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戰(zhàn)參謀用上嘴唇搓悠著下嘴唇,退到了一邊。
但是,他的表情,惹得奧特斯堡中將厲聲呵斥:
“有什么話,你說出來!懦夫!”
四分艦隊參謀部的其他人,立即從地上沒了腦袋的尸體上,抬起目光,轉(zhuǎn)向了還穿著少尉軍服的西征軍指揮官。
不止一兩個人又把手伸向了槍。血腥的氣味,已經(jīng)從物理存在,向心理世界擴張。
最后,還是參謀長輕輕撫平了空氣中的殺機:
“閣下,我們東部戰(zhàn)區(qū)的官兵,從來只接受元帥們的命令?!?p> 奧特斯堡中將淺藍色的眸子也飄移了。雖然他很想問:“元帥們?雷艾大人現(xiàn)在下落不明,難道東部戰(zhàn)區(qū)的官兵還有其他的元帥?”但是,他聽得出這話里含著明顯的威脅。
他不想馬上成為下一個阿道夫-施密特,叫光子槍轟爛腦袋,可憐地躺在眾人腳底,于是自然切換了個語氣:
“你是說,伯恩斯坦那個小人的背后站著元帥們?”
參謀長眼皮朝下,點了點頭。
不過這時,伯恩斯坦只是自己一個人。他架著一架大航海106號戰(zhàn)斗飛船,重新飛向男爵的深紅色旗艦“貝特拉斯特”號。
看著黑暗的空間,還有偶然扭曲的光線中、迎面而來的隕石以及太空垃圾,跛子的嘴角擰出了一個別扭的微笑。
尋思了好一會,他才打開了通訊鏈接,向男爵發(fā)起了匯報:“閣下,任務(wù)已完成?!?p> 屏幕上雖然沒有顯現(xiàn)出男爵的影像,卻立即探出一個小小的綠色對話窗口:
“常呢?”
“閣下,元帥去‘領(lǐng)獎’了?!?p> 過了足足兩分鐘,熒幕上出現(xiàn)了第二條熒光綠小字:“你也去吧。”
接著,整個對話框就被完全抹去,鏈接戛然而止。
跛子在狹小的駕駛艙里,努力調(diào)整個舒服的角度。他把舊傷不愈的腿移到腳踏上,再把飛行坐標鎖定在、離這里最近的馬德拉馬自治領(lǐng)47號宇宙港,并打開了自動駕駛模式:
“五小時17分鐘……正好睡一覺,不知道常那家伙是否也能平安睡醒……”
他瞥向了屏幕上、火曄星系方向。那些只存在于他大腦中的紅色光芒,在記憶里,就像夜晚初上的火把和明燈,那么暖和跳躍。
“真美好……”
可惜,已經(jīng)登陸了那里、平均溫度最高的魯貝奇-塔蘭行星的楊,沒有這種感覺。
他還是凍得發(fā)抖。
其中一個“安娜”先給他裹上了保暖的錫紙?zhí)鹤?,然后才遺憾地搖搖頭,拒絕了楊想要一份血液樣本,或者一小瓶唾液樣本的請求:
“上尉,我們的身上并沒有攜帶您所需要的RVRS97。當初,尤里博士是從蒙哥-波波江金身上,分離出的我們?nèi)齻€、還有大家?!?p> “什么?”楊的后腦里,只有麻酥酥的陣痛。
但是,他還是聽明白了,她們是在告訴自己:真正的“安娜-羅曼諾夫”,就是那個粗魯?shù)拿舜髠€兒,或者說,安娜的重要基因,仍然留在蒙哥-波波江金的身上。
這變相解釋了,為什么在生命最后一刻,尤里博士留下來的,會是他。而女匪首之前也不稱呼自己為“安娜”。
另外一個“安娜”把楊從冷凍艙里扶了出來,然后打開了他旁邊第二臺冷凍艙的子彈型蓋子:
“波波江金可能是去尋找‘落日晚霞’了?!?p> “‘落日晚霞’是什么?”
圍著他們的眾人幾乎一口同聲:
“那是天堂?。 ?p> “上尉,請把我們帶去那里吧!這里沒有辦法居住,我們又不是魚!”
看著一雙雙滿是期待的面孔,楊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唯有為難地搓搓后脖子,不斷把頭扭開,結(jié)果就看見了旁邊冷凍艙里躺著的家伙。
這個難兄難弟個子不大,微微縮成一團,黑頭發(fā)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白發(fā)絲,兩只手卻不相稱地柔軟。嘴里似乎還在喃喃自語。
“常大人?”
楊一叫,常紀元徹底醒了過來。那對不大,卻閃著溫和木訥光的黑眼珠,看看楊,似乎是在示意年輕人把自己拉起來:
“我也很想去‘落日晚霞’。據(jù)說就連桀驁不馴、不惜拿自己發(fā)電的尤里博士,都希望,有一天能安葬在那里。”
楊趕緊把他扶了起來:“元帥為什么也在這里?”
