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大柵欄已經(jīng)熱鬧非凡了,商號店鋪鱗次櫛比,擺攤小販吆喝不斷。他慢悠悠的邊走邊看,想看看有什么可口的小吃。
突然,竟看見一家飯館的匾額寫著“爆肚張”,他頓時來了精神,感覺胃口大開,竟然有些餓了。
走進飯館,里面不大,擺著五、六張桌,柜臺后面一個矮胖子中年男子,瞧著是掌柜模樣,里面有一個伙計在收拾客人吃過的碗筷。
那掌柜見有人來,忙上前招呼:“這位爺,您吃點什么?”
“來碗水爆肚,小料不放香菜,來塊臭豆腐?!?p> “喲,這位爺,小店沒有臭豆腐,您先坐,我讓伙計給您買去?!闭f著,他沖收拾碗筷的伙計喊到,“小三子,去拐角醬菜鋪給這位爺買塊臭豆腐?!?p> 那伙計懶懶的答應(yīng)一聲,慢吞吞的接過掌柜遞過來的銅錢,出去了。
乾隆找了一張對著店門的桌子坐了,這樣站在馬路對面的侍衛(wèi)能看得見他,也省得過來探頭探腦的望。
過了一會,伙計用一個小碟裝著一塊臭豆腐回來了,將小碟放在桌子,還盯著他瞅了半天,瞅得乾隆有點莫名其妙。
一碗水爆肚,兩個芝麻燒餅下肚,穿過來這些天,第一次吃了頓飽飯。
乾隆心滿意足的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喊了一聲:“結(jié)賬”。
那老板忙過來,哈腰笑道:“這位爺,吃好了您,一共四十文?!?p> 乾隆向身上摸去,可是懷里袖子里摸了半天,毛都沒有一根,他才想到,自己根本就沒揣錢。
他向外面招了一下手,早有守在外面的侍衛(wèi)跑了進來,他起身,抬手向店老板虛指了一下,就邁步出了飯館。
吃飽了飯,天光還大亮著,乾隆悠閑的在街上逛著。這是他穿過來之后,第一次仔細的觀察這幾百年前的市井街巷,尋常百姓。
這個時代,跟他以前在電影電視里面看到的不大一樣?,F(xiàn)在的它,是鮮活的,靈動的。
楊樹的葉子已經(jīng)泛黃,一陣秋風掠過,隨著飄下幾片枯葉,那葉子似乎不忍離開樹枝,在空中盤旋飛舞,轉(zhuǎn)了一圈才落在地上。
高遠的天空,是一塵不染的寶石藍,藍得讓他有些不敢相信?;盍硕畮啄辏谝淮慰吹教炜漳軌蛩{到這樣徹底,藍到令人窒息。
空氣中的味道也是極富個性,小吃攤的鹵煮,飯館里的火鍋,藥鋪的草藥香,甚至是馬路上驢馬走騾的尿騷氣,和踏在黃土路上揚起的塵土所散發(fā)的那嗆人的土腥味,都來得那樣鮮明,那樣真實。
絕不像他前世的街道,汽車尾氣成為了一切氣味的添加劑。
任何朝代,廣大的普通百姓是最勤勞的,最淳樸的。帶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冀,奔波勞作,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可是,誰能知道,終年的辛勞,等來的也許不是心中愿景的實現(xiàn),而是越來越重的盤剝,甚至是生靈涂炭的戰(zhàn)火。
走著,看著,想著。這時,一個畫面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迎面走過來,面容嬌好,身材也不錯,走路的姿勢卻很怪異,搖搖晃晃的,像是隨時會摔倒。
仔細一看,他明白了,這個女子是一雙纏了足的小腳。欣賞市井街巷,藍天落葉的好心情立馬讓這畫面沖個精光。
望著那蹣跚而行的年輕女子,他真的難以想象,這個社會竟然會以這種丑陋的畸形為美。
那女子走路的模樣,令他想起了《紅樓夢》寶玉初見黛玉之時對她的印象: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就是這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竟然讓賈寶玉一見生情。
曹雪芹就生活在這個時代,《紅樓夢》也是以這個時代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
他真切的感到,這個看似繁榮的社會已經(jīng)病了,這個國家也病了,而且病入膏肓,病根源自這腐朽的制度,這病已經(jīng)不是針砭藥石所能治愈的。
回到重華宮的書房,他喝了幾口太監(jiān)端過來的茶,門前值守太監(jiān)進來稟道:“主子,和親王請見?!?p> 乾隆起身走出屋子,對站立等候的弘晝說:“老五,陪朕走走?!?p> 國喪期間,不方便去御花園,讓人看見了會招來非議。兩個人就沿著宮墻間長長的巷道,慢慢的走著。
“老五,”乾隆先開了口:“朕想著,內(nèi)務(wù)府你也兼管起來,可好?”
“皇上”,弘晝未置可否,只是看著他,面露征詢之色,顯然是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讓你兼管內(nèi)府務(wù),是因為朕想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能幫朕做好這件事的人,非你莫屬。”
“皇上想做的是什么事?”弘晝問。
“你還得我說過的那第一幅圖像嗎?”乾隆低沉著聲音問道。
“記得,江南貢院被燒,像是一群漢人造反作亂?!?p> “對,沒錯。朕問你,歷朝歷代,老百姓造反作亂的原因是什么?”
“大抵是因為吃不上飯了唄?!?p> “對,可是你想過沒有,是什么原因讓老百姓吃不上飯了呢?”
“遇到了荒年,水災(zāi)、旱災(zāi)、蝗災(zāi),糧食收成不好?!?p> “你沒有說到根子上”,乾隆回頭望了一眼,見幾個太監(jiān)侍衛(wèi)不遠不近的跟著,他轉(zhuǎn)過頭來,接著說道:“根子就在越來越多的農(nóng)民沒有了自己的土地?!?p> 弘晝沒有說話,顯然是在專注的聽著。
“歷朝歷代,越是到了快要覆亡之時,地土兼并的情形就越是嚴重。土地大量的集中在少數(shù)地主豪強,官員士紳的手里。沒有了土地的農(nóng)民,就得去租種地主的地?!?p> “你試想,倘若農(nóng)民有自己的土地,即便是遇到災(zāi)年,收成減少。百姓們艱難些,國家再賑濟些,將就著就過來了。斷不會有人去造反作亂,因為那是天災(zāi),不是人禍?!?p> “今年年景不好,明年許就好了,平民百姓,但凡有一絲希望,誰肯往絕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