寺，稟明監(jiān)寺，帶著二人來到一處精舍外，指著里面輕聲說，“家?guī)熅驮诶锩?，二位請，我還有事，就不陪二位進(jìn)去了。”說完雙手合十，躬身施禮，離去了。言叔華拜托度厄：“小師父留步，我想拜托小師父多留意山門，等我的向?qū)д疫^來立刻告知，以免他著急”。度厄再施一禮，“這個自然，言施主快進(jìn)去吧?！毖允迦A此刻的內(nèi)心很忐忑，就要完成張博文拜托的事情，同時也是自己的夙愿。他輕輕推開僧舍門，炕桌上的一盞油燈發(fā)出溫暖的黃色光芒。一位穿著舊僧衣的僧人背對著門就著燈光在看經(jīng)文。小周想喊，言叔華阻止了，然后輕輕走到僧人的身后，是沈筱菊，那燈光下近似透明的耳朵下面耳垂孔清晰可見，言叔華輕輕喊了一聲：“沈筱菊！”僧人肩膀一抖，慢慢回過頭，四目相對，真的是故人。沈筱菊大為驚訝，喉嚨里發(fā)出咳咳聲，卻說不出話來。想要站起來，言叔華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炕沿?！爸滥悴徽f話，管你是什么原因不說話，不言大師，我來說，我和博文找了你好幾年了，前些年一直是抗戰(zhàn)時期，沒辦法來，拜托了一些朋友，也沒能找到，誰知道你早已經(jīng)改名換姓，還出家為僧了。天可憐見，我這次既為公又為私的尋找，還好沒有白費力氣，今天見你一面，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我是真的高興??！”言叔華說完了，坐著仔細(xì)看看沈筱菊，不，應(yīng)該是不言大師。不言從一開始的驚訝，到欣喜到感動，淚眼朦朧。他拉著言叔華的手，指指自己的喉嚨，意思是自己不會說話了。言叔華點點頭：“你是故意不說話的，因為你說話是女聲。”不言搖搖頭，拿過紙筆寫字：“我是被日本毒氣彈熏的，喉嚨熏壞了?！毖允迦A一聲長長的嘆息，“哦，那還有哪里受傷？”不言搖搖頭，“那就好，對了，我都渴死了，一路上趕過來，今天多虧了你徒弟度厄小師父，把我們從迷路的林子里帶出來?！辈谎赃@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下炕，穿好鞋，示意讓言叔華，小周二人等一下他，然后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帶著度厄和兩個小僧手里捧著素齋，茶水進(jìn)來，招呼兩個人吃晚飯。有人來通報，寺外剛剛來了一位年紀(jì)大的山民，說是來找護送的言先生。言叔華一聽開心了：“一定是趙大爺老人家，平安回來了，多虧趙大爺引開野豬，要不然我們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樣?！辈谎灾钢付榷?，度厄立刻明白，出門而去，一會兒把趙大爺帶了進(jìn)來。趙大爺只是有些疲憊，沒受傷。言叔華趕忙上前，把趙大爺攙扶到炕邊坐下，端過自己的碗，“大爺，你吃這碗飯，還有這個豆腐湯，白菜。”趙大爺是真餓了，午間為了救言叔華和小周，把干糧袋丟給他們，到現(xiàn)在還粒米未進(jìn)，也顧不得客氣了，端起來就吃，一下子吃了三碗，直到碗底朝天才抹抹嘴，停下來，轉(zhuǎn)過頭看到不言大師笑瞇瞇的看著他，立刻站起來深施一禮，不言把他扶起，兩人早就相識。不言指指言叔華，指指自己，然后對著大爺雙手合十，彎腰致謝。度厄又盛了飯菜進(jìn)來，幾個人重新坐下，邊吃邊說話。趙大爺就把分開后的經(jīng)過說給他們聽。趙大爺引開野豬后，知道自己年紀(jì)大了，腿腳不比當(dāng)年，根本跑不過野豬，于是就在林子里繞圈，用急轉(zhuǎn)彎來消耗野豬的體力，每一次急轉(zhuǎn)彎，狂暴的野豬都撲出去很遠(yuǎn)再折回來，沒多久野豬就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氣。