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眼見的圈套
“大人,您可來了——”耿亮難耐的擦著袖子,“這一段時間見天的閑著人蛋疼,空嘮嘮的,不知道怎么好!”
別看蔣亮人高馬大的,卻像是個大號哈士奇,她正是春華雇傭的捕頭。
“這怎么說,什么事兒?”春華也很好奇這送上門來的事兒,在如今的大宣,民眾畏官府如虎,民告官,先打三十殺威棒,民告民,自有鄉(xiāng)里里正。
“正是呢,”耿亮說著眼睛亮的像兩個燈泡,“打死人了,正是街面上的糖餅王家的娘子偷人,叫他看了個正著,他一氣病了,不想一病死了,他有個兄弟在外走鏢,回來說是他嫂嫂藥死了他兄弟,一氣將人同奸夫都殺了,特來自首?!?p> 但凡男人,聽得這樣又是殺人又是綠帽子又是復(fù)仇總是有三分熱鬧。
“那可真是個漢子,大人你可要從輕判!”蔣亮說著還推手,很有兩分鄭重。
春華沉默不語,徑自走到后堂,換過冠服,走上前廳,只見自己的師爺田業(yè)已等在這里。
“大人,這是卷宗!”田業(yè)將卷宗遞給春華,等春華看。
事情很簡單,就是蔣亮說的,卷宗里多出來的是這個王成自己搜集的一些證人的證詞,包括王娘子偷人氣病丈夫,死者尸骨有砒霜,王娘子偷人中間人的證詞。
事情很簡單,似乎按律來查辦就好了。
但,不知怎么春華就想到了《水滸傳》里的武松。
盡管沒有看過書和電視劇,但依稀有映像同學(xué)說過武松就是個殺神,‘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因其痛快利灑的有仇報仇,是同學(xué)口中水滸第一英雄。
“若按律,王成不屬義憤殺人,且連殺三人,當(dāng)處絞刑,但其有悔過表現(xiàn),且證據(jù)確鑿,當(dāng)刺配三千里,流放到安西或遼西與披甲人為奴。”田業(yè)熟悉大宣律法。
“你的意見呢?”春華考的吏部試更大概全面,一縣主官主要是過問一個縣的大政、大案,具體的細節(jié)就得依靠自己的師爺幕僚。
“某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田業(yè)很意外春華的老辣,她竟能知道自己有未說出口的話,而且如此誠懇的聽取自己的意見。
“你但說無妨,所有的決定都出自我,是好是歹我來擔(dān)。”這也是慕容鏵說的,一個領(lǐng)導(dǎo)人若是怕?lián)?zé),絕對辦不成事兒,帶不了兵,打不了戰(zhàn),對于自己的手下,想要人盡其才,就要有擔(dān)當(dāng)。
“大人您看,”田業(yè)從手中卷冊中抽出一張紙,“這事兒按律,王成流放也就了了,這只是明面上,但看這幾人身份,那就是另外的事兒。”
‘
春華看了手上的紙,上面是涉事的人包括死者的籍貫。
王成大哥是一個普通的小販,其貌不揚,應(yīng)該是天生侏儒癥,被無故毒死。
其妻曾在洛陽一個大家族為婢,貌美,賣與王成大哥。
奸夫是洛南縣有名的大藥商,早年靠妻子發(fā)家,性好魚色,有一妻五妾。
但其人無家無族,不過是一根獨木。
“首先,這事兒,毒死的糖餅王與其妻成婚于禮不合,《大宣律》良賤不婚,其妻有外族血統(tǒng),這王成也算是主殺奴,因其嫂殺人在先,其罪又減,殺嫂罪責(zé)杖四十?!?p> 春華很驚訝的看向田業(yè),在她看來田業(yè)一直是很專業(yè)的,他今天也像一般百姓一樣有傾向性?
作為法律工作者,這不是好習(xí)慣。
“再次,這奸夫一家并沒有人來追究,只有其妻遣了一個管家來打探了一番,我接到消息同那管家略套了幾句,這奸夫家中如今正鬧分家,妻子財物四散,藥鋪也易主,這恐是案中案?!?p> 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場針對這大戶的殺豬盤?
若是背后有人算計,那這場陰謀的目的是什么,單純的為了大戶的家產(chǎn)?
還是有些別的什么?
后者不好說,就前者而言,那所有的死者成了幕后黑手的棋子,秉公執(zhí)法就真的公平?
這點,就需要去了解這對出墻的死者究竟是怎么認識的,凡事做過就有痕跡。
但,這不是偵探小說,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查探嗎,真的能留下足夠的痕跡?
王成已經(jīng)將中間人都殺了,周圍的人于情于理會出來作證?
就算你知道事情的緣故,找不出證據(jù),等于零。
“其次,這管家點名大戶背后的依靠正是府臺大人,府臺大人于公于私都得有個臉面,但王成很聰明,這案子物議沸騰,若是判他過重,大人您日后在這洛南縣怕是難以服眾?!?p> 春華沒有說話。
法與理,當(dāng)何執(zhí)?
