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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莓面包

樹莓面包

亂花漸灬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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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2-13上架
  • 7022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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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莓面包

樹莓面包 亂花漸灬 7022 2020-12-12 22:52:17

  “行行好,行行好吧……”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在某個繁華鬧市區(qū)的某個角落,某個老乞丐正顫巍巍地跪在一個巷子口要飯,他用冷得發(fā)抖的手拿著一個搖搖晃晃的破碗,碗沿有極其明顯的裂痕與缺口,上面原本鮮紅的“囍”字已經(jīng)被數(shù)十年來的風(fēng)塵完全封印,變得灰頭土臉,無力掙扎。

  這衣衫襤褸的老家伙在這里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附近的人經(jīng)過時都或多或少看他幾眼,有的只是搖搖頭,并不會停下匆忙的腳步。還有的在心里罵他幾句,更有的結(jié)伴而行的,甚至直接就他那不堪的外貌大聲討論,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

  老乞丐姓張,沒人曉得他的原名是什么,也沒人在乎這個。據(jù)老一輩人所說,這乞丐自稱曾是某公司高管,權(quán)力無邊,如今落得這般田地,實在令人唏噓。

  “行行好,行行好……!”這不,在某個艷陽高照的中午,一個倒霉的家伙經(jīng)過了這個昏暗的巷子口,老張雙眼閃過一瞬久違的光亮,他怎么會放過這個機會!

  老張深吸一口氣,將全身的力量聚集在四肢,奮力往前一撲,成功了!他抓住了那個路人的褲腿。周圍早有傳言,凡是老張抓到的人,近些日子必有不幸之事發(fā)生。

  倒霉的路人長嘆了一口氣,向前踢了踢腿,可就連鞋子都快飛出去了,老張的手依然死死地抓著他的褲腿,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路人驚訝于他莫名的堅持,低頭看了看他,老張也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

  路人從對視中感覺到一絲不適,眼神躲閃起來,可越是這樣,老張的手就抓的越緊。

  “行了,行了,給你點錢,快饒了我吧!”路人實在招架不住,幾團寒氣終于沖破了他雙唇的阻礙,飄散在空氣中。老張見狀,這才漸漸想松開手。

  路人從大衣口袋里拿出幾張紙幣和幾個鋼镚兒,丟在老張的身邊。老張立刻松開剛才還拼命緊抓著褲腿的手,貪婪地用雙臂把這些來之不易的金錢摟到懷里的飯碗里來。

  路人松了一口氣,連忙快步逃走,老張則開心地坐在地上數(shù)著錢:“一元,兩元,兩元五……二十七……是二十七元錢!”

  老張突然感覺胸口一悶,他連忙松開手中的破碗,捂著胸口,喘著粗氣,伏下身子,另一只手勉強撐著身子,半晌,老張才緩過神來,可當(dāng)他一看到碗里的錢,又直接躺在了地上。

  “二十七元,二十七元……有這么多錢,我能干多少事啊……”

  “我要買豪華的別墅,開最新的豪車,去最美麗的地方旅游……”

  “我還有美麗的老婆,我們一定可以繼續(xù)過好日子的……”

  老張平躺著,用手抓了抓數(shù)日沒洗的蓬亂頭發(fā)和多日沒打理過的繁密胡須,露著一口黃牙,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想著想著,笑著笑著,他慢慢地睡著了,但生理上的饑餓很快又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他已經(jīng)整整兩天沒吃過飯了。

  老張站起身來,像一個在小區(qū)里玩鬧了一天的孩子奔向家里的水壺一樣,立刻站起身來,死死抱著手中的飯碗,用最快的速度沖向最近的便利店,他太餓了。

  “歡迎光……臨?!睗M面春風(fēng)的女店員一看到老張立刻收斂起了笑容,低頭收拾身邊的東西,頭都不想抬一下。

  “我要這個樹莓面包,多少錢?”老張顫顫地走到收銀臺,孩子般好奇地問著店員。

  “三十元?!钡陠T愛答不理地應(yīng)著,依舊在收拾桌面。

  “三十元……三十元,二十七元……不夠……不對,一個樹莓面包而已,怎么能賣到三十元的價格?你們這是在搶!”老張擺弄著手指頭算著,想著想著,又怒上心頭,咧嘴罵著。

  “面包五元,你影響了我們的店容,弄臟了我們的環(huán)境,剩下二十五元是保潔費?!钡陠T抬起頭來,閉著眼睛對他說道。

  “你……你們……別看不起人!你看我這雙鞋子,這是我女兒買給我的鞋子!”老張憤怒地指著雙腳說道。

  “哦,鞋子,對的,大爺,您的鞋子可真漂亮,可我怎么看不到呢?”店員這才低頭看了一眼,語氣輕浮地笑道。

  “鞋子當(dāng)然穿在腳上嘛……你看……誒……我的鞋子呢?”老張一臉震驚地低頭看著。

  “這……”老張這才感受到自腳下傳遍全身的涼意,他的雙足早已飽經(jīng)風(fēng)吹,紅得發(fā)紫,瞬間襲來的寒意讓老張不禁打了個寒顫,人體防寒本能產(chǎn)生的雞皮疙瘩立時遍布全身。