如果以為野豬就這點智商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只是老野豬，森林里的熊都要讓它三分。野豬立刻意識到對手不一般，于是減慢速度，只跟著，不急于用力追到，這樣跟隨可就苦了趙大爺，幾里路以后就累的不行了。趙大爺腦子里飛快的思考這個地方有什么特別之處，他依稀記得這里不是采參的地方，因此一直是有人打獵，而且不遠(yuǎn)處有熊窩子，也有陷阱?，F(xiàn)在就是不知道還有多遠(yuǎn)，后面的大野豬跟著越來越近，都能聞到野豬身上的臭味和腥味了。趙大爺正在萬分焦急時候，看到前面有棵大樹上有個箭頭的標(biāo)志，這就是獵人的標(biāo)志，在山林里，獵人間都有暗號作為提醒標(biāo)志，剪頭表示所指方向有陷阱，剪頭的長短表示陷阱的距離，中間用間斷來表示，一節(jié)表示一丈。這個剪頭后面三節(jié)，表示前面三丈處有陷阱。那是兩棵大樹中間，樹葉鋪滿地，和林子里別的地方?jīng)]區(qū)別，看不出一點點異樣。所不同的是在那上方有一根繩子垂著，打著結(jié)，人跳起來能夠著，那叫救命索，趙大爺想都沒想跑過去跳起來兩手抓到繩子，人就懸空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野豬已經(jīng)到了趙大爺身后，它想著，這下子跑不了了吧，就在你身后了，對著趙大爺就用力撞上去。誰知道撞了一個空，心知不好，再想收住腳，已經(jīng)踩在陷阱上了，樹葉下面是用小樹枝搭起來上面鋪著繩網(wǎng)，這么重的野豬沖上去，樹枝斷裂，繩網(wǎng)纏繞著野豬腳滾落陷阱里。一丈多深的井底還有尖木樁朝上，野豬橫著摔下去，尖木樁戳進(jìn)野豬厚厚的皮膚，發(fā)出尖利的叫聲，趙大爺從繩子上垂下來，走到坑邊，這下子才松口氣。對著野豬說：“你可真行，差點這把老骨頭送到你手里。”轉(zhuǎn)頭看看天色已晚，想著趕快去尋找言叔華他們，要不然天黑了會迷路。誰知道那野豬沒被木樁插中要害，反倒是厚厚的皮把木樁壓塌了一片，頑強的站起來，掙脫繩網(wǎng)，對著坑邊用嘴拼命拱土，筆直的坑壁一會兒被它拱塌，一下一下往上沖，趙大爺都看傻了，這可是要再上來了，就完了?？墒亲约阂才懿贿h(yuǎn)了啊，沒力氣了。趙大爺沒辦法，轉(zhuǎn)身爬上樹，拿出□□，想等著野豬上來后拱樹的時候想辦法射它脖子下面的薄弱之處，也許那樣可以逃過一劫。野豬沖了幾下終于沖出來了，它看了看趙大爺爬在那棵樹上，不顧身上滴滴答答的血流著，準(zhǔn)備拱樹。忽然樹林后面發(fā)出一聲狂吼，趙大爺一看，一只大黑熊站在那里憤怒的揮動熊掌。野豬闖到它的領(lǐng)地，估摸著附近還有要保護的小熊，所以這只母熊很憤怒。平時它還是避開野豬，這下子到了它的窩子，沒辦法，只能面對，再看野豬已經(jīng)受傷流血，所以更加要把它趕跑。野豬也轉(zhuǎn)頭對著母熊吼叫，兩只猛獸互不相讓，面對面沖下去打在一起，打的天昏地暗，飛沙走石。趙大爺見狀，也嚇得心驚肉跳，輕輕的下樹，趕緊往如來寺方向奔去。走到最后那個地方，看到言叔華的衣服包著一雙僧鞋，知道他們已經(jīng)脫險，松了口氣，拿著衣服鞋子走到了如來寺。眾人被趙大爺?shù)捏@險經(jīng)歷嚇得面面相覷。
