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舔
“小伯爺，老爺被金吾衛(wèi)抓了，你看這怎生是好？”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少爺!”
見小崔伯爺并不接話，只是抱著一架五弦琵琶坐在窗前的逍遙椅上彈唱坊間很有名氣的《紅樓夢》插曲‘聰明累’。
“少爺！”
終于，老仆見小主子實在沒反應，一拍大腿嘆口氣，快步去找侯夫人。貴太妃獲罪自裁，崔家的爵產(chǎn)早被收回了，只是礙于皇室面子，隱而不宣，太妃也是急病而死。
前崔小伯爺這一彈，就是一個下午，當坊鼓敲響的時候，他踏著坊鼓的點兒奔入一坊之隔的興慶坊，快馬奔到今上新封的鎮(zhèn)國景安公主府門口，赤裸著上身，背著一捆荊條跪在正門。
很快，公主府門口便圍了一群打探消息的人。
“這不是崔小伯爺嗎？”、
“昔日的長安小霸王也有這天！呸！聽說了沒，崔伯爺被告發(fā)強占民財，抓到大理寺去了。”
“這鬧的是負荊請罪？他崔家那是生生的算計死了長興王，就這樣輕飄飄的謝罪？”
在興慶坊的零星小戶，那都是曾經(jīng)的頂級門戶，政治覺悟自然不是普通城南的小民可以比擬的，很快的就將所有的事情補了個七七八八。
“嘩啦！”只見一人端著一盆黃黃黑黑，里面還有零星白蛆的米田共潑了小崔伯爺一身。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來人悲憤的怒吼——
“那該死的崔老四，當年他就是那樣生生的當著我老娘的面折辱了我妹，喪天良的，如今也有這天！”
這一下子激起了眾人的回憶，是啊，崔家執(zhí)掌暗衛(wèi)足足有三十多年，崔家四代人出身暗衛(wèi)。
誰家祖輩上還沒有一個被崔家欺負的老實頭？
眾人心底那壓抑不住的火氣都上來了，就有忍不住的要上前打，但——
實在太臭下不去手。
“來啦來啦，臭雞蛋一兩銀一個，臭狗屎十兩銀子一盆，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來啦來啦——”
眨眼的功夫，只見先前那人領(lǐng)著一隊人拉著臭氣熏天的便桶而來，大大的糞桶很快賣空，眾人正要潑，互見那人站在糞車上大呼，“爾等大膽，在鎮(zhèn)國公主府前喧嘩鬧事？”
這嗓子一號，眾人醒了神，轉(zhuǎn)頭只見鎮(zhèn)國公主的車馬就在身后。
鎮(zhèn)國公主，那是誰？
那可是同當今天子、皇后一起上過御龍圖的實權(quán)侍中，正二品的左相。
“真是受騙了?。 ?p> “來啦來啦，收臭雞蛋一兩金子一個，臭狗屎十兩金子一盆，花錢消災，拿錢買命，來啦來啦——”
有好事的才認出這是坊里的糞霸。
但眼前的崔小伯爺一身臭雞蛋大糞，關(guān)鍵是在公主府門口，就是尋常人門口叫潑了糞也要計較的，要是公主追究起來——
眾人紛紛看向手中的兇器，賣了！
只好又肉疼的掏出金子，將自己剛買的兇器自己花錢扔給糞霸。
“你個小兔崽子就不怕有命掙錢，沒命花錢！”
有年長的忍不住詛咒。
糞霸嬉皮笑臉的一笑，拍了拍胸脯，“哥們背后有人！”
老者還想要打聽，卻見那糞霸早一溜煙兒搶上前去，跪在春華的轎子面前，“鎮(zhèn)國公主殿下恕罪，某因崔家家破人亡，為謝私憤，在公主府前放肆了，特來領(lǐng)罪?！?p> 說著，他也赤身露出精壯的胳膊，背上有崔小侯爺兩捆那樣多的荊條往地上一跪。
眾人大罵他雞賊，有人卻回憶起來，這糞霸原先也不是糞霸，祖上曾是御史中丞，本人也是天一書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因為祖父獲罪，正途無望，只能從商，硬生生的從一個白面書生拼殺到了興慶坊的糞霸。
那身上水靈靈的八塊腹肌硬生生的將一旁的崔小伯爺襯成了弱雞，眾人有同情崔小伯爺?shù)囊采膭x住了車。
血債要用血來償，做過的惡怎能因為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算了，你改變的是多少人的一生。
“冤有頭，債有主，大宣立國，有法可依，爾等只管時日一到去大理寺聽堂。”
“殿下英明！”糞霸顧不上疼痛，只拿出了癡漢表情，不舍的目送公主的轎輦?cè)胝T。
直到轎輦看不見了，他才一拍雙膝，披上身邊侍從送過來的裘衣，蹭到崔小伯爺面前，抱住雙手居高臨下的說，“道歉有用，要治安官作甚？別娘們兮兮的只知道巴拉女人裙擺，你家坑了這么些人命，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小爺?shù)饶銇韴髲汀！?p> 說完，也不理他，捧著早準備好的一盒香料和剛才收的金子往公主府側(cè)門而去，臨走前，吩咐自己手下人。