常紀元搓搓凍僵了的手,朝門口喊了一句:“上校,該您了?!?p> 大家都往外扭頭,卻沒有人進來。
常紀元又連喊了兩遍,依舊沒人進來,他只好嘆了口氣:
“是大流士上校要和我做交易?!?p> 原來兩年前,當蒙哥-波波江金按著尤里博士的遺言,見到雪諾恩上校后,上校按照承諾,提供了這顆剛被大水洗刷干凈的行星給博士的孩子們居住。
他還鬼神使差地送了一本老舊的褐色人造皮面日記、給剛剛投降王朝的大流士。
這東西不但邊角都磨白了,就連里面的紙張都泛黃。要不是用一個真空超合金箱子,像保管杰服粒子發(fā)生裝置那樣的危險物品般保護著,簡直是一戳就要碎成渣渣。
而且,里面一個字都沒有!
上校的第一感覺是,雪諾恩將軍的長子嫡孫是在嗤笑自己“投敵”。
可是,等他再去確認,卻聽說,天才少年早在這本老古董到達自己手中之前,就在課堂上被一顆炸彈炸成了碎片。
快遞上的電子簽名,幾乎是雪諾恩在世界上揮筆,寫下的最后一個字。
更有趣的是,這個沒人認識、沒人待見的東西,在剛抵達無憂星后不久,就被寶音豢養(yǎng)的沒頭板凳怪物偷了去。
雖然怪物也不太會找路,D區(qū)酒店外的馬路又十分寬敞,大流士上校帶著七八個人,差點累垮了,也沒追上它。
最后,還是偶遇常元帥,設(shè)了個小圈套,才拿回東西。
巧的是,那個漆黑、沒有光的夜晚,也正是藍心心被咬掉頭的時間。所以,上校很確定,沒頭板凳怪物并非殺人兇手,才在貴族院為它作證求情。
說到這里,常紀元像老師叫學生板書方程式一樣,瞟著楊:
“上尉說說,那本子是什么?”
楊搖搖頭,他確實不知道,雖然他也贊同,那東西應(yīng)該不是一件沒有意義的舊貨??墒?,他想不明白,雪諾恩上校如果真得預(yù)感到大事不妙,就以他的影響和才干,難道必須消極等死么?
而且,被選中的保存者,又為什么是向來有“大流士三世皇帝陛下”這個花名的火曄最高軍事指揮官呢?!
常紀元噓了口氣,拍拍楊的肩膀,把他叫回現(xiàn)實:
“那應(yīng)該是一本日記。如果我們沒有猜錯,日記的主人,正是臨終前的楊萬城本人?!?p> “可是,歷史上關(guān)于他晚年的記錄……幾乎是什么都沒有……”
好像個中學老師模樣的元帥笑了笑:
“大概是因為他在這里面,記了什么了不起的東西?比如如何松綁‘元宇宙’、破解RVRS97基因,又或者‘落日晚霞’,畢竟那顆人造天體,是教授自己設(shè)計、并打造的退休基地?!?p> 楊拽著保暖毯,把自己團了再團,努力屏住呼吸,因為空氣里似乎充滿了熟悉的凍肉氣味。他忽然明白,常紀元為什么在男爵的旗艦上和自己探討貝塔15號上的種種奇特。
“‘人造天體’?您是說,貝塔15號……有可能就是‘落日晚霞’?”
元帥點了點頭:“不過,大流士上校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上尉你必須退伍,他才交出東西。”
楊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一向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男人。
“可……上尉是我們見過的最好的人!”
兩個“安娜”和曾經(jīng)被楊搶救過的人干,先是吃驚地彼此對望,然后就七嘴八舌,把完全不似武人的元帥團團包圍:
“就是??!上尉是個非常善良的好人!”
“為什么要把好人從軍隊里攆出去?!”
常紀元本來不想回答大家,因為到目前為止,楊還沒有歸降王朝軍,退伍與否也是舊聯(lián)邦的家務(wù)。
但是,他偏著頭、好像只聰明的虎頭鸚鵡,用一只又黑又亮的眼睛,上下掃描手足無措的年輕人:
“我……也贊同。上尉,你人太善良。”
這話徹底激怒了年輕的上尉,因為常紀元的樣子和聲音,都像在說,他就是個百無一用的老實無用者。
瞬間,貝塔15號的屈辱,還有在軍校和艦隊里的種種,一下涌到了楊的喉嚨口。
從他記事開始,父母就總說只要真心對待別人,別人也會真心對待自己??墒牵F(xiàn)實卻總在向相反的方向引路。
不知道是不是被安娜們逼急了,常紀元突然大聲說:
“上尉,不如你先回到戰(zhàn)場上,看看我們的話對不對?如果你‘輸了’,請帶我去找到‘落日晚霞’!”
兩個月后,楊帶領(lǐng)大型艦隊、“好不容易”才攻破趙白石操控的“元宇宙”行星的消息,傳播了王朝的大小角落。
特別是洛克侯爵和雷艾元帥被救起時的可憐相,更是在媒體的顯著位置,雄霸了三十天。
輿論立即出現(xiàn)了兩大派意見:
一個局部小型元宇宙就可以抵御幾十萬人的大艦隊,如果王朝全境實現(xiàn)元宇宙,就可立于不敗之地。藍影傳染病也不在話下!
另一個主張更直接:新王座無德無能,應(yīng)該廢而再立。
不過再立之前,她應(yīng)該背負前朝的詛咒,解封元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