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漫長的一天。
越秀區(qū)公安分區(qū)地下,二號審訊室里坐著四個人。
他們沿著一張圓形的桌子,坐在同一側(cè)。四個人的對面,是一張空空的椅子。
椅子上仿佛有一個透明的人,正在監(jiān)視著他們,讓他們壓抑得窒息,氣氛非常地沉重。
對于他們四個人,房間里極度地郁悶,他們甚至不敢去心跳與呼吸,不敢去發(fā)出任何一點聲音,讓自己成為焦點,宛如那樣就會驚動一只猛虎,將自己咬死撕碎。
從那張空椅子的角度看,他們四個從左到右分別是韓休、楊芝懷、陳嘉羽、杜靈修。他們終于再次團(tuán)聚了。
他們四個不敢說話,就像是一場比賽,誰先壓抑得昏死過去,誰就出局了。
其實他們之中是有一種信賴關(guān)系的,因為至少四個人中有三個人,是清白的,這一點他們也知道,所以他們只好依賴這一點來獲得慰藉,并期望其他清白的人也用這一點,和自己取得心靈上的聯(lián)系。
他們中至少有三個人,是有共同的敵人的。
他們察覺到了,一個殺人犯就坐在他們之中,他就是這一片壓抑的根源。
也許旁邊坐的那個人,就殺過人。所以,他們說都不愿意說話。
一滴汗掉落在地板上,發(fā)出了一點聲音,但是他們不敢去追究那滴汗的主人。
一切都好像有一層不成文的禁忌。四個人就這么一直痛苦著。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切都是奎道尹的設(shè)計。
此刻,他正在站在門外觀賞著里面的情況。因為四人都背對著門,所以他們都不知道外面有人看著。雖然只要轉(zhuǎn)過頭去就能簡單地發(fā)現(xiàn)奎道尹,但是那一個行為現(xiàn)在簡直是不可想象的,甚至超過對上帝最大的褻瀆。
奎道尹是故意讓他們體驗這種氛圍的,就像奧威爾說的那樣,沒有痛苦就沒有最大的忠誠。
過了很久,很久,很久……奎警察終于進(jìn)來了。
奎道尹坐在了那張透明人坐的椅子上,隨意而毫無敬畏之心,將可憐的透明人壓扁了。
他用銳利的視線掃過了四人,他們還是不敢動,固然沒人敢和奎道尹視線接觸。
如果他們都是雕塑,作品的名字必然是“恐慌”。
“從左邊開始問吧。韓休!”
“是!”韓休顫抖地大叫起來。
“這是你的東西,是吧,這個徽章。”
“是的!”
“什么時候得到的?”
“和入學(xué)手續(xù)的資料一起送過來的……”
“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是。”
“你為什么將這個徽章,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
“為什么?”
“因為你看,他們?nèi)齻€人的徽章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都過去這個多年了。”
“但是,他們的徽章和我的不太一樣……”韓志才辯解道。
“話是這么說,但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么你可以留到現(xiàn)在?”
“我……因為我……把他放在我的書架上,就沒有動過了,所以……一直放在那里?!?p> “哦,我知道了……那你,可以證明這個是你的徽章嗎?”
“我應(yīng)該證明不了……徽章上沒寫名字……”
“我知道了,證明不了,對吧?!?p> “等等!雖然我是證明不了……但是,陸老師手上的那個也無法證明是我的吧?!?p> “你說的沒錯。但是,也許我們以后就能證明,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你就是兇手,你就會為我們證明?!?p> 奎道尹說完,韓休的焦躁感更強(qiáng)烈了,他臉很紅。楊芝懷、陳嘉羽、杜靈修還是一動不動地。
奎道尹又將另一個東西放到了桌子上,那是作為兇器的刀。
用余觀看到了之后,坐在韓休旁邊的楊芝懷立刻就精神崩潰了。
她馬上大哭起來,同時喊道:“對不起!”,“老師!對不起!”……
但盡管聲音很大,聽到的其他三個人依然沒有反應(yīng)。
他們就像沒有接通電源的機(jī)器人一般僵固著。而電源,就是奎道尹的視線和發(fā)問。
“楊芝懷同學(xué)。這是……你的東西?”
