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寂靜得可怕。
獨眼的、雙眼的、四眼的,面容各異的船長都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倆。
“狗日的皇家海軍?!?p> 有人低低地啐了一口。這句話提醒了在場諸位船長他們身為海盜的立場,更多的人鼓噪起來。
“絞死他們!”
“喂鯊魚!”
吵嚷聲越來越高,連米松船長都壓不下去。
“船長們有些過于熱情了?!辈闋査贡澈罄浜逛逛?。
“干海盜的,誰還沒跟皇家海軍結(jié)過梁子呢。”威廉保持著臉上僵硬的微笑,湊到查爾斯耳邊小聲道,“得趕緊找條大腿抱緊。能罩場子那種?!?p> “他?”查爾斯下意識看向米松船長,見他努力保持著優(yōu)雅做派想要壓下眾聲高呼而不能。查爾斯搖了搖頭。
他又轉(zhuǎn)向魯昂船長,“他?”
魯昂船長正與群情激昂的其他船長們一起振臂高呼。查爾斯大失所望地移走目光。
“還是她?”
查爾斯在沸騰的人叢中找到了懶洋洋抽煙的鄭夫人。他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果然被她發(fā)現(xiàn)。鄭夫人尖刀一般的目光掃過來,查爾斯感覺自己給她扎了個對穿。
“衷心感謝各位的關(guān)切與建議?!蓖辶饲迳ぷ?,厚著臉皮大聲說。
他主動發(fā)聲讓不少人感到驚訝,船長們安靜下來看著他。
“我們——我,和我的朋友查爾斯·諾曼——都是老實本分的正派人。當(dāng)然,‘正派’兩個字,得看怎么定義。比如我小時候拿一只鞋換掉教堂供奉的圣像,在牧師看來肯定就不怎么正派。畢竟他每周都得帶領(lǐng)全鎮(zhèn)居民對著我的臭鞋祈禱?!?p> 有人低低地笑了兩聲。這是個好兆頭。
威廉竭力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些,輕松的氛圍有利于緩解敵對情緒。他謹慎地接下去展開自己的演講。他素來擅長這個,打小混跡各類沙龍舞會的經(jīng)歷更加磨練了他巧舌如簧的本領(lǐng)。
“當(dāng)我們被鄭春盈小姐俘虜?shù)臅r候,我倆正毫無防備地坐在馬桶上。”
又是一陣笑聲。很好,笑聲總是能讓人放下戒心。威廉感覺自己逐漸抓住了議會廳里的敘事節(jié)奏。他開始在小范圍內(nèi)邁步移動,讓自己的肢體語言變得更有感染力。
“史上最令人難堪的被劫持姿勢——而上一刻,我倆還在驚濤駭浪里與劇烈顛簸的船體搏斗。那會兒查爾斯剛好吃壞了肚子。我想諸位應(yīng)該能想象那是怎樣一種慘烈的場面?!?p> “他拉、拉到你身上了嗎?”一位有點結(jié)巴的船長忍不住發(fā)聲問道。
“沒有?!蓖?dāng)[出一副慶幸的模樣趕緊否認,“但就差那么一點兒了。”
“后來我們經(jīng)過努力抗?fàn)?,總算從鄭春盈小姐的劫持下脫身。我們不忍心把這么個姑娘交出去絞死,就跟她商量說把她藏起來,到馬德拉斯以后再放她下船?!?p> “別信鄭氏女人的鬼話!”另一個刀疤臉的船長喊起來,顯然也是吃過虧的?!熬湍銈儍蓚€嘴上沒毛的小子,一準著了她的道兒!”
“閉嘴!”