  “您哪有什么鞋子啊,如果您付不起面包錢的話,就快走吧,不要影響其他客人的付款?!钡陠T略帶怒意地說道。

  “就是就是,快走吧快走吧!我們還有急事!”后面排隊的人見狀也跟著一起起哄。

  “我們的時間很寶貴,耽誤了你賠得起嗎!”一個帶著孩子一起來購物的母親也跟著喊。

  “媽媽,為什……”孩子想說點什么,還沒說出來,嘴巴就被母親死死捂住,只能發(fā)出“唔唔”的聲音。

  “走,我走……”老張將手中的樹莓面包放回貨架原處,悻悻地離開了。

  “一天天的,真是晦氣!”店員見他走遠了,立刻戴了副一次性手套,去貨架上找到了老張剛才拿過的那個樹莓面包,轉(zhuǎn)身將它和手套一起丟入了垃圾桶,并拿隨身攜帶的紙巾擦了擦貨架和其他貨物。

  店員回到柜臺,在記賬本上記下了這樣一行字:

  “某年某月某日,某便利店某路分點,流浪漢老張,賒賬一個樹莓面包,價值五元。”

  老張邁著蹣跚的步子,緩緩走出門來,他的身體已經(jīng)慢慢適應(yīng)了足下的寒意,麻木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冷氣,坐在離便利店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漸漸睡著了,就連鉆心的饑餓也沒能把他叫醒。

  “爹,你怎么睡在這里???!”突然,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聲傳入了老張的耳畔。

  老張驚醒了,渾身冒著冷汗,他大口喘著粗氣,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正彎腰半蹲著身子,向他伸出一只手。

  老張顫顫地伸出手來,握住女子的手,女子順勢將他拉起。

  很奇怪,明明已是初冬時節(jié),街邊寒風(fēng)陣陣,尤其在老張待的這塊空地處正是狂風(fēng)大作,可女子卻穿著一身夏裝,頭上還戴著太陽鏡,身上穿著短袖襯衣和防曬服,下裝只一件短裙,仿佛是一個來自夏天的姑娘。

  “小玲……你來了……你……”老張打量了一番女子,愣了幾秒,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艱難地從口中斷斷續(xù)續(xù)擠出這幾個字。

  女子先是沉默了一會,伸手拍了拍老張身上的塵土,從防曬服中拿出一個樹莓面包,遞給了老張,老張見狀,瞳孔急劇縮小,呼吸愈加局促,他再度調(diào)動全身的氣力,撕開了面包的包裝袋,大快朵頤起來。

  “爹,這些年委屈您了,女兒不孝,現(xiàn)在才找到您!”小玲又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老張“我這就把您接回去,讓您過個舒適的晚年!”

  老張連忙接過礦泉水來,連手中的飯碗都掉在了地上,碗里的零錢掉了一地。老張幾口就吃完了樹莓面包,又連忙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水。吃飽喝足帶來的滿足感讓老張一時間精力充沛。

  “慢點喝,沒人搶您的,別嗆著!”小玲微笑地站在一旁看著他。

  “你可算來了,小玲。”吃飽了的老張一邊擦著嘴,一邊對小玲說道。

  “他們看不起爹,看不起我作為一個人的尊嚴!”老張說著說著,氣不打一出來。

  “是便利店里的那些人吧,我剛剛在外面都有看到,他們的態(tài)度的確太惡劣了?!毙×岜P著雙手,點頭應(yīng)道。

  “都是爹不好,之前決策失誤,導(dǎo)致了公司的破產(chǎn),還連累了你……”老張嘆氣道。

  “別說那些了,爹,那些事情早就都過去了。這幾年,我也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男人,也和他成了家,他家很有錢,對我也很好,我這就帶您去見他,過會就把您接到他那邊去??!”小玲說完,上前攙扶著老張,向一輛停在不遠處的紅色高檔轎車走去。