吃完了晚飯，不言示意度厄帶著趙大爺和小周去客房休息，他要和言叔華再聚聚。眾人走后，他拿出紙筆，寫道，“你把別后你們所有的事都給我講一遍，今天來不及就講到明天，你們后天再回去吧?！毖允迦A看了說：“那你的事呢？你現(xiàn)在不能說，我怎么會知道？”不言笑笑，只有這樣的在故人面前笑容才有些回到原來的樣子，其他都是一付風(fēng)輕云淡，勘破一切，自在滿足的樣子。走到放經(jīng)書的架子邊，抽出幾本筆記，遞給言叔華，言叔華翻開一看，都是不言記錄自己的經(jīng)歷的，不言把本子合上，然后寫了幾個字，“時間倉促，回去再看。”言叔華點點頭，于是就把十一年前開始的事情一五一十慢慢敘述。說到一半不到，也是真的累了，說著說著睡著了。不言幫他蓋好被子，也睡了。這一覺一直睡到不言大師早課回來，還沒醒。不言每天要在早課結(jié)束后，給山里的山民配藥。山民們一般都會在午后來拿藥，也會幫就近的人帶藥。昨天是因為沒人來也沒人帶，只能讓度厄去送。言叔華在睡覺，沒辦法把炕桌鋪開配藥，度厄想叫醒他，不言阻止了。先把要配的方子拿出來看，大概有十幾張方子，有他開的，也有其他中醫(yī)開的。如來寺堅持為周邊山民免費配藥，僧人們有一樣功課就是上山采藥，所以都會在原始森林里面認(rèn)路。藥方看完了，言叔華也醒來了。不言叫他洗漱好了吃一碗雜糧粥，又香又糯。正吃著，趙大爺和小周來了。不言和度厄開始配藥，言叔華問問趙大爺怎么樣了，身體恢復(fù)沒有。趙大爺真的不簡單，昨天累成那樣今天完全恢復(fù)，紅光滿面的說，“山里人，不像你們江南人那樣精貴，我也不敢病不可以病，我得等我孫子成家了，我就可以去和老伴，兒子兒媳會合了。言先生，你今天和小周再修養(yǎng)一天，我們明天回去，來得及，后天一天裝貨，大后天可以返回長春?！毖允迦A點點頭，這樣最好，看著不言拿出藥箱熟練的配藥。很快，不言配完藥，度厄送到前殿，等著百姓來取。不言帶著言叔華他們在寺里走一圈，如來寺不是很大而且建寺不久，這里是滿清八旗發(fā)源地，是薩滿教的天下，佛教能有這一塊道場實屬不易。寺里三大殿分別供奉藥師佛，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所以當(dāng)?shù)乩习傩斩颊J(rèn)為藥師佛可以給人治病送藥。寺廟也就一直堅持這樣做，所以這里的僧眾都要修醫(yī)方明。不言雖然不說話，年齡也不很大，寺里面的僧人對他非常敬重，他走過之處一個個垂眉肅立，雙手合十。下午言叔華接著說自己和周圍人的經(jīng)歷，一直說到太陽西下，才說了一個大概，不言聽得連連點頭。晚間，安排言叔華睡下以后，不言拿出紙筆，寫了很久，到雞鳴才吹燈睡下。因為要趕路，言叔華他們很早就起來了，不言還沒醒，言叔華輕手輕腳來到屋外和已經(jīng)等候的趙大爺小周以及度厄匯合，出山門往山上走去。不言遠(yuǎn)遠(yuǎn)的在他們身后送別，度厄尊師命，要把他們送到安全地帶然后回來，言叔華爬上寺廟對面的山坡回頭看看如來寺，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門口一個瘦弱的身影面朝這邊，正是不言，“再見了，不言大師，再見了，沈筱菊?！彼睦锩靼?，關(guān)山阻隔，世事無常，此生不大會再有見面機會了。心頭一酸，眼眶濕潤，轉(zhuǎn)過身低著頭跟上前面的人。一直過了他們那天遇到野豬的地方，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度厄也要回去，解下背上的包袱遞給言叔華：“言施主，家?guī)熈璩繃谕校@個包袱里是他這些年的經(jīng)歷，以及昨天夜里寫給你的一封信，請你務(wù)必在安頓下來后仔細(xì)端詳。貧僧送各位施主就到這里了，前路茫茫，各位珍重?！鞭D(zhuǎn)身回去了。趙大爺，言叔華，小周很順利的回到趙家溝。出去放山的人也回來了，老孟拉著他們看了那些山貨，人參，這次真是收獲滿滿。轉(zhuǎn)眼五天過去，客商們都挑好貨，打包。仍然由來時的一輛輛馬拉大車送回會合點，言叔華臨走前給趙大爺多加一些錢，那是給虎子讀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