“是的!是我的刀!哇啊啊??!就是我買的!”
“哪里買的?”
“我家旁邊的……刀具店……”
“為什么要買這個刀?”
“本來……是作為水果刀買的,但是……但是,最后卻變成了……殺死陸老師的兇器!”她又猛烈地哭起來,問話很難進(jìn)行下去。
“陸笙厘就是你殺的嗎!”
“是的!我就犯人!對不起啊?。 ?p> 楊芝懷可能是太過激動,竟然休克了,她趴在了桌子上??酪姷溃R上喚來別的警察,將她抱到了休息室。
房間里只剩三名學(xué)生,但是,剩下并不意味著是好事,這個房間就是地獄……
“好吧,陳嘉羽?!?p> 陳嘉羽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明顯驚了一下,但她沒有像她的好友楊芝懷般反應(yīng)劇烈,而是怒目看向奎道尹,她終于敢直視了對方。從這一點看,她內(nèi)心顯然比其他人是要強(qiáng)大的。
“什么事?”
“陳同學(xué),為什么你這強(qiáng)烈地主張自己就是犯人呢?可不可以請你將那天案發(fā)的經(jīng)過告訴我,就是十號晚上,演唱會過后你做了什么事,請具體地告訴我。”
“殺死陸笙厘的經(jīng)過嗎?”
奎道尹呆了一下,因為他沒想到陳嘉羽可以直呼陸笙厘全名而不帶有一點敬意,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感受到,這個女子內(nèi)心的憤怒已經(jīng)溢于言表了,只是他不知道她為何憤怒。
陳嘉羽握緊拳頭,用憂憤的語氣說道:
“那一天……那一天,我在演唱會結(jié)束之后,和陸老師、楊芝懷、杜靈修去了地鐵那里,坐了一會之后,杜靈修先下車了,車上就只剩我們?nèi)齻€人?!?p> “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我下車的車站……但是,我道別下車后,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上了他們的隔壁車廂,繼續(xù)跟著他們走?!?p> 陳嘉羽說到這里,奎道尹和杜靈修都一臉震驚,因為她的證言,幾乎和杜靈修的一模一樣。二人都宣稱自己沒有回家而是上了旁邊的車廂……
但是,奎道尹看到杜靈修聽了也很震驚,推測他們并沒有事先串通好,大概只是偶然重合了而已。
“繼續(xù)吧?!?p> “我就在隔壁的車廂跟蹤者他們兩個,就是陸老師和楊芝懷。到了基輔海岸的車站之后,楊芝懷就換乘了。但是我看到陸老師就這樣出站了,就跟了上去。大概走了幾分鐘,她就進(jìn)入了基輔海岸。我看著她上了電梯……”
“那你看到她是直接去的樓頂嗎?是直接上去的二十樓嗎?”
奎道尹一臉嚴(yán)肅地問道,他知道,這個問題很重要。
陳嘉羽稍微考慮了一下,就說:
“啊,不是,她先在親戚那里停了一會,再上去的?!?p> “哪是第幾層?”
“啊……我……忘記了。”陳嘉羽看著像是在說謊,但是奎道尹現(xiàn)在腦海里卻竭盡全力地思考著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么陳嘉羽會知道陸笙厘沒有直接上樓頂,而是中途停了一下,難道她真的跟陸笙厘去了基輔海岸?難道她……真的是兇手?
“然后呢?”他焦急地問道,“你怎如何殺死陸笙厘的?”
“然后,我就走樓梯上了樓頂,雖然很累,但還是有回報的,因為陸老師還在樓頂沒走,隨后我就戴上手套,用之前在楊芝懷那里偷來的刀,將她殺死了?!?p> “還有其他的嗎?”
“其他?我那時候慌忙逃跑,不太記得了……”
“你是什么時候偷的刀?”