  “真是輛高級的轎車,我年輕的時候也開過,也坐過……”老張唏噓道。

  小玲微笑著,沒有說話,敲了敲車窗,車窗搖下,坐在駕駛位的是一個樣貌俊朗的年輕男子,他有著一頭精致的黑發(fā),戴著墨鏡,打著大領(lǐng)帶,手腕上有一塊黑金色的高檔手表,無名指上還有他和小玲的結(jié)婚鉆戒,西裝革履,一看便知,他是個年輕有為的成功人士。

  “您好,您就是小玲的父親吧,這些年在外流浪,真是委屈您了,上車吧,我?guī)ノ业膭e墅入住?!蹦贻p男子摘下墨鏡,看著老張,微笑著說。

  “謝謝,謝謝……”老張在小玲的攙扶下顫顫地走到后排就坐。

  “不用謝,爸,咱都是一家人?!蹦贻p男子關(guān)上車窗,開始駕駛。老張在后座和小玲并排而坐,他把自己那久經(jīng)風(fēng)雨的大手放在小玲的手上,撫摸著小玲細嫩光滑,白皙年輕的皮膚,微笑著閉上眼睛,準備小憩一會兒。

  “到了,這里就是我的別墅,小玲,把咱爸接下車吧,門口那兒會有仆人幫忙的?!蹦贻p男子將車停在了一個別墅區(qū)的路邊。

  老張一驚,現(xiàn)在的轎車速度真快,自己明明才剛剛閉上眼睛,接著就到目的地了。

  “好。”小玲點了點頭,把老張扶了下去。

  老張一下車,便被周圍鳥語花香的環(huán)境吸引了——這里哪是剛才那種狂風(fēng)大作的街角,這里四處都是五顏六色的花朵,形形色色的小鳥在遮天的古樹上筑著自己的小巢,辛勤的園丁在花圃里修剪著景林的枝葉。

  “這里真好啊,真好……”老張一邊沉醉于周圍的美景,一邊向別墅走去,仆人從小玲手中接下老張,帶他去了房間。

  老張在別墅里好好地沐浴了一次,在溫暖舒適的大床上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了一夜。

  ……

  翌日,老張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后,就去女兒張玲的屋里找她聊天,聊著聊著,聊到了他那已逝的妻子,兩人不禁潸然淚下。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她怎么會……”老張擦著眼淚說道。

  “這不怪您,爹,畢竟那不是您一個人能處理的事情……”小玲抓著老張的手安慰道。

  “小玲,爸,出來吃早餐了。”突然,小玲的丈夫輕輕敲開了房門,叫兩人去客廳就餐。小玲點了點頭,攙著老張一起出了門。

  老張似乎感覺有哪里不舒服,正琢磨著,突然注意到了兒女二人的著裝:明明是在屋子里,小玲的丈夫卻像昨天一樣西裝革履,著裝非常正式大方,小玲也是,依舊穿著昨天那件防曬服,甚至在屋子里還帶著那副太陽鏡。

  老張搖了搖頭,活動了一下筋骨,打了個哈欠,跟著小玲出了門。

  來到客廳,眼前的一切讓老張驚呆了——數(shù)米長的大餐桌,上面什么食物都有,貴至珍饈佳肴,賤至粗糧冷水,面面俱到,無一不有。

  小玲的丈夫和小玲坐在桌子的對面兩邊,吃起了早餐,小玲的丈夫吃的是一大鍋冒著騰騰熱氣的火鍋,小玲吃的則是一盤香噴噴的燒烤。

  老張圍著桌子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他抓起桌上僅有的一碟樹莓面包,又拜托小玲拿了一杯牛奶,自己吃了起來。

  小玲和丈夫一邊吃著,一邊說笑著,可一旁的老張的臉上卻并沒有掛著笑容,他安靜地咀嚼著口中的樹莓面包,干澀時便喝幾口牛奶。不過,或許是牛奶的問題,他總感覺嘴里的樹莓面包不太對味。

  吃過早餐后,小玲的丈夫出門工作了,小玲則留在家里陪著老張。

  趁著小玲午睡,老張自己一個人走到了別墅的頂樓,透過窗戶俯瞰著周圍的光景。

  他看到了辛勤的園丁依舊在工作,也看到了飛鳥依舊在筑巢,但總感覺有哪里不妥。他又下了樓,來到一樓近距離觀察。

  園丁還是昨夜的園丁,飛鳥看起來也有些面熟。

  老張并沒太放在心上,可能只是碰巧的事呢?

