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此僚非友
這一路總算沒有其他的波折。
這同后世所有國家的法律都一樣,除了刑事,民不舉,官不究!
春華拿著辛苦搜集來的數(shù)據(jù),端坐在洛南縣衙后堂窗明幾凈的衙門里。
‘見信安:我自出生從未想到有一天會因?yàn)闆]有。本不該發(fā)生的威脅,又或是世界本就如此,我曾今鴕鳥的埋在沙堆里不曾細(xì)想。
曾今的我視華服如炫耀,視排場如裝逼,然而,我如今深切的明白了禮制、制度它最大的能力是盡可能的讓權(quán)威更權(quán)威。
今春雨水豐沛,麥芽抽穗良好,院中桃樹掛滿了小小巧巧的桃子,廚娘說未必是好事,最好修剪,一枝上只余三兩個,方有好桃吃,但我覺得,蜜桃誘人,卻不如毛桃量多,至了,怕是僅僅能嘗毛桃滋味,但我欲做個實(shí)驗(yàn),修剪一半,實(shí)在有夠惡趣味?!?p> 春華看了一眼自己寫的信,草草掃了兩行,不忍再看,寫的都是什么,然而,她并不預(yù)備更改,如今能發(fā)寫過就發(fā)不必斟酌用詞的信的人,不知不覺間只剩下程安之一人。
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孫慶芳出海去東大陸了,音訊全無,徐華在家中長輩的安排下已經(jīng)結(jié)婚在備孕,安雅是踏實(shí)的事業(yè)女性,如今正閉關(guān)想要寫出一部流行與載道兼而有之的代表作。
至于另一封信,沒有寄件人同郵票,這次只抄寫了進(jìn)來看的《諫太宗十思書》,像以前一樣裝在匣子里,或許在久遠(yuǎn)的老年時代,她也會像李碹曾今講過的老人一樣期待那個盜賊偷走再發(fā)給她,她愿意支付報酬。
做一個合格的管理者,放手或許是她如今最需要處理的一課,當(dāng)然,如今的洛南縣和整個大宣的官場一樣,因?yàn)橄鹊劢雮€世紀(jì)的中央集權(quán),封建氣息濃厚。
春華想起《紅樓夢》里鳳姐理寧國府這事兒來,《紅樓》竟然這么多人精子都說世情練達(dá),自有過人之處,自己根基全無如何理政,先前按自己的想法已經(jīng)吃了大虧了。
‘頭一件,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物專責(zé),臨期推諉,第三,需用過費(fèi),濫支冒領(lǐng),第四,事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約束,無臉著不能上進(jìn)’。
這不僅是寧國府的事兒,大概封建的體制的痼疾就是如此。
這小小的洛南縣,縣庫里實(shí)際存在能用的能有幾成,造橋鋪路,莫非全靠自己填坑不成?
至于后面四條更是條條都中。
她私以為,孔子所說大同世界,就是一個地方從精神到物質(zhì)都富裕起來。所有的政事順利的進(jìn)行,拉動這輛破車,恐怕第一件,她還得學(xué)王熙鳳,至于王熙鳳差的地方,外政,或許她應(yīng)該學(xué)探春和寶釵,開源節(jié)流。
她今年的政績,她得想辦法學(xué)白居易,第一,先推動全縣的水利設(shè)施的修建,洛南是個看天吃飯的地方,這幾年大旱大澇,若是有很好的水利設(shè)施,很多的災(zāi)難是可以避免的。
當(dāng)然,利益既得者是不會輕易讓出她們的收益,沒有地主愿意所有人都被縣令一個人收買。
春華的想法是后世最流行的一種思維,取代你的,不一定是你的競爭對手,可能是其他行業(yè)的發(fā)展。
這個還需要在斟酌,頭一件,立威,從哪里開始。
縣衙后院靠西同這時所有的庭院一樣,造了景。小小的一個山坡上一個亭,亭外是菊花圃,如今圃中紅紅白白的,開的都是碗口大小的朱砂紅霜,花瓣纖細(xì)修長。
田業(yè)娘子手里掐了一把菊花,從廳中往下看,只見家中的二門處,一身黑衣戎裝,玉冠束發(fā)的縣令用隨身帶的小匕首正在摳桃樹上的小毛桃。
他家相公正從前衙穿門而入,縣令聞言,拍了拍衣裳,立起身可以看到長及一米的劍立起。春風(fēng)吹動了她的衣袂,她頓了頓,同自家相公往外大步流星的出門。
“你說,縣尊大人這個樣子,以后可怎么是好!”
耿亮娘子是個嬌嬌俏俏的江南美女,說話溫溫柔柔,黏黏膩膩,叫人無端的想歪了去。
“怎么是好,橫豎你家男人又不往跟前湊,你操心個什么!”田業(yè)娘子懟回去。
她年長,如今是三個孩子的娘,田業(yè)在外踏實(shí),在家老實(shí),她能有什么樣的想法,“縣尊大人看上你家男人,你怕不歡喜的跳起來,今兒吃肥雞,明兒吃大鴨子,只是你也不抬眼瞧瞧,咱們把全身的優(yōu)點(diǎn)都割下來,湊到一起可有縣尊一半的好看,她這樣的,怎么又是咱們這樣子的小門小戶能養(yǎng)得起的,你快些把心放在肚子里,你不是喜歡芍藥,今兒你領(lǐng)著人快些把那邊地收拾出來,我今年冬天就給你種!”