聽了,陳嘉羽卻慌了,她改口道:
“啊,不是,我沒有偷她的刀,而是自己買的,但是給她摸過……”
奎道尹聽了,有點絕望,因為今天三個人的證言讓這個案子變得無比得復(fù)雜,所有人(除了韓休)都承認(rèn)自己是兇手,全部都是矛盾,而證據(jù),確實分裂的,因為刀鞘、徽章……每一個證據(jù)都指向不同的人??酪鼏问职慈酥醒?,無力地分析著。
難道!他們?nèi)紖⑴c了案子?不對,這不是小說,這太荒唐了……
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這個案子會變成懸案了,也許他不得不面對這個現(xiàn)實。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也許通過這個問題,能夠?qū)缸雍喕舱f不定。
那就是不在場證明,他們四個都曾主張過自己的不在場證明,而現(xiàn)在奎道尹想知道,他們會如何推翻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但是,陳同學(xué),之前你不是說你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嗎?而你現(xiàn)在說自己就是兇手,難道之前的不在場證明是假的嗎?”
“我的不在場證明?哦,是的,確實之前我說,我家小區(qū)的監(jiān)控大概可以證明我是清白的,但其實,那個是假的!”
“假的?你如何造假自己被監(jiān)控拍到的事實呢?”
“因為那個就不是我,而是我的雙胞胎妹妹!她九號就從學(xué)校宿舍回家了,在家里住了幾天,所以其實那天拍到的,是她?!?p> 陳嘉羽說著,便笑了,仿佛自己為勝利者一樣。
對此奎道尹沒能回應(yīng),他頭疼起來,用手揉著眼睛。今天他真的累了……
“干脆……就讓陳嘉羽的愿望成真吧,讓她做那個犯人?!彼氲?,“反正我要退休了,手上一大筆錢,今后我想怎樣就怎么樣,現(xiàn)在這些破事,很快就與我無關(guān)了!我沒有任何責(zé)任!就算陳嘉羽是無罪的卻被判死刑,那也是法官和她自己的責(zé)任,我只是記錄認(rèn)罪詞的那個人?!?p> 突然,記憶的混亂又向他襲來了。剛剛韓休、楊芝懷說了什么,他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腦子里控制不了案子的證據(jù)和分析,以及相關(guān)構(gòu)成的思維……都在他腦子里暴走著,很多次真相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卻轉(zhuǎn)瞬即逝,他抓不住,他已經(jīng)跟不上他的大腦了。
他用力地整理思緒,首先,陳嘉羽很可能是真的看著陸笙厘上樓的,不然她不知道陸笙厘在十七樓停了一會,等等,她剛剛沒有說十七樓?。〉珒雌魃蠀s是楊芝懷的指紋,那又是為什么?而且那個徽章也沒有辦法當(dāng)不存在,只有韓休有可能拿到那個徽章啊,那可是男學(xué)生的徽章!但是他自己的還留著!浪潮般地這些想法不斷不斷地在奎道尹腦子里翻騰著。
算了!那四個人……不對,現(xiàn)在只剩三個人了,還有一個我沒問呢。誒?她叫什么來著?最右邊的那個人,叫啥來著?誒?從左到右是……韓休、楊芝懷(去了休息室)、陳嘉羽……最后一個呢?奎道尹想著,直勾勾地看著最后的那個女子。
不對!剛剛做夢好像夢見了!我做了什么夢來著???!我變成了……嬰兒?不對,和這個夢沒關(guān)系!但是我叫什么?夢里我……我叫什么!記不起來!什么都記不起來!啊啊啊!
“喂!你!你!”奎道尹指著最右邊的女子,喊道。
“你叫什么!”他剛問完,就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她的名字?!皩α?!靈修!杜靈修!你……早上……不對……什么時候來著……對……吃完飯之后……和我說了什么來著……和我說了什么吧?!?p> “是的吧?!倍澎`修冷淡地說道。
“我問你一個問題?!?p> “哦?!?p>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自首!”
“我不知道。”
杜靈修照樣答道,奎道尹聽了,不說話了。
他安靜了一會。
慢慢地,一個想法在他腦海里呈現(xiàn),他已經(jīng)猜到了。
杜靈修,自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