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波辭了出去,乾隆踱回了溫室,坐在炕桌前,揀起一本折子,看了起來。可是,看了一會兒,他感覺心煩意亂,竟然不知折子上都寫了些什么。
他將折子扔回到炕桌上,讓孫靜沏來一壺釅茶,自己半躺在矮炕上,一杯又一杯的喝著又苦又澀的茶。心里的苦澀,勝過這茶不知道多少。
這些日子來,他白天忙著政務(wù),晚上翻牌子召妃嬪待寢,滿盤子的綠頭牌子,已經(jīng)被他翻過了大半。
并不是他欲壑難填,而是因為他不敢留給自己太多獨處的時間,他要用事情把自己的時間都填滿,每天將自己折騰的精疲力盡,然后昏昏睡去。
不然他就會控制不住的去想起前生,想起媽,想起芷蘭,想起所有的親人朋友,想起那些沒有做完的事情,每次都想得自己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就像吳波說的那樣,在別人看來,自己白天高居九重,夜晚美人相伴,享不盡的富貴風(fēng)流。
可是自己內(nèi)心的苦楚,又能向誰去訴說呢?下午見到了吳波,又想起了芷蘭,他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
他就這樣頹然地半躺著,直到隱約聽見正殿里的大自鳴鐘連響了六下,已經(jīng)是酉正時牌了。
他讓孫靜端來一些點心,就著茶水胡亂的吃了。今天晚膳時沒有翻牌子,原本是想歇息一天。
可是現(xiàn)在突然非常想去看看富察皇后,找她說說話,那樣自己的心里也許會好受些。
乾隆沒有傳輿轎,只帶了兩個侍衛(wèi)遠(yuǎn)遠(yuǎn)跟著,向長春宮走來。
養(yǎng)心殿去長春宮很近,從殿后的如意門出來,沿著巷子向北,過了太極殿,體元殿,就是長春宮了。
富察皇后剛剛在小佛堂做完晚課,聽太監(jiān)來報說圣駕到了,她迎出來時,乾隆已經(jīng)立在天井里等她了。
她上前見了禮,微笑著嬌嗔道:“皇上要來,怎么也不叫人知會一聲,沒的叫臣妾失了禮數(shù)。”
乾隆笑道:“夫妻倆見面,弄那些繁文縟節(jié)做什么?幾日不見了,來看看你?!?p> “皇上是從景仁宮過來嗎?”
“不是,皇額娘體諒朕事情多,說了幾次,叫不用每日過去請安的,朕也不敢一味的拂了她的意思。”
“皇上在前面忙了一天,定也乏了,寢殿里坐著說話吧?!?p> 寢殿里已經(jīng)掌了燈,炕桌前,兩個人對坐了。乾隆望著富察氏,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
后宮的妃嬪當(dāng)中,比富察氏年輕的有很多,比她妖嬈艷麗的也為數(shù)不少,可是乾隆偏偏只對富察氏百看不厭。
每次見到她,在一起說說話,甚或是就這樣靜靜的望她一會兒,他的心里就如酷熱難耐的庭院中吹過一陣清風(fēng),頓時清靜空明了許多。
盡管這早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富察氏還是讓他瞧得緋紅了臉,輕聲笑道:“皇上這大晚上不期而至,就是為了盯著臣妾看嗎?”
乾隆倒沒有一點尷尬,也笑道:“皇后豈不聞,燈光月下看美人,更比平時勝三分嗎?你本就天姿國色,又恰在這燭光燈影里,著實讓人瞧不夠呢。”
“二十好幾的人了,兒女都生了幾個,就再有天姿國色,比得了那十幾歲的人嗎?”
“皇后是不是挑朕的理了,怪朕只曉得翻那拉氏她們的牌子,來你這里的時候少了?”
“沒有,皇上別多心?!备徊旎屎笕耘f笑得溫婉可人,“這么多年的夫妻,你最知道我的,我在這上頭本來就淡,而且我向來也不是好妒忌之人?!?p> “只是這些日子來,時常覺得心緒不寧,總覺得要發(fā)生什么事,卻又沒個頭緒,心里頭沒著沒落的。有時就盼著你來說說話,心里還能受用些?!?p> 乾隆道:“咱倆還真是心有靈犀呀,朕也這樣覺得呢。不瞞你說,今天也是因為心緒不寧,才想來找你說說話的。既如此,那朕以后常來和你說話?!?p> “臣妾自是想皇上能常來,只若是真的那樣,各宮里定會傳出閑話,說我獨占著你。若說我們在一起只是說說話,哪個會信?”她的臉又是一紅。
“慢說別人,朕第一個不信,有時還真想著只是說說話,可是說著說著就把持不住了。這個可不能全怪朕,誰讓你總是讓朕心猿意馬?”乾隆望著富察皇后含羞帶笑的面龐嘻笑道。
兩個人說笑著,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乾隆的心里舒服了許多,心頭似搬去了一塊大石,呼吸都暢快了不少。
看看時辰不早了,富察氏讓人來侍候著二人洗漱了,宮人們退了出去。
寢殿內(nèi)只剩下一支紅燭搖曳著昏暗的光,所有的景物好似罩上了一層薄紗,變得朦朧起來。
這無疑是最撩人心神的時刻,榻上,脫得只剩下貼身小衣,露出雪白香肩的富察皇后嬌笑著向乾隆調(diào)侃道:“皇上乃百戰(zhàn)將軍,不知尚能飯否?”
乾隆也笑道:“朕飯量大著呢?!?p> 說完起身,把僅剩的一支蠟燭也吹熄了。
這一夜睡得真香,身邊有一個溫?zé)崮刍碾伢w依偎著,就是比自己一個人睡冷被窩舒服多了。
但是清室里有祖宗家法,在紫禁城里,除了皇后,任何妃嬪不得陪皇上過夜。
侍寢后,或者回自己的寢宮,不回去的,也只能住在養(yǎng)心殿后殿西耳房專供妃嬪過夜的房內(nèi),而不能住皇上的寢殿。
即使皇后偶爾來養(yǎng)心殿過夜,也只能住在后殿的東耳房。
大概前幾個皇帝和自己有同感,所以經(jīng)常往熱河或京西的園子里跑。別宮里,就可以在隨駕的妃嬪處過夜,像自己昨晚那樣,與美人相擁而眠。
可是,他可沒那個膽量。天天呆在紫禁城里,都覺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他怕自己前腳剛到京西的園子里,后腳京城里就變了天,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覺睡到自然醒,當(dāng)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見富察皇后仍然像往常那樣,側(cè)躺在榻上注視著自己。
異于往常的是,她已經(jīng)把衣服穿得齊整,眼神好像也與往日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