  “不好說,不好說……”老張在心里嘀咕著。

  中午,小玲的丈夫還沒有回來,小玲陪老張一起吃了午餐,小玲吃的依舊是燒烤,老張依舊在原來的位置吃著樹莓面包,能在這里一直吃到自己最喜歡的樹莓面包,老張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吃飽之后,老張在自己的屋子里睡了一下午,小玲有好幾次上樓想找他聊天,都被他裝睡拒之門外了。一直到晚上小玲的丈夫回來,老張才下樓吃了飯。

  “我說,女婿啊,在家里就不用那么見外了,你可以把西裝脫下來了吧。小玲啊,你也是,屋子里就不用穿防曬服了吧?!崩蠌堃贿叧灾鴺漭姘贿厗柫藥拙?。

  然而,女婿依舊穿著西服吃著火鍋,女兒小玲也依舊在穿著防曬服吃著燒烤,二人就像沒有聽見老張的話一樣,連看都沒看一眼,老張低下頭,輕嘆了一聲,繼續(xù)吃著面包。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老張又在別墅里睡了一夜,但這一夜,他睡得并沒有昨晚那么安生,也許是心里在想著什么東西,也許是新環(huán)境讓他感到不安。

  早上起床,老張像昨天一樣洗漱,找小玲聊天,吃早飯。老張來到前一天自己的座位,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樹莓面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他平生最不喜歡吃的榴蓮面包。

  “小玲啊,你知道這里的樹莓面包去哪里了嗎?昨天三頓好像都有提供的來著?”老張抓了一下身邊小玲的防曬服的袖子,試探性地問道。

  “爹,這里的食物每天都會換的?!毙×嵛⑿χ鴮λf,然后自己回到老座位吃起了燒烤,小玲的丈夫也依舊坐在昨天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吃著火鍋。

  老張覺得納悶,自己拿了杯牛奶,回到了昨天的位置,他把榴蓮從面包里剔除,挑著吃著面包。榴蓮的味道讓他產(chǎn)生了生理上的厭惡,還好有牛奶可以一起喝,倒也沒什么。

  接著,中午,晚上,桌上依舊沒有樹莓面包,小玲夫妻卻依舊吃著火鍋燒烤,火鍋與燒烤的具體菜品卻和第一天一模一樣。

  第三天,一樣的洗漱,聊天,可今天女婿卻沒來招呼老張和小玲吃早飯,小玲看著到了時間,自己叫著老張一起去了餐桌。

  “小玲啊,你丈夫呢?他昨晚不是回來了嗎?”老張問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天早上很早就走了吧?”小玲答道。

  小玲依舊在老位置吃著燒烤,老張卻驚奇的發(fā)現(xiàn),昨天還有的榴蓮面包也不見了,原來放面包的位置現(xiàn)在放著一塊干癟的面包片,堅硬得很,甚至連牛奶也不能將它軟化,老張吃了一口便覺牙疼。

  老張艱難地吃掉了硬面包片,后排牙齒還在隱隱作痛。這次,老張在自己的臥室里躺了一整天,中午甚至沒有下樓吃飯,晚上下樓吃飯時,他還是沒有看到女婿,而小玲卻一臉毫不擔(dān)心的樣子,依舊在吃燒烤。

  “小玲,一直吃燒烤,身體不會出問題嗎?”出于對女兒身體安全的考慮,老張問了一句。

  “不會的,爹,您也快吃吧,這里還有好多東西呢!”小玲擺擺手,繼續(xù)吃著。

  老張點點頭,去原位拿了硬面包和一杯牛奶,上樓去臥室里吃了。

  到了第四天,老張終于徹底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連自己的女兒小玲也不見了。

  “小玲?小玲?”老張拖著遲暮的身軀在別墅里上下尋找了好幾圈,可別說他的女兒張玲,就連仆人他都沒找到一個。

  老張的額頭冒出陣陣冷汗,他好似瘋了一般拼盡全力沖上頂樓,向下望去,別墅外的飛鳥早已消失不見,古樹上的鳥巢也已經(jīng)一個不剩地全消失了,花園里也沒有了辛勤耕耘的園丁,就連馬路上都沒有哪怕一個車輛或行人。

  老張徹底慌了,他連忙跑下樓梯,走出門外,眼前的一幕讓他不知所措——剛剛在頂樓還能看到的大街,此刻已經(jīng)化作一片深邃的黑,并且那片深邃的黑依舊在肆無忌憚的擴張著,吞噬著別墅區(qū)的一切,參天古樹化作粉末,庭院植被化作細沙,甚至連接他來別墅的那輛紅色轎車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支離破碎。