芍藥可是一味好藥材,縣尊大人把園子交給她打理,她勢必要做出個樣子,整個府衙后衙四十五口子,到明年定要供給自足,自家主人這見天的混在男人堆里,若是再沒有錢,可怎么說個好婆家。
田業(yè)娘子這邊操著心,領(lǐng)著除草采野菜的人快步往庖廚去準(zhǔn)備午食,她家三個調(diào)皮鬼正從后院角門下了車,跳跳鬧鬧的叫著。
“阿娘——”
“阿娘耶!”
“娘!”
聲音一聲大過一聲,自在的就像是屋檐下啄土的小麻雀。
見了這樣的孩子,就是耿亮家的娘子也撫著自己的肚子帶上了微笑,領(lǐng)著幾個才留頭的小丫鬟挎著小竹籃帶著往園子旁邊去挖草。
今兒天氣大好,這草一拔,經(jīng)太陽一曬,多有幾回,地就干凈了。
不一會兒,青煙直上,這個點(diǎn)兒,廚房正在剁雞斬羊,熱鬧的準(zhǔn)備飯食。
春華看著眼前蜜色磁盤上一道青黃相間的炸野菜丸子,喝著廚房里特意為她熬制的燕窩羹,用筷子夾起一塊黑胡椒烤羊小排,咽下嘴里的烤胡蘿卜,腦中的想法絲毫沒有停止。
方才去縣丞那里拜訪,想調(diào)取近十年洛南縣的倉庫、糧馬和文書檔案,不想連去三趟,被攢典擋回來了。
縣丞下鄉(xiāng)鎮(zhèn)安排收稅去了。
頂頭上司到任月余還沒能見到副手,這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
然而,縣丞雖然是她的輔佐之官,但大都由地方推舉的恩貢、拔貢推選,雖然是她的下首,卻是吏部選派的正八品吏員,加上這龐縣丞在洛南縣經(jīng)營有一十二年,同地方鄉(xiāng)紳來往是他的主要職責(zé),更是在洛南勢力驚人。
州府官員三年一任,年年考核,州縣官員五年一任,五年一考,過去的六年,洛南縣十室七空,前任洛南縣令早已身首異處,龐縣丞卻仍舊中堂高座。
這眼見的是一種能力,也眼見的是一樁罪惡。
但,春華卻不是一無所知的,任何事情只要做過就有痕跡。
貪腐與否,不是萬民傘就能掩蓋的,任何一個現(xiàn)代人都熟悉的一件事就是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罪。
當(dāng)然,用這條沒有的罪來定死龐縣丞是癡人說夢。
但,從中尋找蛛絲馬跡找出給他提供金源的打手卻是一條捷徑。
眼下的她還需要蟄伏,時間還很長,任期前面的幾年,只要能不被栽贓陷害下去就是勝利。
春華在算計龐縣丞,龐縣丞又何嘗沒有在算計他。
此時的春華絕對不會想到,她三度拜訪都不再的龐縣尉正在她剛離開幾個月的張莊里正家里看她冒險畫下來的地圖。
“想不到你家竟然還有這樣的人才?!饼嬁h丞隨手翻看了手上的地圖,這些圖包含了附近三鎮(zhèn)實(shí)際的田地河流村莊狀況和大概的人口狀況。
在沒有衛(wèi)星云圖的現(xiàn)在,知道所有的田地訊息能夠最大程度的推算出全縣的年收入和隱田人口,從低下人的口中能更清楚的知道整個縣大概的勢力劃分,甚至能自己編撰一本本縣的“護(hù)官符”。
人會說話,事兒會被隱瞞,但數(shù)據(jù)不會說謊,當(dāng)然,這得是真實(shí)的數(shù)據(jù)。
“那都是您治理有方?!睆埨镎约阂擦袅艘皇?,自家有人才,龐縣丞在下手要錢的時候,也能掂量掂量。
“這個也不是甚要緊的事兒,你只管動手,馮瘸子是越來越囂張了!”
“就是,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您在后邊籌謀,他就是土里刨食的耙耳朵而已。就算他有個名動洛陽的女兒,但那都是無根的浮萍,府臺大人見過的人多了去了,不過是一時在新鮮勁兒上?!睆埨镎硕苏?,說出來的話卻驚掉了人的下巴。
龐縣丞沒有接話,只是嘴角帶了一抹奇異的笑。
“今年的稅還是老樣子?”每年他們總要將稅抽出一成變賣成黃金或者奇珍異寶在龐縣尊家里有大節(jié)小慶的時候孝敬,這是大宣官場的不宣之密。
龐縣丞笑了,“一成哪夠,最少三成,反正今年是豐產(chǎn)的頭一年,你趕快些,淘些有趣的玩意兒,是人就不會沒有愛好,錢、權(quán)、女人、琴棋書畫詩酒花,總有一個嗜好,有嗜好就不怕?!?p> 張里正也笑的微妙,“也不知道這新來的縣尊是個什么路數(shù)。”
“什么路數(shù),不過是濱海那邊孫家出的力,一個安西平民,家里人都死絕了,人長的倒還可以,只是那冷冰冰的寡婦性子,在府臺哪里是不如眼的,只要入了扣,倒也不是不可以留著做個花瓶?!?p> 只要有把柄在手里,怎么擺布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只是我聽說縣尊頗有家資,也不知道上鉤不上——”
“不能用,一個娘們而已——”龐縣丞笑著將案上的菊花踩在腳底,不在意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