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魂鈴就像趕尸匠手中握的無形長鞭,驅策僵尸踏開青草,在林中肆虐。所過之處鳥獸無幸,盡成死灰。
青綠的汁液染上它們漆黑的衣袍,蔓菁悄悄蜿蜒,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貼著地面卷向入侵者,綿綿密密,如同厚實的綠色海浪。
越來越多的青藤追上了僵尸的腳步,觸手般纏上它們的腿腳,緩慢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力量。
青草的潮水越長越高,很快淹沒到胸口。急促的鈴聲再也無法驅趕僵尸前進。它們被濃密藤蔓緊緊糾纏,一根藤條被掙斷,又會有新的觸手生長出來,沿著軌跡攀援而上。
幾人合抱粗的大樹向掙扎著的僵尸群迎頭砸下,沉沉風聲中有少女的咯咯輕笑:“就憑一群木頭腦袋的活死人,還想攪起大浪來?”
阿遙掛在樹上,笑嘻嘻地看著下面發(fā)生的一切。
冷風從背后襲來,她來不及轉頭,側身貼上樹干,險險避開一記刀光。
相鄰的枝頭品字形站著三個青衣草鞋的趕尸匠,他們整個身體都罩在風袍下,像虛無飄擺的鬼魂,隨著風吹樹梢起起伏伏。
“還以為九黎教當真全是死尸呢,趁著主人家不在,便混進南疆來偷雞摸狗大耍威風!”用蠱術催動植物暴長極耗精力,能夠維持一盞茶的時間已經不易,只要稍微顯出頹勢,僵尸們便會如返潮的海水再次一擁而上。阿遙悄悄盤算著眼前的形勢,仍然要在口頭上討便宜。
青衣人對這些明嘲暗諷恍若不聞,衣袍一抖,三片彎刀帶起冷風壓上來。他們的彎刀制式奇特,像鐮刀一樣開的是內刃,淬了劇毒,刃口的魚鱗紋在灰蒙蒙的天底下泛著幽光。
刀光流瀉,有如凌空閃過的霹靂,一時間竟將細密的雨絲截腰斬斷,鼓起尖嘯的厲風把樹枝吹得狂亂飄搖。
阿遙在夾擊之下如飛舞的穿花蝴蝶,手中短刀拖出白蛇般的軌跡,在雨幕里飛速游走。
一對三的戰(zhàn)局本來險象環(huán)生,但阿遙吃定青衣人不會對自己下殺手,也就沒了顧慮,使的全是進手招數,凌厲狠辣,竟然不落下風。
驀地“咔嚓”一聲,一條枝干禁不住摧折猛地折斷,正好砸落在一個青衣人身上。阿遙抓住這個進手機會,借勢旋身破空一刀,要卸掉他一條手臂。
只聽得鐵器交擊迸響,青衫被拉開一道大口子,那趕尸匠卻毫發(fā)無傷。
從裂口處露出他嚴實包裹在風袍下纏滿鐵藜棘的身體,半指長的三棱刺全部深深陷進肉里,傷口流出的血液早已凝固成烏黑的硬塊結在尖刺上,觸目驚心。
這是九黎教的死士。他們自愿身受酷刑,一直處在將死不活的境地,把死而未僵的身體獻祭給教廷,作為最精銳的殺人工具。他們是真正的活死人,沒有喜樂知覺,只服從主人的支配。
阿遙猛然醒悟過來,她眼前的敵人還只是一層面紗,而真正的對手還潛藏在雨霧深處,冷冷地窺伺著一切!
雨勢大起來,眼看著又要密成一片,阿遙的耐性漸漸到了頭。
孤身應戰(zhàn)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再鏖斗下去,即便不被生擒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底下的藤蘿已經枯萎了一半,僵尸們仰頭長聲咆哮,就要掙脫綠色海洋的束縛。
三個九黎死士如同機括內的齒輪緊密配合,相輔相成,死死封住阿遙的攻勢。他們合圍撲向阿遙棲身的樹巔,刀花綻放,幾道割面勁風激射而出。
大樹轟然倒塌的瞬間,阿遙足尖一點借力凌空躍起,在就要陷入對手包圍的剎那錯轉身形,雨燕般剪回去,倒勾在扎扎滾落的樹上一蕩,往后騰身翻去。
隨著大樹的連根倒砸,雨聲大作,隱隱間雜著雷霆隆隆奔涌之聲。這聲音仿佛千斤巨石碾壓著滾向頭頂,震動山野,將要軋碎天地間的一切。
大山劇震。幕天席地卷來的不是奔雷,而是山巖泥土崩裂剝落發(fā)出可怕的巨響!
山體在他們面前猛地傾頹,千萬斤泥漿砂石勢如奔馬沖積而下,沿途推平樹木草皮,儼若鬼神揮斧。
只是一眨眼,滾滾泥石流已經遮天蔽日撲至跟前,像十丈高的巨浪狠狠拍下!
茂密的蔓菁大大延緩了僵尸們的動作,在它們被黑暗埋沒的最后一刻,只看見阿遙幾個起落遠遠隱沒在枝葉間的黑色身影。
遠處悶雷般的巨響漸漸平息,行商們靠在枝葉依然搖晃不止的樹干上驚恐地對視。
山洪、暴雨、蔓草這些東西在一個苗寨少女的手中竟然發(fā)揮出了如此巨大的威力,不可想象的自然力量有如鬼神親臨,在開天辟地的威嚴中震懾各懷鬼胎的外來者。
天色沉下來,貓捉老鼠的游戲已經耗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危機四伏的蠻荒森林里,夜行的猛獸開始蘇醒。它們在深遠的地方引嗥,來回踱步,低沉地喘息,舔舐著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