  老張擦了擦額頭上不受控制冒出的冷汗,回到別墅,緊鎖房門,可他的手剛剛才松開門把手,整個門便迅速被無邊的黑暗完全吞噬。地板,吊燈,沙發(fā),餐桌和其上始終擺滿的飯菜,都難以幸免地化為烏有。

  老張哪還顧得上家具,瘋也似的上樓跑回自己的臥室。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個鞋盒,里面有一雙從沒穿過的新鞋,和一個早已過期變質(zhì)的樹莓面包。

  老張愣住了,好像一瞬間想起了什么東西一樣,頭脹得厲害,險些讓他暈過去。但此時的老張無暇顧及疼痛,黑色的虛空已經(jīng)吞噬了他臥室的房門,老張咽了一口唾沫,坐在床上,不緊不慢地穿著那雙鞋。

  那是一雙紅白相間的新鞋,下面還有氣墊,穿著一定很舒服,但老張的腳好像小幾號,穿著有點兒大。老張穿好鞋子,用余光掃了一下床角上蔓延著的黑色,笑了笑,將變質(zhì)的樹莓面包緊緊地抱在懷里。直到無邊的黑暗將他也完全吞噬……

  ……

  “這乞丐怎么回事,睡在大街上多影響市容!你打電話叫個城管來把他帶走吧!”朦朧間,老張聽到一個音色尖銳的女子的抱怨聲。他稍微動了動手指,熟悉的寒意從他的指尖傳來,再度遍及全身。

  “你怎么不叫?什么事都讓我做?”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男人聽起來滿身怒氣,身上的酒氣讓老張漸漸恢復(fù)了嗅覺。

  “你不叫?那我也不叫!反正就是個乞丐罷了,讓他在這躺著吧,總會有人來把他趕走的!”女子的語氣也漸漸暴躁起來,對男人發(fā)著脾氣。兩人的拌嘴聲漸行漸遠,逐漸被風(fēng)聲雪聲掩蓋了下來。

  等等,雪?是雪?下雪了嗎?老張掙扎著勉強睜開雙眼,先是看到一片黑暗,他不敢怠慢地眨了眨眼,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城市已經(jīng)被大雪覆蓋,他的小破碗倒扣在地上,旁邊還散落著一些小面額的硬幣和揉皺的紙幣。

  放到平常,老張看到這些錢,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把他們摟進懷里來,當(dāng)寶貝一樣嚴加看管。但現(xiàn)在的老張卻連一點兒拿錢的欲望都沒有,也許是風(fēng)雪交加的天氣太冷,老張凍得通紅的手已經(jīng)不想再挪動半分。

  老張轉(zhuǎn)了轉(zhuǎn)頭,伴著脖頸傳來的骨聲看向另一邊。

  這是什么?老張注意到了身邊的積雪,上面有一些粗糙的手繪畫,可能是自己睡著時畫出來的?老張突然來了興致,細細打量著那些畫。

  有幾幅畫勉強能認出來人物,那個幾乎衣不蔽體的老人就是老張自己,身材高挑的女子是老張的女兒張玲,而那個身姿健碩的身影正是張玲的丈夫,自己的女婿,他叫什么名字來著?老張記不清了,就好像這個人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隨著老張的視線移動,他又先后發(fā)現(xiàn)了熟悉的參天古樹,熟悉的園丁花鳥,熟悉的別墅構(gòu)造,熟悉的……黑暗。

  “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啊?!崩蠌埰教稍诘厣?,抱著自己的破飯碗,閉上眼睛,微笑著再度入眠,任由席卷城市的狂風(fēng)大雪將他再度掩埋,任由過路人再度在他耳邊吵起聒噪的誑語。

  那又如何呢?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

  什么妻子兒女,什么幸福生活,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假。

  那又如何呢?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

  ……

  ……

  ……

  路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躺在地上,安靜地睡著,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身著一件大羽絨服,頭上還戴著防風(fēng)鏡,身上穿著保暖的衛(wèi)衣,肩上挎著一個做工精良的單肩包,下身穿著御寒的長褲,她從包里拿出一個樹莓面包,放到老張的飯碗里。這樹莓面包是她剛從附近的便利店里買的,因為是她主動向店員提出要從垃圾桶里拿出來的,所以只花了三元錢,此外,她還將店員的賒賬本上最新的一行劃去,并額外支付了三十元的費用。

  女人身邊的一個男人不耐煩地招呼女人上車,女人點頭應(yīng)著,又看了倒在地上的老張好幾眼,這才戀戀不舍地將沉睡的老張拖上車,準備帶他離開這熟悉又陌生的巷子口。

  老張的身體在雪上拖過,將他之前的畫作擦了個一干二凈。

  ……

  那又如何呢?

  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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