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穎兒在城墻上的失態(tài)行為，讓身邊的丫鬟及圍觀群眾感到吃驚不已。
身為縣令千金，王穎兒向來舉止端莊，待人溫和有理，向來被城中閨閣小姐們看做楷模的她，今日的行為太過反常。
王穎兒站在高高的城墻上，目光呆滯的看著翠玉步搖墜落的方向，以及那些為哄搶珠玉而大打出手的壯漢們，一雙布滿血絲的杏眼中，忽然莫名的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覺。
只是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城下那亂作一團的人群中，有一雙充滿貪婪與占有欲的目光，在凝視著自己。
她驚恐的后退了幾步，跌跌撞撞的從凹凸不平的女墻上走下，剛剛那一瞬間的恐懼，猶如一桶三伏天澆在身上的冰水，讓她煩躁難耐的心，忽然冷靜了下來。
看著自己因沖動而弄亂的發(fā)髻，想到自己剛剛失態(tài)至極的行為，王穎兒頓時感到一陣遲來的羞愧。
腦海中剛剛恢復(fù)的些許理智，和那些一直糾纏著自己的暴躁心緒，一瞬間在王穎兒頭中炸裂，讓早已疲憊不堪的她，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救命啊，快來人幫忙啊!”
陪同王穎兒而來的丫鬟婆子們，見王穎兒忽然不省人事，頓時嚇得不知所措。
她們手忙腳亂的攙起自家小姐，慌亂的向周圍圍觀的群眾求救，可那些早已對王鑫鎖城政策不滿的百姓，面對亟需幫助的縣令家小姐，此刻只是帶著戲謔的相互竊竊私語，黑壓壓的一片看客中，無人伸出援助之手。
“呵呵，王鑫這個狗官，下令封城禁止出行，害得俺住在城外的二姨不能入城避難，在城外活活挨餓。
作為地方官只惦念著自己的政績，和頭頂?shù)臑跫喢?，活該他女兒現(xiàn)在瘋瘋癲癲！”
“就是，就是！
王鑫這個王八蛋的破封城政策，搞得城中往來客人越來越少，我們這些商戶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天殺的狗官，讓老子沒了沒了收入，怎么養(yǎng)活一家老小?！?p> 眾人圍著暈倒的王穎兒，似乎是找到了憤懣情緒的發(fā)泄口，將天災(zāi)人禍給自己生活造成的不易，統(tǒng)統(tǒng)怪罪到王鑫堅壁清野的政策上，將身為弱女子的王穎兒，當做了替罪的羔羊。
城門口的一家歇業(yè)酒肆中，叢羽正透過木板釘死的窗縫，面帶不忿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面對無辜的弱者被指責(zé)、欺凌，身處險境需要幫助，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可當下形勢險峻，他與十數(shù)名鶻人間諜，此刻正在此處據(jù)點落腳，若是為了伸張正義而走漏了身份，恐怕自己一行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正當叢羽腦海中天人交戰(zhàn)之際，一雙粗糙的大手，重重的摁在了他因壓抑情緒而顫抖的雙臂上。
“這些沒有腦子的中原庶民，只知道縣令的閉城政策損害了自己和家人的利益，卻想不到開放城門可能導(dǎo)致成群流寇入城洗劫。
看來我們這些日子，在城里引導(dǎo)百姓反對閉城政策的工作，實施的很到位?！?p> “可這樣做，雖然有可能會讓這座久閉的孤城開放，為我們創(chuàng)造趁亂帶情報殺出去的機會，也會讓城中的無辜百姓生靈涂炭?！?p> 叢羽垂下眼眸，將目光從混亂的街道上收了回來，緊攥的雙拳頹然松開，原本清澈的目光中，此時堆滿了頹廢與蕭索。
那壯漢見叢羽此神情萎靡，便開口訓(xùn)斥道：
“婦人之仁只會壞了大事，阿卡爾曼，你還是不夠成熟。”
“也罷，畢竟現(xiàn)在的我，只是個沒用的弱者。
我連自己的命運都改變不了，更不要說去改變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或去改變別人的命運……”
壯漢見眼前喪失了信念的少年，此時仿佛已經(jīng)了無生趣，不再像從前一般充滿朝陽一般的生氣，眼中掠過一絲可惜。
他再次伸出大手，在叢羽頭頂上揉了揉，用稍帶溫和的語氣勸解道：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本就是我們草原的生存準則。
好孩子，想想你遠在國中的妹妹，還有可汗，你要活下去并完成的事還有很多。
此番潛入中原，阿卡爾曼你的功勞最大，待回國后必然受到可汗的器重，你妹妹阿米娜也會因此擺脫奴籍，被指派一場好姻緣?！?p> 叢羽嘆了口氣，努力想要屏蔽掉窗外嘈雜的吵鬧聲，卻發(fā)現(xiàn)他越是逃避，那窗外少女們帶著哭腔的求助生，便越是清晰。
他抬起頭望了望眼前中原扮相的族人，又神色復(fù)雜的將自己的目光，投向屋子里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似乎對那壯漢帶著激勵的溫柔目光，有些排斥。
“可那又如何，即便阿米娜脫了奴籍，被指配給哪個青年貴族作為妻子，可草原上的女人，無論嫁給誰，都是無根的浮萍，逃不掉被當做私有財產(chǎn)和爭奪的命運?！?p> “別這么消極，阿卡爾曼。
你和你妹妹可不一樣，你是草原上身強體壯的好男兒，有著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和大好前程。”
“當初……你也是這么對他說的，而那個人現(xiàn)在恐怕早已死在了青云山?！?p> 見叢羽的言行中，充滿了對自己當初在青云山舉措的不滿，那壯漢似乎明白了什么，輕哼一聲，用帶著不解與不屑的語氣輕聲反駁道：
“可他只是個下賤的中原人！”
這句話，如同一根帶著倒刺的匕首，狠狠扎在了叢羽的心上，將他心底最深處的自卑與脆弱，生生撕得血肉模糊。
“可那個‘下賤到中原人’，是我舅舅！
我的身體中，也流著一半血液，是屬于你口中的‘下賤中原人’！”
“所以你才比別人，更需要為可汗建功立業(yè)！
只有這樣，才能讓你和你妹妹在國內(nèi)有一息立足之地，而不是在戰(zhàn)爭發(fā)動時，作為奴隸被各部落首領(lǐng)作為戰(zhàn)利品殺戮或掠奪！”
“可我……”
“你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