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多遠?”
“快了快了,再過一個偏殿就是?!?p> 大明宮之占地之廣,即便有德順兒帶路,蘇小九還是沒辦法摸清方向。
暮色降臨,天光暗下去,宮闕樓閣都掌了燈。這里是大唐帝國最為明麗輝煌的殿堂,橋廊交縱火樹銀花,似是沒有盡頭的恢宏。
在風(fēng)燈高掛的樓闕飛檐之間,一道灰影一閃即逝。
蘇小九警惕,雖然黑影尚遠在百步之外,她依舊把德順兒拉進旁邊的花園里,兩人躲在灌木叢下,悄悄地刺探情況。
靜了片刻,兩站風(fēng)燈似乎被風(fēng)吹動,在檐角輕輕搖晃,照出那道隱匿不動的灰影。它又等了一會,最終幾個起落,向更遠處的回廊去了。
是藥殺鬼。
蘇小九緊挨著德順兒,她能清楚地聽見兩顆心臟正在“噗通噗通”跳個不住。
——藥殺鬼撇開大青鬼一伙獨自追來了?還是說李道士……她不敢再想下去。
德順兒碰碰蘇小九,向不遠處的偏殿指指。蘇小九會意,兩人一前一后縮在草木里潛行,慢慢朝那邊爬去。
進得偏殿,德順兒立馬將大門扣上,松了口氣,靠在門上滑坐下來:“幸好沒給發(fā)現(xiàn),先在這兒躲躲,等會從偏門出去。”
他還是放心不下,將手指在口中蘸了點唾沫,點破門上糊的白棉紙往外張望。
“看見什么了?”
“沒……”德順兒盯著外面擺手,“黑的,看不清!”
“黑得這么快?”
“咯啦”!一只鷹爪般的干枯手爪驟然穿破木門,出現(xiàn)在德順兒眼前!他失聲尖叫,轉(zhuǎn)身就跑:“啊啊?。⊙抛诱疫^來了!”
藥殺鬼動作奇快,一把抓住德順兒衣領(lǐng)往外拖,將他扯得整個人都貼在了門上。
蘇小九慌亂地在附近摸索,總算找到一根挑燈芯的銅簽子。
她把簽子攥在手里捏緊了,小心翼翼地靠近藥殺鬼伸進來的手爪,鼓起全力向它狠狠扎下去!
一陣令人齒酸的金屬削刮聲響過,蘇小九再一看,手中銅簽子彎了,藥殺鬼的手上竟然只有一道破皮。
藥殺鬼受此一擊怒氣更勝,手上勁道加大,德順兒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唯有趴在門板上伸長舌頭翻白眼。
“莫管我,”德順兒手指著偏門示意蘇小九從那里出去,“殿下就在后面的寢殿里,救命要緊!”
他為了讓蘇小九安心送藥,決心拖住藥殺鬼,便暗暗地憋著力氣,看準(zhǔn)空檔猛地掀門撲出去:“妖怪,爺爺今天跟你拼了!”
藥殺鬼不料他會主動開門,反應(yīng)不及被攔腰抱住,站立不穩(wěn),與德順兒一并滾倒在地。她翻手擊在德順兒肩頭,喝道:“放手!”
“不放!”德順兒咬牙接下一陣劇痛,梗起脖子吼回去。
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藥殺鬼行動自如——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認的字不算多,都是李延空閑時教的;他地位也不算高,但李延對他從來都是好聲氣——如果當(dāng)初不是李延做了他的主子,或許他就只能是一個下賤的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任人呼來喝去,最終因為傷風(fēng)悄無聲息地死在某個雨夜里。是李延在陰濕的柴房里發(fā)現(xiàn)了他,親自將他從掖庭宮背到奚官局才救下一命。
“閹貨,作死么!”藥殺鬼殺心頓起,張開五指罩向德順兒頂心。以她的掌力,這一擊下去定然要將他打得腦漿迸裂身死當(dāng)場。
“放肆!”
德順兒本已閉眼決心赴死,這聲暴吼像在他耳邊放了個響炮,震得他兩耳嗡鳴不止。
一條大漢從天而降,提著藥殺鬼后領(lǐng)將她從德順兒身上捉起來,遠遠甩出去:“宮闈禁地豈容得你來啰唣!”
德順兒初把他認作了李道士,可是當(dāng)他揉著半邊酸麻的肩膀站起來,慢慢看清時,才發(fā)現(xiàn)那其實是另外一個人——雖然他跟李淳風(fēng)看起來確有幾分相似。
藥殺鬼在這漢子手下沒走兩招便連連敗落,最終人形也被打散,化作一只青銅大藥爐跌在地上。
“不自量力!”大漢口中罵道,一邊抽出腰上的破鐵劍,“咔哩咔啦”三下五除二把這大藥爐砍爛,將碎片都放在嘴里好似吃脆餅一般嚼爛吞下肚里去了。
轉(zhuǎn)眼之間不可一世的藥殺鬼就已是他的腹中物,德順兒連肩膀也不敢揉了,縮在一邊,怕他突然發(fā)難。
哪知這兇面孔大漢吃完了藥爐,居然還整理衣衫甚是恭敬地向德順兒躬身打個揖:“鐘馗大意放這妖怪進得宮來,教公公受驚了?!?p> “你、你就是那門神鐘馗……”德順兒嘴張得能吞一只燒雞進去,還沒回過神,鐘馗已飄然遠去。
他遲鈍地環(huán)顧四周,猛地一拍腦袋跳起來:“殿下、殿下——???”
待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進李延的寢殿,發(fā)現(xiàn)他主子已經(jīng)披著衣服從床上坐起來了,這時正轉(zhuǎn)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一朵小花。
李延覺得自己好像剛剛從一場大夢中醒來,正在細細回味夢中情景,卻給這嗓音高亢的小太監(jiān)從中打斷。
他有點慍惱,不過抬眼看見小太監(jiān)用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盯著自己,不禁愣了:“好好的干什么呢?”
見李延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已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居然還說自己“好好的”,德順兒回想起之前的重重驚險,再也忍不住,“嗚哇”一聲撲在李延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殿下說好好的,可苦了咱們做奴才的……呃、呃——阿嚏!”
“長公主又訓(xùn)你了?不要理她說的話嘛,當(dāng)沒聽見就好了啊。”李延無可奈何地拍拍德順兒的腦袋,“不要哭嘛……你都把鼻涕擦在我的衣服上了哦……”
“殿下躺在床上睡覺,德順兒剛才可差點把小命都丟了!”
李延將開在窗外的那朵小花折下來,看德順兒還在抽噎,便戲謔似的把它插在他頭上:“我剛才做夢了哦?!?p> 德順兒抽著響鼻:“殿下夢見什么了?”
“我夢見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她從外面走進來,把一??辔兜牡に幏胚M我嘴里,然后輕輕吻我的額頭……是個奇怪的夢吧……”李延淡淡笑起來,眼睛盯著窗外,似乎又在出神,“可是我醒過來的時候,舌尖上真的有苦味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