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霍光一夜間莫名亡命的消息剛傳遍長安，霍家就被抄，霍光的家人被誅連，因為他以政權收攬財力，又企圖以財力和政權掌控兵權，一直以來但凡兵權被控，就表明該換朝了。
他的兒子霍華與他一丘之貉，謀逆之罪，霍華少不了份。當初我和周達一起在堵坊，那群圍觀的人中就站著霍華，是他向周三蘇告周達的狀，更是他向霍光講了劉慶華的細事，關于土狗，羅開祥和破廟，那日陪同霍光一起刺殺，挾持許平君的人也是他，這些都是質(zhì)問之下所知。
看著從霍家拉出來，堆成一座山的金玉，我只能感嘆大司馬權財盡攬。
知道自己的兄弟母親和其他親人即將被處死，霍水仙跑來求我，可我沒有見她，她就跪在我屋外聲聲哀求，最后聽見侍衛(wèi)來告知刑畢的消息，門外安靜了。
過去幾分鐘，她厲聲說了一句：“劉病已，滅我霍家，你真當從此就安穩(wěn)了嗎？”之后，只聽見她離開的雜亂腳步聲。
次日，我出于內(nèi)疚去找她，卻只見她立在房梁之下的冰冷尸體，那一刻，看著陌生沒有了當初神韻的軀殼，我跪地無聲哭了，霍家被誅殺，我想方設法保全她，可她自縊，應該是恨透了我。
我盡力挽留自己身邊僅有的溫存，最后卻撲了空，剩下痛徹心扉的刺骨寒氣。
時間過去很久很久，可我還在未央宮，只是我的名字早已不是劉病已，而是劉詢。那些事無論給我?guī)磉^多大的愧疚，我都只能慢慢淡忘，不記起。
一天，少府來見我，他告訴我昌邑王終日酒歡，體力不支，已經(jīng)不勝權位，新任大司馬建議我將他派遣到豫章郡，封為列侯海昏。
最后一旨書下，海昏侯名成，我才知道在孔學堂的熒幕上看到的“海昏侯”是誰，原來，他就是劉賀。
我暗自去豫章郡，見到了劉賀，他還是披散著長發(fā)，素衣凈面，只是身上的藥味重了許多。他和我相見如故，我們老友般互道名諱。
他說我沒能在他還是昌邑王的時候去見他，就不能看大海了，所以他領著我去最近的鄱陽湖畔，看湖。
太陽已經(jīng)西斜，微風將陽光攜向湖面，熠熠生輝。
我感嘆到：“時間過得好快，又過得好慢，我們這一見得來不易呀！”
他無聲笑了，說：“在未央宮做皇帝，感覺怎么樣？”
“就那樣，你不是也坐了二十多天的皇位嗎！”
“可我和你不同，我本來是不想當皇帝的?！?p> “為什么？”
“這哪有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他深沉著面目。
“那你身上怎么還那么重的藥味？”
他的面色一下子凝重起來，“還記得那時候在馬車上，你問我是不是喝藥了，其實只要是個有嗅覺的人都會知道，我身上的味道是草藥味，我自己確實喝過藥水，但大多的味道是刻意給衣服熏的，而且喝下去的藥一部分是治傷風感冒，我身體并不羸弱，但一遇到棘手的事，精神渙散必會引來風寒，另一部分是解藥?！?p> “解藥？”
“嗯，我說過，在未央宮，人命是懸著的，我也不例外，尤其是那種對他人有所威脅的人命，更是險?！?p> “那我怎么沒事？”
“你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我身上的藥味重了嗎？”
“不知道?！?p> “對，所以你不知道?！?p> “什么意思？”
“你覺得戲里的皮影會自己動起來嗎？”
“你說我是皮影?！?p> “我原以為離開未央宮就可以，但只要進去過，無論逃多遠都出不去?！?p> “難道你還在被監(jiān)控？”
“不然我如何成了一個海昏侯，如何還做戲給他們看，弄得滿身都是藥味？”
“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有人知道我們認識?！?p> “霍光……可他都死了?！?p> 他只是搖頭不說話，“一出復雜的皮影戲，背后不可能只有一雙手?！?p> “那你今后怎么辦？”
他一臉平靜，扭頭看向湖平線，夕陽懸浮之上，照得湖水波光粼粼。
“我要離開這里，離開他們的視線，人不知鬼不覺?！?p> “身邊的人將你圍得水泄不通，你能怎么離開？”
“那就死給他們看！”
他這話讓我突然想起明倫堂內(nèi)要講的海昏侯之墓，“你不能這么做?！?p> “為什么？”
“因為這不像你！可是一切依舊走在歷史的軌跡上?！焙竺孢@句話，我只是說給自己聽。
“我最近剛琢磨出一種藥，能讓活人很快進入死亡狀態(tài)，一日后可自己醒過來，還有一種無臭無味的藥，服下能讓人幾個時辰之內(nèi)暴斃，劉賀身患痢疾還食用香瓜，加之精神崩潰，致死很順理?！?p> 我不太明白他說的話，于是正不停地琢磨他究竟說什么。
“劉慶華?！彼茻o意地有意叫了我一聲。
“怎么？”被突然打斷的我立馬就回應了他，甚至沒反應過來，之前他都叫我劉病已。
他看向我，揚嘴笑了，露出我曾經(jīng)在他臉上看到過的邪魅。
“怎么用這個名字喊我？”
他又轉(zhuǎn)臉看向湖面，說：“劉賀不久就會死，他死后將埋葬在豫章郡，我會將這身布滿濃藥味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會把我的印章給他?！?p> “你要做什么？”
他不出聲地笑了一笑又說：“我還會在墓室內(nèi)放上醫(yī)書，把所有劉賀的以及他們給的錢都放在里面，用這些以證明他是?；韬顩]錯，但棺槨不會放在主室，以防盜賊潛入發(fā)現(xiàn)已死之人不是我。不久，棺槨會遭到破壞，然后毀尸滅跡，借用豫章郡地下的土壤環(huán)境讓后人知道劉賀尸骨無存不過是意外?！?p> 我驚訝地看著他平靜地把話說完，不知道該講什么。一陣風吹來，將他身前的頭發(fā)向后撩去，他轉(zhuǎn)過一點頭，看著我，當我見到他那雙眼睛的時候，一下子想起在長安的街上看到坐在馬車里的他，那雙水一樣溫柔的眼睛，湖面的粼光和落日的斜暉投射在他的臉上，眼睛里，讓我分不清是湖水和落日的波動，還是他的臉在顫抖，淚光在閃。
我突然感覺混雜的光線逐漸模糊，在我眼里快速變成蒙蒙一片白霧，我疑惑：怎么了？
“希望我們能再見，劉慶華！再給你說一件事，少府的公子，不是霍光殺的，那天我讓人悄悄跟著你去找王珂，然后殺了他，之后……又殺了少府的管家?！?p> “什么！劉賀，你！你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我在白霧之中掙扎著，怒吼著：“告訴我，劉賀！”可是沒有一點點聲音回應我，我只覺頭愈加昏沉，累得久好想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