沒想到這天來的這樣快,還有自己的立場和利益,自己肩負的不僅是他王成一條命,還有自己的身家性命,選擇了自己的田業(yè)和耿亮一眾人的。
“無妨,先依律過堂?!?p> 春華同田業(yè)同上大堂。
春華一拍驚堂木,左右喝令,春華深吸口氣。
“《宣律》,誣告人謀反及大逆,主犯處斬刑;從者處絞刑,誣告人處反坐,糾彈之官,如果挾私彈事不實者,受刑,諸誣告本屬府主、刺史、縣令者,加所誣罪二等;諸投匿名書告人罪者,流二千里,諸教令人告,事虛應(yīng)反坐,得實應(yīng)賞。”
念完這一套流程,春華平靜了下來。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從實招來!”
“好官威!”
“縣令大人好相貌!”
“大人今天去我店里買過燒雞?!?p> 公堂外旁觀的民眾熙熙攘攘的議論起來,不僅有對囚犯的,更有對這女縣令的,比他們想象中的威嚴。
當(dāng)然,春華并不會在意這些,她只一眼不錯的盯著堂上的人。
這王成是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壯漢,披頭散發(fā),巾帶被躲,所謂的八塊腹肌馬甲線,看這身板應(yīng)該都有,但白色的里衣沾染著鮮血,劍眉星目的臉上也仍有血污,若是一言不合,她很懷疑左右的衙役能擋得住他的暴起。
今天是受審,不過走個流程,她不認為能出個什么結(jié)果。
“某名王成,家住洛南縣菜市街東一百單八號,因家中嫂嫂伙同外人將哥哥藥死,憤而殺之,特來領(lǐng)罪!”
“藥死之證物何在?”
“有嫂嫂奸情中間人畫押口述口供,藥堂掌柜買賣砒霜賬目及脈案,仵作勘驗我兄死于砒霜畫押文書?!?p> 王成此時才將頭抬起,直視堂上眉目如畫卻過分年輕的女縣令,閉緊雙眼,肩膀所幸放松,遇到個紈绔世家子,還是女子,再無生還可能,還好,兄長大仇得報。
“王成義殺三人案,大歷四年八月初十日于洛南縣立案成訴,大歷四年八月十三日初審宣判,公告三日,有怨訴期間陳訴,退堂?!?p> 關(guān)于這個案子,見了王成這人,春華心下打定了主意,她要保下這個人一命。
司法官員徇私舞弊,制造冤假錯案或重罪輕判,都要懲罰(《宣律》第487條)。
“大人你的意思?”田業(yè)不由的覺得春華行事過于草率,這是她到任的第一案,還是人命案,區(qū)區(qū)三天就宣判,取證都困難,《大宣律》對被告拷訊不得超過三次,每訊相隔二十日。
“無妨,王成行事縝密,所有物證確鑿,你們追一下進度,核實后我后天宣判,不耽擱?!奔热凰勒弑澈笥懈_,那自然是宣判越快越好,在府臺派人來之前。
田業(yè)馬上明白過來,詫異的問,“判決結(jié)果還要上呈三司,若是量刑過輕,恐見怪于府臺?!?p> 即便春華想網(wǎng)開一面,但背后還有府臺。
“誰說的我要量刑過輕?”春華笑道,“人命關(guān)天,他連殺三條人命,縱然三人殺人在先,但他取代官府判案,替天行道,往小了說是殺人,往大了說是謀逆?!?p> “這背后物議——”
春華搖頭笑笑,“田業(yè),你,過于看中聲名,我辦事,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外人如何看我,若是拿得出證據(jù),大可罰我,若無,關(guān)我何事?”
春華不再多言,今天要加班了,她也不換衣服,直接吩咐耿亮備轎,儀仗擺開,一眾人直接往身故的權(quán)大官人家行去,惹得街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都簇擁著縣令的轎馬,浩浩蕩蕩。
“果然官官相護!”
“呸!”
有看不過眼的直接當(dāng)街罵開。
“滅門的府尹,破家的縣令,不想活了!”
有年長的制止著,縱然知道這女縣令趨炎附勢,但他們也更知道這樣懂得官場規(guī)則的縣令會在他們這里待更長的時間,得罪不起。
權(quán)家卻沒有眾人想象的那樣煊赫,雖然號稱是洛南縣排名前十的富豪,但權(quán)家的煊赫都源自權(quán)大官人一身,他一死,就樹倒猢猻散,這靈堂還沒搭建好,幾個小妾就各領(lǐng)著人在府中搜刮值錢的物事。
亂糟糟的,眼見縣令來了,都如被驅(qū)散的雞,紛紛往屋中避去。
“大人勿怪!”倒是權(quán)夫人身邊的老管家迎了出來。
“無妨!”春華笑著推手,“死者為大,只是尊府中突逢噩耗,正是用人之時,強人已去自首,為走流程,也未祭奠亡者,本府走這一趟,不知夫人何在?”
“夫人正在靈堂之中!”老管家自認臉上光輝,有了縣令的拜祭,不管怎么說,這對權(quán)家是好事。
“來呀,封鎖命案現(xiàn)場,任何人不準進出,耿亮隨我去祭拜逝者!”
耿亮眼珠子一臉,大聲唱到,“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