小春一怒,抄起鄭夫人扔在桌上的家伙沖說話那人放了一槍。刀疤臉船長立刻被打倒,周圍的人涌過去七手八腳包扎搶救。好在這一槍打在胳膊上并不致命。
譴責(zé)和噓聲此起彼伏。局勢在威廉的引導(dǎo)下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向您的不幸致以誠摯的問候和衷心的同情?!蓖皇r機地向受傷船長表達關(guān)切。他接著煽風(fēng)點火,“就如這位船長所說——我們著了鄭春盈小姐的道兒。她原本答應(yīng)合作,結(jié)果卻趁我們松懈的時候踹了查爾斯·諾曼的小老弟?!?p> “哦……”男人們倒吸一口涼氣,發(fā)出同情的嘆息。
“查爾斯被她打倒以后,就只剩我獨自面對鄭春盈小姐的槍口。”威廉說,“于是我在她的脅迫指揮下把查爾斯綁起來,又偷了一條逃生艇?!?p> “跟她干一架!你這個孬種!”好幾個聲音忿忿不平地指責(zé)道。
威廉無奈地一攤手?!皼]辦法,她手里有槍。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彼麛[出一副愁眉苦臉的神情,“就這樣,我們兩個倒大霉的皇家海軍給她劫持到了鄭氏的相柳號上。她打算拿我去跟我叔叔交換她們被拿走的寶貝?!?p> “美女多嗎?”有不怕死的好事者大聲問。在場的船長們一年到頭都是跟臭烘烘的男人們擠在海盜船上,絕大部分人估計這輩子都沒有此等艷福。
“漂亮的也有,不過都不好惹?!蓖s緊幫這位發(fā)問者打消他危險的念頭?!拔覀兒軜s幸地得到了鄭遠舟女士的接見。她認為拿我當(dāng)人質(zhì)的點子是無稽之談,但她拒絕放我們回去——因為這可能招來英國皇家海軍的報復(fù)?!?p> “自私自利的女人!”
“但她做得有道理!”
人群中開始出現(xiàn)不同的聲音彼此爭論。
“所以后來我跟查爾斯就被扣在船上做苦工。喂豬、澆菜,揀雞蛋、給貓鏟屎……啥都干。始終有人監(jiān)視我們,防止我們搞小動作?!?p> “最后你們泡到妞了嗎?”船長們關(guān)注的重點顯然已經(jīng)徹底跑偏。
威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皼]有沒有,哪里敢。”
男人們失望透頂,都鄙夷地噓他和查爾斯。
“當(dāng)我跟查爾斯絕望地以為就要在船上干一輩子苦工的時候,魯昂船長駕著他的船出現(xiàn)了。”威廉說,“我們本想趁著混亂找回自己的衣服逃走,沒料到衣服沒找著,倒翻出來一疊寫著奇怪內(nèi)容的信——就是各位急吼吼想要弄到手的那一份。”
“交出來!”魯昂船長揮舞著手里的火槍大喊。
“很遺憾我沒法把東西交給您了。”威廉抱歉地說,“那個時候剛好鄭春盈小姐也想奪回那疊信紙,場面有一些……呃,混亂?;靵y中查爾斯落水了。他不會游泳,而我沒法眼睜睜看著朋友淹死?!?p> 魯昂船長急火攻心,咬牙切齒地端起槍瞄準威廉:“見鬼!你是什么意思???”
小春聽到這話臉色也變了。她舉起雙槍一邊沖著魯昂船長,另一邊瞄準威廉。
“我曾經(jīng)想過偽造一份蒙混過關(guān),”威廉從懷里掏出一把被泡得稀爛的碎紙渣,“但這恐怕會激起諸位更大的怒火?!?p> “混賬!去死吧!”
魯昂船長沒有耐心再聽他說下去,立即扣下扳機。
威廉早有預(yù)料,抱頭躲過這一槍。他舉起雙手高喊:“殺了我你就真拿不到了!”
魯昂船長也被身邊的人攔下來,他收起槍沒好氣地盯著正大放厥詞的金發(fā)小子。
看魯昂船長緩過來,威廉稍微松了口氣。他重新直起腰板,“巧就巧在,這信上的內(nèi)容是我跟我朋友寫的?!?p> “少在這胡說八道!”小春柳眉倒豎,開口駁斥道。
這說法太過離奇,連剛才對威廉和查爾斯抱有同情的船長們也紛紛發(fā)聲質(zhì)疑。
“諸位船長,你們沒有看過信上的內(nèi)容,或許并不知道我在說什么。”威廉好整以暇地環(huán)視眾人,“但爭奪這疊信紙的人肯定多多少少聽說過一個詞,‘翡翠石板’?!?p> 此言一出,當(dāng)事各方都安靜下來。
威廉瞥了一眼鄭遠舟的神色,“傳說中煉金術(shù)的終極奧秘,點石成金、煉制長生不老藥的秘密法門——這正是那疊信紙上記錄的內(nèi)容?!?p> 鄭夫人笑了一聲:“逼崽子,你倒是想了個保命的好辦法?!?p> 威廉也陪著笑臉,恭恭敬敬地說,“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p> 鄭夫人又忽地不笑了。
她打個哈欠磕了磕煙桿子,沒回頭地吩咐道:
“大姑娘,讓她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