“給他洗剝干凈披一身棉衣，咱們可跟崔家的人不一樣，地洗的干干凈凈的，給我用蘇合香一縷一縷的熏，聞到一絲臭氣你們知道的！”
“好嘞，放心的走你！”他的手下也是笑，“我們等著老大你成為公主的男人！”
“低調(diào)低調(diào)！”糞霸急了眼，惹得手下哄堂大笑。
人走了，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糞霸的謀算。
也是，公主府正是如日中天，偏偏公主還未婚，雖說定了婚，但大宣的貴女們，尤其是公主，從來彪悍，結(jié)婚還有和離，和離后養(yǎng)面首的，和離四五次子女成群的，在大宣，有權(quán)有勢的貴女們的生活同男子并沒有什么兩樣。
外面的人不過羨慕而已。
糞霸一邊走一邊打量著整個公主府。
穿過富麗莊重的外院，整個遼闊的內(nèi)院簡潔、素雅，細節(jié)處透著精巧，每一顆樹都是大小配合，花草相應，從每一個角度拍去都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畫。
“回頭咱們的別墅里也要這樣弄，就這個樹，這個花，公主殿下真是好品味?！?p> “可不，說不出就是哪里好，奴原本以為天宮都是金子做的，原來還可以這個樣子！”
“就是這樣！”
糞霸一拍手，轉(zhuǎn)而向臉上含著一絲高傲笑意的侍女打聽，“這位姐姐，不知道這是什么花樹，從何方購置的？”
“這府里侍弄花草的事兒卻不以我們相干，圣人贈了我們府里一百名花匠，一人管一里，我們只管這府里迎來送往的差事，”說著，侍女不自覺的捋了捋袖口，“尊客若是想知道，我?guī)湍闳ゴ蚵?，你回來的時候必然知道。”
“那添麻煩了。不知姐姐家在府中還是在府外，若是休沐，可一同去逛逛。”
“尊客無需客氣?！笔膛@訝的看了一眼糞霸，原本以為他就是個尋常的來見公主，想要攀龍附鳳的小人，卻想不到他會將目標放在自己身上。
看著他劍眉星目的面目，很有幾分男子氣概，侍女眼珠半轉(zhuǎn)，“公主體恤，年節(jié)上我等都是輪休，這月下旬我原有三天年假，尊客若是有空，我領(lǐng)你去尋花匠，不是我夸口，我們府里的大匠上一處修的園子正是皇后娘娘的蘊秀園?！?p> “那是名滿大宣的園子?。 奔S霸贊嘆著，對于這個馮貴妃特請為皇后修建的園子，那在整個長安可是傳遍了，仿照《紅樓夢》里面的大觀園建造的，花的真金白銀跟流水似的，特為皇后養(yǎng)病修建。
大家都知道馮貴妃憑這個繳了皇后的權(quán)，叫皇后發(fā)配驪山，卻不想王皇后也愿意受。
當然，這些神仙打架的事兒同他們蟻民沒有太大的相干。
“尊客稍等，前面就是議事廳，往前有專門的人侍候，我們內(nèi)院的不得入?！?p> 糞霸心上一緊，斂神靜氣的走過一條小道，進了掛有議事廳牌匾的小樓，只見四面墻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書，一個擺放筆試貼的架子后露出一角紫色的大麾。
糞霸心上一喜，叩拜了下去，“草民叩見鎮(zhèn)國景安公主殿下，公主萬福如意！”
卻不想對方只是咳嗽了一聲，半響，只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就是你小子？”
糞霸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原來這是吩咐他做這件事情的公主府長史謝大儒。
卻原來謝大儒聽到屬下稟報崔小伯爺上門請罪的第一時間，就派人去叫停了春華的車駕，從同崔家有過節(jié)的人中挑出糞霸，給了他一個報仇的機會。
東西廠不可能一直在崔家手里，但崔如意自裁，新君剛登基就發(fā)難，吃相未免太難看，一拖就是一年，搜集了足夠的證據(jù)開始收口。
崔小伯爺就是瞅準了自家父親的罪責可殺可流，想來公主府搏一搏。
只要春華稍微流露出那么一絲愿意考慮，或者僅僅只是習慣性的不忍，那大理寺那群將人情世故刻在骨子里的人就能為了巴結(jié)春華而手下一松，那他的父親就能活下來。
他有信心只要春華被他堵住，就是拿臉皮硬糙，他也要生生造出兩份曖昧，只要有那一絲曖昧，所有人就會顧忌。
這點崔家如日中天的時候他遇到的多了。
權(quán)勢，尤其是春華如今這樣的權(quán)勢，在邊境不好說，但在長安，她就是除皇帝之外的一個‘神’，可以毫不客氣的說，言出法隨，她一個皺眉，就有數(shù)不清的人研究她的頭發(fā)絲到地上的一塊青磚有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健?p> 這就是時人對權(quán)勢最赤果果的舔。